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人心不曉天意”
鑒於謝明望如果認可了這個想法,那麽他就要背上“環環相扣”的頭一環的命運,出於人之本性,謝明望十分合理且說得過去的掙紮了一下:“你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於草率和可怕了吧?”
而且,這裏的猜測定論,還有絡央的功勞,且不說別的,他要扯曾寥寥,而絡央就把他拉下水.……真是……師出同門。
謝明望都給沒脾氣了。
謝明望說:“這山中,隻有那廟宇後山的墳墓?”
趙南星點點頭,道:“而且諦聽在山火之前就已經確定了是人骨金,確定,至少,和槐安城的紅花館有聯係。但是.……”
謝明望很捧場:“但是什麽?”
趙南星說:“但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謝明望拉下臉,道:“你明明知道。”
趙南星說:“我真不知道。”
謝明望說:“你明明就知道,你腦子裏剛剛過去了一件事情。”
“那是猶豫,”趙南星說,“能夠過去是因為不確定,沒把握,抓不住。”
謝明望說:“統共就在你腦子裏跑,要不要去抓,那也是你的事情,至於要不要抓,你既然猶豫,不放說出來,讓我拿個主意。”
一般情況下,趙南星是會采取他這個建議的,但是這次,趙南星卻拒絕了,說:“這個事情,略微有點麻煩了,我還要再佐證一下。”
謝明望被氣得沒脾氣,說道:“你從未如此,不對,你很少如此過,看來,這個還未確定佐證的猜想十分可怕咯?”
趙南星點頭:“是有點可怕。會讓我老的快一些。”
謝明望說:“那你可悠著點,你也算是老大不小,還未娶妻,別早生華發。”
趙南星笑了笑。
他笑得勉強,看得謝明望憂心忡忡,謝明望臉上有仿佛自己頭上長了白頭發一般的愁苦:“師侄,我是不是闖禍了?”
趙南星好奇看他,似乎很詫異他如此的想法,道:“為何如此說呢?”
謝明望說:“還有為何嗎?擺在眼前的——若不是我,那藤蔓也不會為了覓食上行,也不會鬆動山土,也不會地動引發山崩,結果連累了那麽多人,現在這事情,涉及了江湖!你可擺平不了!”
江湖不知道是因為規矩還是先天性的八字不合,從來就和朝廷關係十分的僵硬,如今武林盟主因為卷入朝廷紛爭而丟了性命,而且這紛爭還是有點針對人間界的,雖然那針對者也是人間界的弟子,但是誰讓那個針對人間界的弟子和朝廷上位者關係好呢,又誰讓那個上位者曾經也是人間界的弟子但是最後割席了呢.……繞來繞去得出的結論那就是朝廷不好。
繞來繞去的結論就是朝廷根本庇護不了闖禍的謝明望。
謝明望瑟瑟發抖。
……
絡央一早預料到謝明望的反應,當時說道:“你這猜想十分的大膽,隻怕第一個反對的就是師叔謝明望。”
趙南星說:“我還有更大膽的猜想呢——你記得不記得,當時連月城的陷落?”
他倒是對絡央算是知無不言。
絡央也顯然奇怪他這次的知無不言,但是依然點頭,說道:“記得,當時是說,因為地下河水幹涸,加上石頭都被毒性腐蝕的緣故才支撐不住。”
趙南星點頭:“我們當時也這個猜測,也還說,之所以那骷髏牆還保持完好,是因為毒性大部分都在骷髏上,所以才能讓骷髏堅固如金剛鑽一般.……但是後來,我們在紅花館的見聞,已經諦聽當時在安樂寺後山拿到的人骨金來看.……似乎人骨占據的比重還不小。按照那連月城城下的骷髏的數量來看,屍骸不少,黃金比重也應該不低,若是連月城真的是卍夫人養的‘金礦’,她要如何保證,在自己盡數取走黃金之前,城池不會意外坍塌呢?”
