第209章 “和人鬥和神鬥”
絡央注意到,謝明望說的是“有客來”,而不是“有客人來”。
絡央入世不久,對於江湖或者朝廷的暗語不太清楚,有客人來,和有客來,一字之差,缺個人的說法,意義就大不一樣了。
有客人,說明來的對象是朋友,可以煮茶相待;有客,來的可能是殺手,是債主,是毒蛇,是猛獸,是暗器,或者迷煙.……總而言之,歸化四個字,就是“來者不善”,煮茶就不必了,拔刀好了。
而絡央呢,自然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既然謝明望沒有帶上人這個字,那麽就表示,來著不是人唄。
絡央是背對門窗的,無論是回頭還是轉身,動作都太大,她觀察了一下謝明望,看他表情輕鬆,來者應該不至於氣勢洶洶的程度,於是緩緩上前走了兩步,在兩步步數之間,身體不留痕跡的轉動,等到她拉開了和身後的“客”的距離的同時,人也轉了過來。
轉過身來,她看到的是一隻蒼白的,幾乎看不到指甲的.……“手”?
絡央不確定,她沉默的且警戒著看著窗戶被緩緩的開啟一條縫隙,然後那隻手通過縫隙的空間,緩緩下移。那隻手十分的白,是一種慘白,慘白到幾乎無法可以稱為是活人。令人感覺到恐懼的同時,頭皮也在陣陣的發麻。那隻手還是動作,看著並沒有太過於的施力,它,姑且稱為它,十分的輕鬆,從外頭探進一隻“手”在四下的摸索。
停屍房的房間,和尋常的屋子不同。官府的停屍房,做的特別的高大,窗戶和門檻都特別的高,牆壁很厚,而且有的會故意蓋在地氣陰涼的地方,所以有的不明真相的衙役會覺得一旦踏入這個地方,就會感覺到陰冷,哪怕是外頭三伏天的時候,進入屋子,也是一陣的陰涼。
他們成為“陰風陣陣”,而實際上則不然,隻不過是屋子年代許久,加上格外的遮蔽而已。
而停屍房的窗戶,也開的很高,需要仰頭才能看到。所以,停屍間發生“窗外有人”的事情,實在是一件很可怕。
絡央不知道這這個“客”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從窗戶外頭摸索進來的。
謝明望也不知道,不過他很幹脆,冷哼一聲,直接舉抬腿兩步到了門口,然後一把拉開了門。
謝明望這個舉動猝不及防,別說那個門口的“客”,就連絡央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急忙跟了出去,然後和謝明望一起,有了個片刻的愣神。
絡央順著地上的“腳”一路往上看,知道和一個“眼珠子”對視了上去。準確來說,那不是眼珠,而是一個泥巴團上,兩個揉成小泥巴球的東西。
一個白色的“人”,然後脖子以上,盯著一個有點像是圓形的,但是又很像是泥巴,又像是木頭的,十分潦草的“頭”,那個頭被脖子帶動,還能夠自由的扭轉,,配合著上麵的兩個“眼珠,正在”做出“私下環顧”“上下打量”的類似於人的動作。
絡央無意識的屏住呼吸:“師叔,這就是白天抓走孟將軍和亭雲護衛的東西。”
謝明望皺眉:“他?他就是那個‘刑天’?”
絡央無奈於這個稱呼,但是也隻好點頭:“是的,他就是那個‘刑天’,但是,我沒有見過他。”
謝明望說:“你不曾見過,如何斷定?”
絡央悄聲道:“他的頭在趙南星手上。而且,你總不能希望,這種怪物,一天之內出現了兩個吧?”
