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半人非鬼”
這聲音不管是從語調還是從內容來分析,怎麽聽怎麽都是一股子的不懷好意。
就好像那些路上背著糖果匣子,哄騙幼童,趁著不注意就一把把小孩抓到糖果匣子裏,然後連夜出城,把小孩子賣掉。
“路上那些賣糖的老頭都是偷孩子的。”這種傳聞是坊間流行的一種說法。
至於為何宋城的小君侯雁展顏會知道,那必然是因為小皇帝趙京墨的緣故。
小皇帝趙京墨童年時候在坊間摸爬滾打,隻聽到過小夥伴被爹娘揪著耳朵罵和警告,同時因為他“沒爹沒娘”,所以有那麽幾度,還被坊間的那些嬸娘們說成是買糖老頭的同夥。夥同一起騙小孩賣小孩的。趙京墨那個時候還挺想這個說法成立的,畢竟若是他真的和買糖的成一夥了,他嘴裏也能有一點甜。
“那段日子真是苦啊.……”趙京墨說,他歎氣,“我一直有個冤枉,就是想要知道那買糖老頭的匣子裏裝著什麽,後來當了皇帝一度想要找人去找那個老頭過來當麵問問,可是安公公說,我若是真的這樣幹了,那老頭能被我直接嚇死。”
這話倒是真的。一個走街串巷的賣糖老頭,就算是走的步數再多,終究也離不開那坊間的範圍。他從未見過高牆大院內是什麽風光,自然也不會想象到一牆之隔天地不同。
不過此行一番,雁展顏還未見到過背著匣子的賣糖老頭,這一回好容易令他聯想,他立刻就不害怕了。他扒拉下來亭雲的手,自己說了一句:“我要!不過等一下!你要先告訴我是什麽,我再考慮要不要!”
那聲音底底笑起來,猶豫聲音的來處是地下,那低沉的聲音就更加是添上了一分的詭異。
“嚇唬人誰不會啊……”雁展顏心想,他背後靠著亭雲,“反正我這裏有高手在,害怕你這個躲在底下的鬼東西?天日都不敢見的。”
那聲音卻也固執,偏是一點餘地都不肯留的,說:“不行,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哪有這樣的.……萬一你送來的是個臭東西醜東西怎麽辦?”雁展顏嘀咕,聲音很小,但是是屬於那種不怕被聽到的嘀咕。
果不其然,那聲音聽到了,並沒有生氣,而是依舊問:“你要不要?”
不要吧.……萬一是什麽好東西呢?
可是要吧……萬一不是什麽好東西呢?
雁展顏猶猶豫豫,身後亭雲卻發出了雁展顏的聲音:“要了!”
又學舌.……雁展顏也幹脆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怕你不成?要就要!”
了不起,實在是醜和臭,就讓亭雲一腳從哪裏來的踢回去哪裏就行。
那聲音道:“好啊,有膽量,隻不過這猶豫的也太長了,氣魄還需要再鍛煉。你若是再猶豫多一番時間,你恐怕收到的就是真的臭東西了。”
雁展顏一愣,還未品出這話中的意思,就感覺到腳下開始顫抖,是一下一下,力量穿砸到地麵的聲音,亭雲聽了一會,向後方揮手,躲在之後的隨從聽命上前,紛紛開始動自己的工具,隨著那個力量開始砸腳下的石頭。
一下。
兩下。
三下。
……
那石頭原來不是石頭,隻是薄薄的石壁。雁展顏一邊驚呼“這也可以”,同時又後怕起來:這原來都是石壁,我以為這山崩地裂之後,能夠留下的應該都是完好堅固的石頭,卻原來還是石壁?這若是萬一,再有人走到脆弱之地,豈不是又是一場遭殃?
有了眾人助力,石壁很快被砸出來了一道裂縫。
亭雲退散眾人,看了那石壁一番,半跪而下,以掌撫之,口中道:“我要以內力震碎其中,可否實施?”