這確實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你要是說,卍夫人賭的就是個運氣,這若是放在別的事情上也就算了,這世上多得是富貴險中求的事情,比如東海撈珠人,比如雪山獵狐行者,比如那懸崖采藥人,甚至是押送鏢局的鏢師.……等等,都是富貴險中求,好的是一生無意外,若是有,意外也就一次。
但是卍夫人,做的是長遠的買賣。和以上者還真不一樣,以上的,無論是采珠還是獵狐等等,都其實是營生,或許可以讓一家人過得不錯,但是若是要大富大貴,其實很不容易。所以跟著辛苦錢成正比的,也就是風險承擔,出了事,人死,事了。一了百了。
可是卍夫人那邊,基本不會有這麽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一點,趙南星很是清楚。
趙南星說:“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說的就是這天下萬物江山,都是歸於龍椅天子一人,那金山銀礦甚至是鹽礦,都不會應那所謂的先到先得的什麽規矩,規矩是天子定的,金山銀礦是收歸國庫的,鹽是要列入官鹽的,自古以來,買賣私鹽都是要去坐牢的。所以卍夫人縱然真的有人骨化金的本事,也不夠,她需要找人,把這些金子,合理的,安全的,變成金元寶。”
絡央雖然對人間界之外的事情不是很懂,可是到底也明白一些簡單的道理,比如錢這個東西,到底是歸誰管的。
她說:“所以卍夫人是和朝廷有瓜葛?或者說,是和朝廷勾結了?”
目前在絡央麵前屬於朝廷代表的趙南星並沒有表示否定,他聳肩,攤手,一副無辜模樣:“反正勾結的不是我。”
絡央對他的態度覺得不可置信,說道:“你現在還挺置身事外的?那可是朝廷的事情,你不是朝廷中官位很大的嗎?在話本裏說,你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對此不知道算是好話還是壞話的趙南星選擇謙虛,道:“啊……雖然很想說一句過獎了,不過,即便是不是話本,我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絡央:“.……”
絡央沉默了一會,決定放棄翻個白眼的這個幼稚舉動,她道:“既然如此,想必就連大國師也不能夠左右與你,那麽如此來說,徹查出來到底是誰配合卍夫人銷贓,就隻有你責無旁貸了?”
趙南星說:“這個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絡央說不意外是假的,但是也沒用太意外,既然趙南星是個朝廷的上位者,那麽心思縝密,顧全大局,想的長遠就是一件十分自然且理所應的事情,絡央盡管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想的。
絡央忍不住問:“你何時開始調查的?”
趙南星回答道:“連月城的時候。起初是有些懷疑槐安城的太守不幹淨,而事實上,展顏之後告訴我,那個太守確實是冤枉的,他不壞,隻是笨,被那個身邊的師爺,有意給扣了帽子。”
居然是雁展顏嗎?
絡央又是一樁意外,她以為那個雁展顏就是個單純的富貴閑人,她多少知道一些雁展顏的身世,雁老將軍功高太甚,在朝中門生無數,手下當年的將領如今也有不少身居要職,這一些列的功勞引得先帝十分的在意,在功高蓋主主無可賞賜唯有賜死和主動掛印溜號之間,雁老將軍麻溜的選擇了後者。
加上後來雁展顏留在了宋城,更加成為了一個讓先帝十分放心的人質。
雖然現在時過境遷,可是雁展顏依然不可能有所用處,據說,這種權利剝削,需要三代。三代之後,雁展顏的孫子,或許可以靠著自己的天賦和努力,重新立功站穩朝堂。
這些道理,在當時那個剛剛入世的絡央來說,無異於天書一般晦澀難懂,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無人特意去引導她教授她,她依然無師自通的掌握了這些,並且能夠明白這些君王說處理的君臣道。
也正是因為如此,絡央才覺得趙南星膽大包天:“你竟然讓小侯爺雁展顏去調查這些事情?那麽連月城這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了?”
還未收到趙南星那邊的反應,絡央又想到:“他好像和雲深關係很好,而且那個亭雲也是,好像一個人照顧兩個小主人一般,那麽亭雲到底是誰的侍衛?”