說的在理,白天的那個怪物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如何出現,但是出現之後,就抓走了孟百川,孟百川也就算是,畢竟他有傷在身並且身心俱疲,可是亭雲不是,亭雲武功奇絕,反應靈敏,結果也竟然悄無聲息的被抓走了。
據那個小捕快說,一開始那個怪物之所以沒有帶走自己的頭,是因為當時他一手挾了一個人,然後越出的圍牆。所以他騰不出手,來去撿他的頭。
“那個怪物,兩腳一登,竄起老高,輕輕鬆鬆,就帶著兩個人跑了,如今想來,應該就是孟大人和亭雲侍衛。”
小捕快當時驚懼交加,事後能夠回憶起來這些已經算是不錯了,根本沒辦法再去分辨當時孟百川和亭雲是不是還活著。
而現場的仵作,那個叫什麽李五裏的說,現場門口的血跡,並不是人血,雖然這個事情一開始就被絡央看出來了。
仵作說,那應該是豬血。為了驗證,他們還去請教了後廚專門做葷菜的廚子,驗證得到,確實是豬血。
而與此同時,錢捕頭也想起來,三日之前有百姓來報,他們的豬圈丟了一隻豬。並且懷疑是隔壁王老二偷得,王老二自然不肯承認,於是鬧到了公堂,差點在公堂上撕扯起來,陳知府拍了好幾下驚堂木才讓兩個人冷靜下來。結果陳知府過了好幾日,都沒等到錢捕頭偵破那個丟豬的案子,以至於陳知府鬱結很久,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合適做父母官。
而白日那門口的一灘血,似乎無形中偵破了那三日前丟豬案。
也就是說,趙南星隨口的一句話似乎是真的,如今青果城中有個無頭的屍體亂竄,且還是個吸血鬼。
這一點十分可怕,以至於陳知府好容易偵破了一個案子,卻越發的愁容滿麵。
……
念及至此,謝明望道:“所以他這一趟過來,算是去而複返?咋地,他是喜歡上了這府衙,還是其實是來尋頭的?”
絡央道:“皆有可能吧。也有可能,是想要頭一個新的頭安上。”
謝明望:“.……”
謝明望想要說她胡說八道,又想要教訓她不要腦洞大開,可是兩個句子在嘴裏來回的打滾,最終敗給了自己也覺得好像很有道理的基礎上。
如果不是想要找個新頭,這東西幹嘛要跑去停屍房?
同時絡央補充:“這個東西,好像記性不錯,哪裏丟的東西,就會去哪裏尋找。可是孟大人的院子一早就有人戒備著,已經布下了所謂的天羅地網,結果這個東西居然不去故地重遊,師叔說是為什麽?”
謝明望幾乎算是罵了一句:“我怎麽知道是為什麽?!”
他們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準備不落痕跡的後退,離開這裏。
絡央心跳得很快,她之前沒有親眼見過這個在趙南星口中被稱為‘刑天’的東西,以為趙南星管他叫刑天是因為這東西也沒有頭的緣故。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層這個緣故:刑天在遠古神話中是個巨人,沒想到,這個怪物,也可以變成一個巨人。
這可是個新發現,無論是那個小捕快,還是後來親眼見證了那東西去而複返的錢捕頭和趙南星,都沒有提到過這東西會把自己如同一團麵團那樣拉扯到足足一個屋子那麽高的程度上去。
奇怪的是,白天的時候,這東西動作十分的敏捷迅速,據那個小醫女和那個小捕快說,那個東西,動作靈活,猶如壁虎,可以在牆壁和房頂來去自如,毫無費力,而且當時翻越圍牆直接撲過去的時候,一點聲音的都沒有。
但是為什麽眼前的這個“刑天”動作如此的緩慢呢?
難道是因為頂著一個木頭腦袋,所以也成了一個“榆木腦袋”?