那底下的家夥聲音依然低沉,道:“可。”
亭雲掌下發力,甚至在雁展顏還未明白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他手下的石壁就裂開了一個四方的裂縫。那掌下石壁並沒有什麽凸起可以握住,但是亭雲卻十分輕鬆的,把那四方石壁從那裂縫中直接掏了出來。
隨著石壁掏出,一個濕漉漉的慘白的人頭從那個石壁的空洞中露了出來。他就像個冬日從冰麵上露頭呼吸的大魚一樣張大嘴巴,貪婪的呼吸著空氣。
雁展顏一開始被嚇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後來更加是在那個頭忽然冒出來的時候要尖叫,他緊緊捂著嘴巴,過了一會,才辨認出來那顆人頭的臉對應的名字:“你……你是孟家的那誰!跟在小孟將軍旁邊的小兵!”
小孟將軍官位不低,在軍營雖然是副將,可是也隻在孟百川之下,他身邊的小兵更是不計其數,雁展顏能夠熟悉幾張臉就不錯,更別指望記得住名字。
這活有人敢。
亭雲皺眉,認出了那張臉:“孟郊?居然是你?還有誰?”
孟郊大口呼吸,猶豫長時間的空氣稀薄,他眼前發暈,眼冒金星,耳朵嗡嗡響個不停,根本聽不到亭雲在說話,甚至分辨出來亭雲嘴巴一張一合在動是在說話,都是過了好一會。
他以為自己在大叫,其實隻是在微弱的說話:“還有人!還有人在地下!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之後,很快沉了下去,繼而換了另外一個頭出來,同樣的大口呼吸,同樣的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同樣的目光渙散,嘴裏也是同樣的呻吟,一口口叫著“救命”。
剛剛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亭雲打開的石壁隻是四四方方,大小也隻夠伸出一個人頭。他的目的也是簡單,這樣的大小,冒出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可是卻可以冒出頭,若是善類就救人,若是不是善類,不用等到雁展顏開口尖叫,就可以一腳踩回去。
如今踩回去是不可能的了。雁展顏大叫:“快救人啊!還愣著幹嘛?快點救人!”
雁展顏道:“這下方還有多少?——你去。去通知君侯大人,你,你去通知蓬萊館準備救人,那個謝明望呢?謝明望在哪裏?不知道?哎,那你去告之蓬萊館吧!”
一一安排了下去,之後,雁展顏才但有的看那幾個慘白的人頭。
人頭雖然長得不是那麽好,但是既然是熟人,還是活的,那就沒那麽恐怖了。
亭雲和眾人七手八腳之下,已經把石壁開了個可以出一個成年人大小的口子了,眼下真準備一個一個的往外提溜人。
而那些腦袋卻不肯了。
雁展顏急了,看著那一圈擠著呼吸空氣的腦袋,道:“你們別著急啊!一個一個來!留個空子,讓一個人先上來!”
那其中的孟郊卻道:“小君侯大人,並不是我們著急,而是我們不能著急。”
雁展顏聞聽一愣,反問道:“什麽意思?”
孟郊和其他幾個泡的發白的腦袋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孟郊道:“敢問小君侯,我們距離在城中山失蹤,已經多久?”
雁展顏回答道:“兩日,或者說,是兩日一夜。”
孟郊道:“兩日一夜,我們在那黑暗中,若是說是度日如年,我們已經在如地獄般的地下暗河中過了兩年之久,兩年之久在地獄,如今忽然重新人間.……小君侯,我們已經是半人半鬼了。”
雁展顏聽得莫名其妙,道:“胡說什麽?不過是個地下暗河罷了.……誰沒去過?”
他剛剛說完,一向自己確實沒有去過,又改口道:“君侯大人,人間界神官,還有你們孟將軍,包括那誰,謝明望,不也都去過?不也好好的?”
孟郊猶豫一番,道:“小君侯大人,真實因為孟將軍去過地下暗河,所以才知道,哪裏的暗河依然在人間,而哪裏的暗河,已經不是在人間了。”
雁展顏依然沒懂,他幹脆問亭雲:“你懂嗎?”
亭雲默不作聲的搖了搖頭,轉頭問孟郊:“你剛剛說到孟將軍?你見到孟將軍?在暗河中?孟將軍呢?”