趙南星說:“是大國師給雁展顏的,其實你該明白,亭雲原本是大國師的貼身侍衛,跟著大國師一同出家的,後來大國師命令亭雲還俗,跟在了雁展顏身邊,一來是保護,二來麽,也是提防。展顏也清楚,不過他還說自己問心無愧,留個亭雲在身邊,益處多於壞處。”
絡央道:“這我明白,我問的是,雲深。”
趙南星不解,不過這種不解不是一種令他傷腦筋的不解,因為他歪著頭麵露明顯的困惑,問她:“雲深怎麽了呢?”
這種困惑的表情如同幼童一樣的直白,不懂就問,就好像餓了要吃,渴了要喝一樣的直接。小孩子總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是食物,還是水,還是答案。
絡央說:“雲深是南燕的舊人。”
趙南星還是不懂,說:“展顏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絡央說:“你們宋國的事情,不要拉扯上我們南燕的人。”
這一句話的語氣其實有點硬了,甚至轉變的十分的突然,猝不及防,好像前一刻還在和你花前月下,轉臉就掉頭回家,不但如此,還回頭給你潑一盆冷水。
趙南星雖然覺得那盆冷水來的突兀,可是依然肯定這盆冷水並不是絡央的本意。可是她的本意是什麽呢?
他還想繼續聽絡央往下說下去,可是絡央卻緊緊閉上了嘴。
趙南星等了許久,都是安靜的,他隻要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吧,你放心,雖然展顏和雲深的關係很好,兩個孩子年紀相仿,玩的也總在一起,但是你也看到了,當日在槐安城來接替我的,隻有小君侯而已。”
既然趙南星都這樣說了,絡央也不好再說別的,她點了點頭,問道:“如今,包括孟將軍他們,還有顧悅行,可有信了?”
趙南星剛剛要開口,冷不丁門外刮過一陣風,一扭頭,隻看到了李奎風風火火的影子。
趙南星說:“嗯……雖然還沒有確切消息,可是應該是有了。”
絡央也點頭。
她不是沒看到,消息其實每天都能看到,一場山崩直接塌了半個山頭,在百姓看來,青果城的知府十分的“愛民”,為了不讓城中山日後成為禍患,知府已經打算效仿愚公,把那山給移了。
愚公當年移山,麻煩隻在於麵前的兩座大山和他人的指點,但是陳知府不一樣,盡管他眼下的條件、人力、物力都要遠超於當年的愚公,但是他的麻煩,也遠超於當年的愚公。
陳知府每天都要麵對上門來哭嚎和怒罵的百姓。
一般來說,百姓是怕見官的,除非潑民,一般商人都是對官府態度良好,配合度也很高,如此才能夠方便財源滾滾。但是這一次,陳知府的所做作為,是明明白白,真真正正的動了人家的祖墳。那些青果城中家大業大的富商和已經翻身的拜托了商人身份的人家,紛紛上門,嚎啕大哭也好,跳腳怒罵也罷,甚至到了最後,把那前幾日的地動歸罪於陳知府。
反正這人心不曉天意,天意卻應該提早窺探人心,那些人說,一定是因為天意早早窺竊到了陳知府有過這種“離經叛道”的念頭,所以才地動山搖,塌陷了半麵山頭。
這就是警告,這就是天怒,這就是小懲大誡。
被天怒警告被小懲大誡的陳知府非但沒有痛定思痛悔過痛哭,沒有上供磕頭,反而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想要效仿愚公移山?
簡直是.……
簡直是.……
簡直是什麽?
想要聽那簡直是什麽還不容易?抓一把瓜子,每天在知府門口站著就是,想聽一個時辰就有一個時辰的,想聽半天的就有半天的,幾乎不重樣。
商人有商人的罵法,讀書人有讀書人的罵句,苦口婆心,聲淚俱下,陳述厲害……什麽樣子的都有,可比話本還精彩。
話本能見到這種場麵嗎?
反正絡央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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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同時,顧悅行也發誓,自己不管是在江湖上還是話本中,都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