她一邊思考,一邊偷偷的去打量那個榆木腦袋,結果一個不小心,再一次的和那一雙泥巴的眼睛對視上了。
這種對視,令她十分的不舒服,原本想要立刻移開目光,卻在移開的那一瞬間,忽然福至心靈,死死的盯著那個東西,一邊盯著,一邊繼續不著痕跡的往後退。
因為這種對視,那個“刑天”原本往下下垂的脖子,忽然停下了。
是的,原本隨著“刑天”扭頭對視這一係列的動作,它的脖子就好像一個柔軟無力的麵團那樣的不知不覺的往下垂落,並且越拉越長,越長越細,幾乎要變成了麵條那樣,但是“刑天”卻毫無察覺。
結果,就在絡央和它對視的那一瞬間,絡央的眼神往下一飄,落到了它越發細的脖子上,刑天也也奇怪的“低頭”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己越發下垂的脖子,立刻察覺,開始補救。
但是它補救的方法十分的離譜:它用自己的手,從軀幹的部分,捏下來一塊白肉,然後“啪”的一下子,黏在了自己細長的脖子上,一塊細的部分補上了,可是同時還有另外的部分依然還是纖細的,於是它又捏下來一塊肚子上的“肉”又補在了脖子上。
一係列的動作就好像孩子在玩泥巴,或者是街頭上那種不太熟練的手藝人在捏麵人,東邊挪一塊,西邊補一片,但是這個“刑天”的動作的驚悚程度要遠比麵人恐怖。
麵人就是麵人,揪下來的東西就是白花花的麵團。
但是“刑天”不一樣,刑天是人。
他被稱為趙南星和絡央他們成為人,不是因為長得像人,而是它不光外形像人,而且有血有肉。“刑天”如同捏麵團那樣的捏下來一塊肉,他自己毫無察覺,但是那血肉和筋骨卻一通暴露在絡央和謝明望麵前。
刑天一開始用的部位,是肋骨處的白肉,揪下來白肉的同時,露出了一排肋骨,然後第二次,用了肚子上的肉,絡央看的分明,他扭下來的那一團肉中,好像還有一節腸子……
這一係列的動作,觸目驚心,令人心生慘懼,唇齒生冷。
謝明望目瞪口呆,早就忘了離開十分之地的的念頭,他好半天,才搜刮出一句詞匯來:“這.……這是人是鬼?”
結果絡央道:“他是刑天。”
絡央並不知道上古神話中,那個被砍了頭的刑天在以乳做目,以臍為口的時候,會不會痛,但是眼前的這個刑天,顯然沒有人類應該有的痛覺。
絡央呢喃道:“難道我們真的,真的要和神鬥?”
***
小孟將軍還不知道孟百川被“刑天”抓走的事情,否則的話,他會更加的恐懼。
因為他現在就已經足夠的恐懼了。他出乎意料的醒來,然後緊緊抓著床邊的圍欄,以為自己在握著趙南星的手,重複道:“君侯!君侯大人!君侯大人救我!我不想被他們帶走!我不要被帶走!”
他近乎嘶吼,至少小孟將軍以為如此,但是其實他的聲音十分的微弱,趙南星必須足夠的凝神傾聽才能夠聽明白小孟將軍說了什麽。
即便如此,趙南星聽得也是斷斷續續的,可是至少,小孟將軍的恐懼都表現在了臉上。
趙南星安慰他,好像在哄騙一個受到驚嚇的幼童:“別怕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帶走你……”
“.……他們要帶走我!還要帶走所有,是有到過他們的世界的人,他們要帶走我們!要帶走我們,不肯我們離開.……”小孟將軍冷汗淋漓,他睜著眼睛,但是其實什麽都看不到,“我才明白,為什麽那裏有活人,卻不離開,不是不離開,是走不了……”
趙南星:“.……什麽走不了?是地坑中的那些人嗎?被孟百川殺的那些人?”
小孟將軍聽到了一些詞,又激動不已:“孟大人,他們肯定也要帶走孟大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讓孟大人殺了那些人,喂養的那個東西,我早該明白,他們說的是真的……我卻對孟大人說,他們在嚇唬我們,是怕我們出去,告之外頭的人他們的存在。其實他們不怕,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出不去,就算是出去了,也會回去的.……就好像我們一樣。君侯大人,我們,……我們去了地獄.……去了鬼門關,現在,閻王爺要帶我們回去.……”
“不會的不會的.……”趙南星一疊聲的安慰,“鬼門關是死人才會去的,你還活著呢……我能看不出來人是死還是活嗎?不管是什麽怪物,人都能勝過天,何況是個怪物。”
趙南星雖然如此安慰,話也說的篤定,手卻俏俏不動聲色的,搭上了小孟將軍的脈搏。
小孟將軍的脈搏很弱,即便是他如今十分的激動,脈搏依然沒有什麽起色,可是,這還是人的脈搏。
趙南星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