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秋後算賬乘人之危”
那位小姐的舉動在趙南星聽來,都是令他心中震撼的。
他顧然見過很多江湖中大膽表露輕易的俠女,可是那江湖中的女兒和世家深閨中的又如何能夠並列?那小姐能夠有如此的動作,必然是需要心中有蓬勃的愛意來支撐。他被這種奔赴的愛意給打動了,同時他也見了小孟將軍,小孟將軍無異也被打動,隻是他當時年輕,官位低微,加上身上並沒有什麽足以令他直起腰板的功勳,故而他還是再三的推拒了那位小姐。
一邊是反應平淡甚至是想要看他笑話的未婚夫,一麵是再三把她拒之門外的少年將軍,小姐很快就病倒了。
小姐的父親愛女情切,又見到自己的女兒堅定,於是親自求到了趙南星這邊。表示願意自己承擔這兩家世家悔婚的一切後果,隻為了讓女兒圓滿這短暫一生。
“當時於外人看來,仿佛那小姐才是不顧一切的,但是事實上,反而是其父,才是真正的不顧一切。”
宋城的婚約,他看過很多,很多琴瑟和諧的夫妻實際上並沒有表麵那樣的恩愛,之所以不離不棄,是因為兩家利益牽扯太深,一方若是崩盤,另外一方必然不可獨自存活於世;而夫妻和諧,膝下兒女成群也是為了能夠在兒女中尋到繼承人,尤其是對於宋城中的權貴來說,哪怕是失去一個女兒,也要讓女兒的牌位送到對方家中去,借著一個牌位,來維持兩家的關係。
但是那位小姐的父親,竟然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實在是令人欽佩。
小姐的父親是文官,宋國九年前吞並南北之後,朝中權勢已經開始逐漸偏移,朝中逐漸開始需要文臣輔政,主理興國安邦,武將在朝中逐漸失去了可用之處。從原本的二十八位將軍,逐漸削減,變成了現在的十八位將軍,而那十八個將軍,能夠有實際權力的,不過四個。孟百川不在其中,他的父親孟老將軍又因為戰場之下落下的腿疾早已經退出了議事,而孟老將軍顯然沒打算讓自己的兒子接替他,所以但是孟百川在宋城的地位尷尬。
由此,那小姐的父親想要借此拉攏孟百川的言論,在宋城傳了兩天之後,也逐漸沒有了聲音。
趙南星花了幾乎要一盞茶的功夫,才相信這位父親真的是為了女兒的幸福不顧一切。他時至今日依然震驚不已。
“當年這一樁婚事的促成,你以為,難道僅僅是那小姐一人的所為嗎?”趙南星問他,問那個在雨中濕透的男人,“宋城的婚約是如何的,你會不知道嗎?僅僅憑著那一個小小的柔弱的女子就妄想要改變兩家世家確定的婚事?未免太過天真了。”
李奎的臉上滿是冷雨,他即便現在落了淚,趙南星也分辨不出。
趙南星說:“一樁婚事的廢除,加上另外一樁婚事的促成,這中間過程何其艱難?你以為是兩家的父母隨口一句的成立?李奎,你不是那民間的小兒女,信那些話本中的所謂父母隨口一諾嗎?那什麽指腹為婚的鬼話?一兒一女訂婚約,若是同為男女就結義兄弟金蘭?你天真也要有個度數。”
宋城的婚約訂立,至少要算三代關係,和睦,無衝突,甚至要看兩家對於主君的扶持和選擇上,萬一中間一旦走錯一步,那麽就會牽連另外一家滿門,九族之中,是完全包括婚姻交情的。還要算一雙兒女的八字和命數,甚至來說,八字是否和睦,都算是這兩家聯姻中最為不甚要緊的要素了。
趙南星說的,卻和這些無關。
趙南星說:“當日,那小姐要接觸與你的婚約,你隻要一句話,或者哪怕是表現的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在意,這婚約都接觸不了。何況那小姐當日不過是驚鴻一瞥,小孟將軍回城的那條街位於都城的主街,小孟將軍有不是什麽大將,縱然騎馬,也是在一對的騎兵中——能夠讓騎兵並排的街道有多麽寬廣你難道不知道?何況街上還有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的百姓,那位小姐縱然是在臨街的雅間,又能能夠看得多麽分明?那種小兒女一時的任性和心動,我不信你打破不了。可是你做了什麽?你有做什麽?”
