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孟大人骨肉勻稱”
陳知府的意思趙南星明白:這百年前陷落的地坑,自然有可能會帶著四十年前才滅絕的植物嘛。
雖然青果城的地理位置要比南越冷,那個果子又是出了名的怕冷不怕熱,但是地麵上的溫度並不代表地坑。
趙南星說:“人們的通常印象都覺得底下要冷過地上,但是從顧悅行他們上來之後體溫正常,加上這幼虎的毛發來看,倒也算是正常溫度了。”
陳知府聽得一愣一愣,不解為何通過老虎的毛發就能知道溫度。
趙南星看出來陳知府的困惑,解答道:“若是冷到落雪,動物會根據溫度的詫異而產生足夠令自己保暖的毛發,雖然現在是熱夏,但是地坑中的季節詫異應該影響不大。我們尋到的藤蔓,已經這幼虎,都不是冷地會出現的。”
陳知府小心翼翼聽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這是趙南星不光在和他正常對話,而且還在過程中不停地肯定他的猜測,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陳知府有點激動,他拚命地按捺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一邊越發的小心翼翼斟酌詞匯。
陳知府說:“君侯大人,這樣一來,是否會有危險?地下會存在一些百年前滅絕的東西?或者毒物?”
趙南星說:“這不是罕見之事。不光是地下,哪怕是冰川,也會封存很多百年前,千年前和萬年前的東西。”
陳知府嚇了一跳。
趙南星說:“大地表麵上看很是簡單,不過就是泥土而已,可是這大地存在了多久呢?萬物生時候,大地就存在,人開蒙時候,大地也早已經存在……大地多麽神奇,可以生出萬物,可以讓一粒種子變成參天大樹,可以讓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可以令屍體分解,白骨消亡,還可以讓一些石頭或者樹根在多年後變成黃金或者是炭,這就是時間和大地的威力。除了大地之外,雪山也是同樣的神秘,假設想一想,萬年前,有個得了怪病的人,正好被雪山給掩埋了,因為雪山的溫度可以確保那個屍體萬年不朽,那麽若是萬年之後,雪山偶然溶解,那塊凍著屍體的冰塊墜入黃河,隨著水流而下,會不會帶來一場無法克製的災難?”
一席話說的陳知府心驚肉跳,趙南星嚇唬他完,又十分溫和的寬慰他:“不過放心,這種運氣,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夠遇到的,若是遇到了,那就自認倒黴唄——抗衡的過那就是英雄,不然就是狗熊,怎麽著,都沾一個熊字嘛。”
趙南星一邊說,一邊塞了一個藥丸進小孟將軍的嘴裏,小孟將軍都“死”了,自然是無法吞咽,於是趙南星下手十分利落的以“捏撫”的手法,逼迫小孟將軍完成了吞咽的動作。
陳知府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那藥丸體積不小,差不多有一顆肉少的龍眼核差不多,正常人都要費勁吞下去,小孟將軍還沒有就水就這麽生吞,他都怕趙南星一個手下不小心,小孟將軍就從假死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西歸。
趙南星倒是不擔心這個,拍了拍手,吩咐陳知府說:“小孟將軍這裏要看好。防止有人要害他。”
陳知府已經知道這事,連連應下,並問:“那,那位李……李大俠,不對,李……如何處置?”
趙南星回答:“李奎啊,李奎是江湖人,讓顧悅行處理吧。我去看看顧悅行。”
於是趙南星便去看看顧悅行,走到一半,在路上遇到了孟百川。
孟百川傷了一隻胳膊,剛剛出水的時候隻是劃傷了一個不怎麽深的口子,如今這五花大綁的樣子,反而看起來比之前還要傷勢嚴重了一些。
不光是胳膊血跡斑斑,連腿都不給他走路,是坐著四輪車過來的,四輪車雖然叫四輪車,卻隻有兩個輪子,是把車輪按在一把椅子上麵,再加上腳踏加工而成的。據說當年諸葛亮晚年時候身體虛弱,不變長途跋涉,便就是坐著四輪車的。而孫臏被人挖去髕骨不良於行,也是坐著四輪車指揮戰鬥的。
人間界的醫官也有準備這種四輪車,不過一般不到萬不得已不用。因為四輪車顛簸,除了平坦的路上還算是穩妥之外,若是真的用來代步,剛剛縫合好的傷口都會被活生生的給顛簸破裂。
孟百川也隻能在府衙中代步,看來是因為府衙中的路麵還算是平整,同時也是因為傷口問題不大,禁得住。
即便如此,趙南星都要懷疑一番:“你這手,別是給這四輪車給顛出來的吧?”
