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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我不入地獄”

  “既然是祭品,那也就是說他們沒把你當人看,自然也允許你來反抗反殺。”


  趙南星說:“更何況,從你的描述來說,他們好像並沒有想過要出去。現場是否有留下什麽東西,記載當年的發生的事情?”


  說到這裏,孟百川這才想起來真的有:“有一本石書。”


  是用石頭刻在懸崖峭壁上的,整整一麵全部都是文字,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爬上去的,反正,應該是這百年來的不同的人陸續刻上去的。起初字體還算是整齊,一看就是上過私塾的人寫的,到後來,逐漸歪歪扭扭,畫筆不成書,到了最下麵,筆跡最新鮮的地方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畫符,比如一根彎曲的長條,那應該是藤蔓,畫中,一群小人把另外一個小人給放在了長條上,下一幅畫,小人不見了,長條掉下來一些圓球,被底下的小人接到,那應該是“獲得食物”的過程。


  其實聽到這裏,再結合他們這幾日的所謂“奇遇”,趙南星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套能夠順利捋下去的邏輯:這地坑實際上並不是地坑,而是有很多的山洞串聯而成,因為山洞很大,所以山洞可以分別裝下由塌陷而落下的泥土和動植物,山洞中有空氣,雖然陽光稀缺,生存環境惡劣,可是當年跟著這場地陷而留在山洞中的人和動植物都奇跡般的生存了下來。但是生存這種事情,其實也是講究質量的,那山洞如此惡劣,為了達到最簡單的生存,他們逐漸把一些除了生存意外需要考慮的東西都拋去了。


  雖然生存了下來,但是因為他們等同於是被“困”在地坑中的,誰能料到那眼前一望無際的地麵之下,竟然有一座大山呢?所謂有根為山,無根為石,聽說這世上最小的山緊緊隻有兩人環抱的大小,位於魯南的一處農田中,而那個小山,地下究竟是什麽情況,隻怕是不簡單。


  所以那青果城的城中山確實是山,不過,露出地麵的部分,其實僅僅隻是個露頭的山峰。其餘的地方還埋藏在地麵之下,並且有很多的山洞,因為有這個巨大的山在地下,所以百年前的群山,其實隻是巨大的石頭或者土坡而已。因為根基不穩,所以比如有一日會塌陷,陷落的地方,就是那真正的山的山洞中。


  也是由此,相對於孟百川的“請罪”,趙南星反而覺得,他這是借著請罪的旗號來邀功。


  趙南星依然保持微笑,問他:“你殺了那些要祭奠你的人之後,顧悅行知道嗎?”


  孟百川點頭。


  趙南星說:“真不小心。”


  孟百川低頭,麵露懊惱之色:“顧悅行倒是沒有怎麽激動。”


  趙南星笑笑,說:“他等著秋後算賬呢。若是當時就激動了,那反而是好事,否則,你的苦日子還在後麵呢。不過不要緊,你反正你已經在艾子書上了,害怕加這一筆賬?”


  孟百川未語。


  趙南星說:“何況,他反而應該謝謝你,他若是尚且心明眼亮不曾逃避就該知道,那裏的東西,一點都不能外泄。”


  孟百川知道趙南星的意思,那地坑中是活著百年前不見天日的,已經和普通的百姓截然不同了,百年之前,甚至還沒有宋國和南燕,這青果城,還是個不通四方的偏僻村寨。


  既然時光過去,也會帶走百年前的東西,可是那地下山洞,卻把一切都定格在了百年前山崩的那一天。此後地麵上鬥轉星移事態變遷,朝廷更換,但是這一切,都和山洞中的人事物無關。


  若是顧悅行是個誤入的江湖人,那麽或許會憑著一股子的熱心腸把這些人帶出山洞,讓他們重新回到天光之下。可是這就像是江湖人在路邊遇到仗勢欺人的不平事一樣,隻能管顧眼前。


  話本中描述江湖人,總是離不開行俠仗義,哪怕是在路邊茶攤喝個茶,遇到紈絝子弟調戲茶攤的煮茶少女,都會出手教訓那紈絝一頓。然後收下了茶攤父女的千恩萬謝滿意離去。


  之後呢?之後怎麽辦?