李奎道:“可是最後又如何?小孟將軍還不是‘盛情難卻’了?”
李奎冷笑:“如今小孟將軍短短幾年,就在宋城中升為孟百川副將,還在朝中有了那麽樣子的一個嶽父,那位嶽父對這位沒有來得及娶他女兒過門的女婿十分的愛重,處處想著要提拔他,還做主給他物色新婦——倘若他當真情深如此,就別學當年那邊,再次‘盛情難卻’。”
說到這裏,趙南星還是一頭霧水,因為無論是他如何的想來,都想不出來李奎要在時隔多年之後依然心心念念要置對方於死地的原因。
他實在是不會處理這些私人的事情。
傘外,連綿的細雨有加大的趨勢,那位苦哈哈的師爺趁著兩人閉嘴,托著濕漉漉重了好幾斤的衣服來稟告,需要提前把入水口封閉,說這是謝明望的意思,因為雨勢加大,此處又是低處,匯流的雨水都足夠填平地坑了。
趙南星聽了,反而皺眉:“混流的雨水渾濁,隻怕會耽誤潛水救人。”
師爺道:“神官大人也想到此處,於是才派遣小的過來,想向君侯大人借一樣東西。”
“什麽?”
“夜明珠。”
趙南星一愣,脫口道:“我怎麽有這東西?胡說八道。”
盡管趙南星的語氣並不嚴厲,但是師爺也照樣要嚇哭,師爺道:“回稟君侯,神官大人說.……說.……”
師爺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得,趙南星說:“說了什麽?盡管如實轉達,那是是神官大人說的,你不過是個傳話的,怪罪不到你頭上。”
總不能是罵人的話吧?
倒也不是罵人的話,絡央的原話是:“我知道他身上帶著避塵珠——避塵珠就是夜明珠。”
趙南星:“.……”
趙南星手裏有好幾枚夜明珠,鴿子蛋大小,光芒比較絡央手上的還要重一些,尤其是趙南星手上的,不光是夜明珠,還有避塵的作用,身上攜帶著夜明珠,身上微塵不沾。
絡央估計是看到趙南星盡管站在了雨中,還在泥巴地裏走了一圈,衣服雖然濕透還是幹淨到一塵不染,就猜到他帶了避塵珠。於是叫來那倒黴的師爺來索要。
師爺轉達絡央的原話:“一般來說,夜明珠即可,可是既然引入了雨水,造成水中渾濁,為了下潛兵士的安全,還是要借用一下君侯大人的避塵珠的。”
趙南星:“.……”
趙南星隻好戀戀不舍的交出了避塵夜明珠。
這夜明珠是被趙南星放在特製的錦囊中,放在他隨身攜帶的作用隻是避塵,對它的光芒需要不多,即便是走夜路,那光芒也實在是太過於耀眼奪目了。提燈夜行本是一件風雅安靜之事,結果不能讓那個夜明珠把他變成一個移動的太陽。
師爺戰戰兢兢的接過了那個錦囊,隻覺得入手沉重,那錦囊精巧,繡著金線,正方一個“避”,反麵一個“明”,大概就是簡單粗暴的取其避塵和夜明的其中一個字罷了。
師爺高舉著磕了個頭,轉身跑去交給了絡央。
趙南星看到,絡央倒是也算是不客氣,直接當著包括師爺在內的人的麵就倒出了錦囊中的夜明珠,一時之間,原本因為細雨而有些陰沉的天色都亮了起來,周圍一丈多的地方被照的雪白,絡央的臉更加是被光芒襯的潔白如反光的白瓷,她在一片不由自主的驚歎中,交給了一旁準備入水的兵士,那幾個借調而來的水軍頭戴著分承魚皮帽,身穿著水衣水靠在一旁等候命令,隨時準備入水救人。
那水靠是以鯊魚皮製作而成,為當時的貢品,宋國水軍不多,當時多在東海,唯獨這幾個水軍,還是當年因為河運改到,而從東海而來的。
那幾個水軍看到那夜明珠,也是十分的震驚,在絡央交給為首一人的時候,猶豫再三,才下跪雙手接過。
趙南星遠遠看著一切,又低頭看了自己沾上了草葉和泥土的衣擺,忽然莫名的心中升騰起了一股火氣。
因為這一點點的火氣,讓他再次麵對李奎的時候已經沒有了耐心。
他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剛剛李奎說到了哪裏。
趙南星說:“你這番話,不知道是在打誰的臉,虧你還是宋城長大的世家子弟,我原以為你隨性自在,是受不了宋城的方圓規矩和官字兩張口才離開,我以為你是真的向往江湖的自在。誰想到你耿耿於懷到現在。別的不說,那我要問你,若是按照的想法,小孟將軍如今的所有,都是歸功於他的裙帶關係,那麽,是不是同時,你在明著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我這個宋城的君侯大人明斷不分?”