孟百川有些精神不濟,對於趙南星的“玩笑”應付不來:“回稟君侯,多謝君侯掛記,這是清洗傷口時候的情況。”
結果趙南星卻說:“我不是掛記你,我本來要去看顧悅行,這不是碰上了麽?”
孟百川:“.……”
孟百川剛剛想說要是大人沒空就走吧,他想靜一靜,此刻顧悅行卻好像是興起了談話的熱情,他問道:“清洗傷口是怎麽回事?”
想起這個,孟百川就打了個哆嗦,他看了一眼趙南星,明擺著不太想就這個問題談下去:“君侯大人當真不知道人間界弟子清洗傷口的流程?”
趙南星看了一眼給孟百川推車的,其中有個女弟子是個麵熟的,他想起來,是那個借給他話本的小醫女。他說道:“誰知道現在有沒有變化.……”
這話說完,那小醫女就在後麵偷偷摸摸的搖了搖頭,一臉的同情望著孟百川。
看得趙南星牙疼。
孟百川有氣無力,一番清洗流程,比他在地坑中的遭遇要悲慘數倍不止:“人間界的醫者說,我來源於不明之地,又受了傷,怕一些不潔之物從傷口中躲藏入血肉中,所以要立刻清洗幹淨,於是.……”
於是就要當場用特質的匕首劃開皮肉,在劃開之前,先清洗外表傷口,然後在一層一層的洗,用特質的鑷子和筷子清掃一切可疑的東西,其實很多人不知道,人的皮膚,不單單隻有一層。而是至少三層。一層在皮,一層在肉,一層為骨,故而有的人刮破一口口子卻不會流血,而有的卻血流如注,這不是皮厚與否的問題,而是皮膚肌理的問題。所以有關羽刮骨療毒的故事——那關羽刮骨,就是一種清洗的方式,而且是洗到了第三層。
而孟百川,雖然並沒有到需要刮骨的程度,但是他隻覺得自己也沒有關羽可以一邊刮骨一邊麵不改色的對弈的程度。
孟百川被切到了血肉,連帶著被洗掉了一些黃色的東西,孟百川被疼得死去活來,一口白牙幾乎咬碎,給他清洗的就是絡央,絡央看他目光盯著那一塊塊黃色的不明物體,於是還好心給他解釋:“這是油,知道豬油嗎?這就是人油,人越胖,這種東西就越厚。”
絡央表揚他:“孟大人看得出來,勤於鍛煉,骨肉勻稱。”
這算是誇獎,不過孟百川一聲謝是說不出口的,因為絡央誇獎的同時,順手就到把沾了烈酒的棉花塞在了那油的部位,疼得他眼前發黑發黑冒金光,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去了。
這個手法自趙南星在人間界當弟子的時候就有,沒想到這麽多年,神官都換了好幾個,竟然還是如此。
他俯身聞了一下,酒味厚重,大有超過當年的架勢。
不過也不一定,當年他年紀小,平日在宮中喝的都是甜味居多的果子酒或者蜜酒,根本算不上有什麽酒量。那人間界專門拿來清洗傷口的酒,酒味濃烈,光是聞聞就要醉了,據說根本沒人直接喝過,有個大膽的師兄,用這種酒加上蜂蜜泡了果子,壯膽吃了一顆,結果當時就醉了一天一夜,而且那果子才泡了七天。並且弟子也不怎麽被允許過長時間在酒窖,說是怕被酒氣給醉死。
他當年少年時候覺得那酒味濃烈,如今長大,酒量多少是有了長進,但是他無法分辨,這個時候的酒意濃烈,和當年的的濃烈,是不是一回事還是更勝一籌。
不過孟百川受罪倒是真的。
他對此十分的同情:“就當是曆劫了,這才叫做鬼門關門口走了一遭嘛。”
孟百川讚成,並且心有餘悸:“回稟君侯大人,我覺得我光是在鬼門關門口逛了一圈,我還進去和閻王喝了三杯茶,就差一點,差一點點,閻王就覺得我這人好相處,要挽留我長住了。”
趙南星差點要笑出聲,事實上他也真的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死裏逃生一趟,倒是幽默了不少。你是來看小孟將軍的?看來顧悅行應當是無恙?”