  江湖大俠是偶爾路過,並且居無定所,如天上飛鳥。可是那紈絝,比如是住在附近大宅中的,即便不是城中人,也是附近,怕了那一身武功的江湖俠客,難道會怕茶攤的父女?他被人在大庭廣眾下傷了麵子,比如懷恨在心,等到江湖人走了之後,什麽時候尋仇,什麽時候再次強搶民女打死老漢,還不是一聲令下的事情?


  對於那“山洞”中的一切,也和這個問題差不多。把那些可憐人帶上來容易,或者說,不容易,但是比後續要容易的吧?

  如果顧悅行隻是個簡單的江湖人,他或許就可以不用想其他的事情,把那些人解救於水火,然後讓武林盟主或者當地知府,甚至是人間界尋求幫助,說白了就是善後。最後這位俠士依然可以來去自由來去無牽掛。剩下一堆的麻煩,留給了別人,若是武林盟主脾氣暴躁一些,可能還會做夢都要罵這個熱血的俠士。


  如今顧悅行就是武林盟主,所以他的熱血隻能由他自己善後,由此,顧悅行就相對應的,少了很多的“自在的熱血”。


  趙南星對孟百川說:“若是顧悅行看到那些人,隻怕也要猶豫一下,到底什麽時候拿起屠刀的。”


  沒想此刻孟百川卻堅持道:“屬下覺得不會.……顧悅行.……顧悅行寧願有些麻煩,或者說,很大的麻煩,也會盡量周全一個完美。”


  這麽肯定?


  趙南星斜乜了孟百川一眼,短暫了對上了孟百川的視線,孟百川臉色發白,顯得他的隔壁滲透的血格外的紅,雖然虛弱到那樣,依然緊緊抿住了唇。


  “你們陷落到那山洞中也不過隻有七日左右——第三日的時候,孟郊就被救了出來,之後我們一邊跟著往裏麵防水,一邊用油紙裹上了食物往裏投,花了三兩日……孟郊告訴我,在他們被救起來之前,你是一直和孟郊在一起的,和小孟將軍以及顧悅行是失散的。所以其實算起來,你們能夠靜下心相處,好像還不到兩天。怎麽,這難道這地下時間和地上不同?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們成了生死患難的兄弟?”


  孟百川怎麽可能看不出來趙南星語氣中透漏的不悅,他頭皮一麻,舌頭都跟著打了結:“並,並沒有。”


  趙南星冷笑:“有沒有你心中有數。”


  孟百川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補救,就看到趙南星單方麵談話結束,拂袖而去。


  是真拂袖,袖子一拂,帶出一陣微風,差點讓他感覺到了閻王殿裏的茶香飄飄。
……

  也是因為這樣,那小醫女遠遠見他們談話結束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原本已經恢複了幾成氣血的孟百川如今又虛弱到了奄奄一息的階段。


  小醫女頓時覺得頭大,還見到孟百川對她的到來沒有任何的反應,以為孟百川的情況比她想到還要嚴重,就上手拍了拍孟百川的一邊臉頰,左邊一下,右邊一下,手上施加的力道不小,很是令孟百川覺察到了疼痛,而這也是小醫女的目的:如果連近乎於甩耳光的力道都沒有反應,那就危險了,等於又接到了閻王殿的約飯帖子。


  孟百川的起色被她拍回了幾分:蒼白的臉色都拍紅了。


  孟百川虛弱抬手,及時製止了小醫女的善意的招呼:“醫官大人,就打住吧,我活著呢。”


  小醫女鬆了一口氣,道:“嚇我一跳,我以為你油盡燈枯了,之後添了油,然後又給打翻了。”


  孟百川被這種比喻的形容逗得勉強一笑,說:“醫官大人說笑,我的命火還長著,隻是心中心如死灰而已。”


  但是即便是心中心如死灰,小醫女也覺得不能小看:“我們這些做醫者的,太過於知道心中的信念對於求生的重要了,不是就連話本中都會說,這個病人毫無求生意誌?那就是非常危險,不是一句表麵話的事情的,所以孟大人,既然想活,就多想點想活的事情。”


  孟百川借著她的話問:“什麽是想活的事情呢?”