李奎臉色一瞬間白了一分,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他露出一副毫無所謂的表情說道:“大概吧,反正我也是恨你的,所以哪怕是明著罵你,我也沒什麽好怕的。而且我了解你,你這人,喜歡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光是自己如此,對別人也是這樣,反正今日做下這些事情的是我,你弄死我就好,你不會連累我的家人的。再說了,我是當真罪有應得,你公正處罰,我的族人到時候不但不會記恨你,反而會對你感恩戴德,挺好。”
“.……”
三度無語的趙南星幾乎要翻白眼了。不遠處,絡央似乎有所察覺,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趙南星現在的表情是什麽樣子,總之,絡央前所未有的皺起了眉頭。
那一邊,幾個身穿水靠的水軍已經入水,留下蹲在入口處的謝明望和依然還在往這邊打量的絡央。
發泄完一身輕鬆的李奎此刻也看向了那邊,他隻略看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然後微微衝著趙南星那邊俯身而來,低聲說了一句:“活不成了。”
麵對趙南星不善的麵色,李奎笑得十分的得意,說:“顧盟主一身武藝,傳說他習得龜息大法,能夠閉氣良久——我還怕這消息有誤,特意去江湖求證過,的了確定我才如此實施。君侯大人,您該謝謝我,謝謝我徇私枉法的時候,還在考慮不要造成更深的矛盾。”
趙南星咬牙切齒:“那我真是要提顧悅行謝謝你。”
李奎輕鬆道:“不客氣,孟百川孟大人內力也不錯。想必應該能活下來。隻是可憐小孟將軍,我知道他當年隨軍東海練兵的時候水性極差,一開始連上船都做不到,差點連腸子都嘔出來,之後為了克服,強製上船,還被海浪拍到了水裏,從此見水就暈,後來才被惜才的東海將軍調回去給了孟百川。當年去東海練兵是明著給他升遷的機會,小孟將軍隻要熬過三年再調回,便可升做一營主將,將來前途大好,也不會遇到那次打馬回營,也不會有後續種種……你說,我越是如此想來,越是恨他,難道不對嗎?”
趙南星已經是第四度無語了。
這個時候,忽然聽到絡央在旁邊說了一句:“我大概是入世不久吧,所以忽然聽到這種言論,都要考慮下是不是人間此種人此種言論是常事?”
李奎愣了一下。
而旁邊趙南星急忙解釋:“神官大人切勿誤會,不管是宋城還是民間,這種言論還是很少的。”
絡央在旁邊表情冷淡,問道:“先來道歉,你們二人言語我是聽了一些——我知道旁聽不對,所以道歉,似乎這位江湖上的李奎先生,和那位身陷險境身世不明的小孟將軍有過往恩怨?”
趙南星代替回答說:“啊,確實是有一些的。”
絡央又問:“那這種行為算是什麽?過往恩怨,過往時候沒有解決,如今前來算賬,這在民間算是什麽?秋後算賬?還是乘人之危?”
李奎:“.……”
趁著李奎二度無語,趙南星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來到底哪個成語更貼切一些,於是隻好道:“許是兩者皆有吧。”
絡央再次問道:“那宋城有無律法,懲治如此行為?”
趙南星再一次回答:“秋後算賬要看具體言行,乘人之危嘛.……也是要看具體言行的。”
絡央說:“那就是有的懲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