孟百川連連點頭,連連的意思就是他確實是來看小孟將軍的,二來點頭的意思是顧悅行無恙。
顧悅行並沒有什麽傷口,他隻是嗆了一口河水。他也差點被清洗了,不過絡央命人掰開他的牙齒檢查了半天,確定他口腔裏沒有傷口,也就放過了他。隻是之後幾日,要多吃點味道詭異的酒釀圓子了。那隻幼虎被結結實實的洗了個澡,目前被諦聽看著,諦聽能夠聽得懂野獸的言語,和幼虎相處算是愉快。
趙南星說:“這麽說來,我可以和顧悅行說話?”
孟百川說:“君侯大人稍後就可以提審我與顧悅行。”
趙南星笑了笑,對那兩位醫女行了個禮,那兩位醫女立刻明白,退了開來,偌大的通道,隻剩下趙南星和孟百川。孟百川冷冷看著麵前的趙南星,風吹來,趙南星的衣擺一角拂過孟百川的四輪車,他才覺得,原來他真的出來了。
地坑中沒有趙南星,也沒有四輪車。更加沒有這平整的石板路,和鼻尖隱約嗅到的上好的香包。他愣神之際,聽到趙南星問他,道:“你在那裏做了什麽?需要用到提審兩個字?”
孟百川低頭,再抬頭的時候表情已經是嚴肅坦然:“君侯大人,確實是提審的,尤其是臣下,罪臣,手上有人命。”
他以為趙南星會奇怪,或者會震驚,但是兩者都沒有,他反應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一般。事實上,他確實知道,隻是不是預料。
趙南星說:“我知道。”
這回輪到孟百川詫異,他詫異抬頭,一臉驚愕的盯著趙南星,他聽到趙南星說:“地坑有三處出口,包括你們掉落的地方,兩日之前,衝出來一具屍體,經過斷定,那不是青果城的百姓,甚至不是當地任何地方的百姓。無論從衣著還是打扮,都很古怪,但是,確實喪命在形影劍之下。”
“顧悅行不會濫殺無辜的,哪怕是非常時刻,但是你會,小孟將軍也會,但是有你在,不會讓小孟將軍來動這手。”
孟百川低頭,趙南星再說道:“從那屍體死去的時間判斷,應該是我們注水的前兩天。那坑中有藤蔓,食肉可長成參天大樹,我猜想你是想通過那些屍體喂食其中一株藤蔓,讓藤蔓長成到夠讓你們三人攀岩而出的地步。可惜,你們高估了那藤蔓的高度,也低估了那地坑的廣袤。”
孟百川點頭,他說道:“屬下判斷失誤,那地坑有三層,類似於三重天,而且我們腳下還不知道還有沒有下重,隻讓藤蔓生長,百年時間,藤蔓吃盡幾乎群山的獵物都沒有做到見到天日,那區區幾個瘦骨嶙峋的人,如何能夠有那麽大的能量。”
趙南星並沒有表現出要譴責他殘忍的意思,隻是問他:“那些人是什麽人?一直生活在地坑中嗎?”
孟百川點頭:“他們是百年前跟著群山一同陷落到地坑中的,百年時間,從原本的幾十人,到後來,隻有十幾人,無論如何的繁衍生息,求神禱告,都沒有辦法回到原本世界,之後他們便就認了命,稱那地坑世界為世外桃源。他們以藤蔓的果子為食,會定期守在一處泉水旁邊,等掉落的一些深潭的魚,或者獵物,去祭奠他們的神樹,也就是其中一個結果子的藤蔓。”
“你是如何得罪他們的?”
孟百川說:“我也是他們的祭品。”
趙南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