  小醫女推著他繼續走,說道:“自然是以後要做什麽啊,有什麽時候需要善後啊?哪怕是平民百姓山上砍柴掉到了陷阱裏好幾天,出來都要操心家裏的柴火還夠不夠燒,家裏的孩子幾天沒吃飯,或者是家裏人到底急不急,家裏的柴米油鹽還夠不夠什麽的……你們當官的,不是要操心更多的事情嗎?陳知府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蓬萊館更是所有弟子傾巢而出,我還是趁著休息,才來照顧孟大人的,明日就輪到別的弟子休息,來孟大人這裏躲懶。”


  孟百川點了點頭,提醒了推四輪車的小醫女注意腳下一處不平,道:“我們被救出之後,還有很多事情嗎?”


  沒想到這一回小醫女就沒有說太多了,而是含糊不清道:“人間界麽,既然為醫者,當然有很多事情。”


  孟百川注意到小醫女的刻意,在距離小孟將軍的住宿還有幾步距離的地方停住了四輪車,他現在虛弱,使不出千斤墜的功夫讓小醫女推不動車,隻能夠用手強行拉住車輪,強迫小醫女注意到。


  孟百川問:“醫官大人,請問,我們被救出之後,是不是有了麻煩。”


  “.……”


  許是孟百川的表情太過於嚴肅,語氣又實在是誠懇,小醫女也隻能心軟,說道:“其實也不是你們帶來的麻煩。發現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裏麵還有活物,本來就是一件大麻煩。”


  麵對孟百川不解和想要詳解的態度,小醫女不得不繼續解釋:“人間界的弟子,是從醫的,所以我們考慮事情,是從醫者的角度。對於醫者來說,寧願天下無病,藥櫃蒙塵。除了接觸疾病恢複健康,還有一個是對於醫者來說十分艱苦的事情,就是尋找病因。為什麽會得病,這病是哪裏來的?怎麽就無緣無故就有了呢?比如肺癆,比如水痘,比如傷寒,還有一些疑難雜症,到底是怎麽來的?好像普通的百姓是不會想這些的,隻想著,天冷著涼就會咳嗽,會傷寒,有的幼童,一不小心就會生水痘好像一切都是運氣和天生。可是這些病,也不是盤古開天辟地的時候帶過來的呀。”


  “有一些病,一開始其實是一些動物身上的,比如野味,像蛇啊,蝙蝠啊,還有一些山雞或者是野生的老鼠等等,原本呢,那些疾病隻在動物身上傳來傳去,和人是無關的,但是就在某一天,有個人,吃了生病的野味,或者不小心傷口碰到了一隻蝙蝠的尿液,或者,野生的老鼠進了家門,偷偷吃了家裏的米糧,然後那戶人家舍不得丟掉被老鼠吃過的東西,就洗洗繼續吃了,於是就染上了原本隻在蛇鼠身上才有的病況。”


  小醫女很認真,一字一句的和孟百川說,她很努力地想讓孟百川清楚:“動物身上的病因,如果到了人的身上,一開始,會會直接把人給弄死的,所以一些最開始的病,比如傷寒,比如肺癆,都是非常非常凶險的,在幾百年前被斷定為不治之症,得了肺癆或者傷寒的,是會直接不用救治,要麽全家被釘死在家裏一把火燒了,要麽就驅趕去義莊自生自滅。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現在肺癆也可以緩緩救治,傷寒也有機會痊愈.……可是這個改變是有過程的,也有代價,代價很大。從一個來勢洶洶的疾病到後來的常見症狀,中間需要無數的病人和無數犧牲的醫者為代價。”


  孟百川聽得心頭震動,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都不自覺地攥緊。


  小醫女察覺到,也明白孟百川聽到這,多少是懂了這段時間,蓬萊館和絡央都在忙什麽了,小醫女道:“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人間界當年付出很多代價得到的教訓,自然,不願意讓現在的弟子,和現在的百姓有可能成為那個代價。”


  孟百川雖然不是人間界的弟子,但是也能想明白那代價究竟有多麽慘烈:若是處理不好,隻怕又會是一個連月城。


  想到這裏,孟百川的拳頭在小醫女的手下瞬間冰涼。


  小醫女感覺到了,她用力的攥緊了孟百川的拳頭,一隻手攏不住,就再加上一隻手:“孟大人,在這裏,我說一句題外話,我此前,聽到神官大人和君侯大人的談話,神官大人,對君侯說了一句話。”


  孟百川問:“什麽?”


  “殺/生即救/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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