孟郊的眼淚在提到孟百川的時候一下子下來了,他臉色泡的發白濕漉漉的,根本看不清臉色的是水還是淚,可是他眼圈紅的嚇人,應該是流淚了,畢竟他的聲音是哽咽的:“孟將軍……孟將軍,被,被吃了!”
這下雁展顏的臉色和孟郊差不多了,他聲音也跟著抖了:“什麽?被什麽吃了?魚嗎?”
孟郊搖頭,擠了擠眼睛,把眼眶遮擋視線的淚水給擠掉,道:“被草給吃了……都是弟兄們不好,孟將軍是為了救我們,才沒的.……小君侯大人!那裏是地獄啊!我們從地獄裏爬回來的!我們已經死了!”
亭雲皺眉,臉色很難看,看得出來,他很想要何止一聲,但是以他的身份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在場的不管是剛剛救出來的孟郊還是那些哭的醜的要命的將士,地位都比他高,他一個小君侯的隨從,是沒有任何發話的權利的。
這個時候,小君侯雁展顏就隻能自己發威了,雁展顏大喝一聲:“別哭了!”
一聲喝止,不算是驚天動地,好歹算是把孟郊的哭聲給停了下來。
雁展顏故意冷臉:“要哭你們家將軍,也等等,沒來由的嚎啕一番,著什麽急?我還一頭霧水,想要哭,都沒有時間去哭去害怕!”
他指著孟郊:“你說,為何不出來?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立刻給我爬出來,和我下山,去見君侯大人,然後一一告知你們當時發生的事情,交代清楚明白,然後一切請君侯大人定奪和安排。等到君侯大人問話完了,讓你們下去休息,倒是你們是要抱頭痛哭還是要撞牆痛哭都隨便。現在,是哭是嚎的時候嗎?”
雁展顏指了指孟郊,道:“你,說吧,為什麽不能馬上爬出來?”
孟郊道:“回稟小君侯,我們在地下時間太久,周身都被水壓迫已久,渾身髒器已經習慣了水的壓迫,忽然一下子出水,周身器官離開水的壓迫到了空氣中,我們會爆體而亡的。”
雁展顏先是恍然大悟,之後又冷哼道:“你們不是說你們是鬼了嗎?鬼害怕爆炸,害怕死啊?”
孟郊等人,“欲言又止”。
雁展顏懶得理他,而是又借著問道:“那麽,該怎麽辦?”
不等孟郊說話,亭雲道:“這些經驗一般來自於海女,東海南海的采珠女,采珠女猶豫需要長時間的潛海采珠,時間久了變會引得心脈不適,時間久了才得出這些經驗。之後,這些經驗也被南燕的水兵才用,南燕當時和人間界的交情很好,人間界便給了南燕的水兵一味含珠,入水時候含在舌下,便可中和這種水壓。”
雁展顏道:“可是他們事發突然,並沒有來得及做這些,再說了,他們又不是水兵。”
亭雲道:“孟郊知道這些,想必,當年南燕的水兵,有編入到孟家軍中,或者,是別的原因。”
果然,孟郊回答:“我的妻子,是南燕的采珠女。”
雁展顏道:“那你的妻子,有沒有告訴你,若是遇到意外,可有應對之法?”
孟郊搖頭。他臉上露出淒然之色。
他的表情十分迅速的感染了其他的將士,淒然很快遍布了那些周圍的慘白的臉上。
亭雲道:“不過,蓬萊館中的弟子或許有辦法,即便是蓬萊館沒有,神官大人或許有辦法。”
雁展顏道:“但願如此。”
他說:“取些米湯來,喂給他們,記得稀薄寫,最好別帶米粒,他們估計已經長久不進食,胃部脆弱不堪,如同災民,災民賑災施舍粥飯,之前三日,給的都是輕薄米湯。”
隨從領命下去。有人上前,遞了一壺水給亭雲。
亭雲一人給了一口,低聲問了兩句什麽,命人取了麻繩,圍著眾人編到了網中,讓孟郊等人可以借力,托舉在水麵。
他走到愁眉苦臉的雁展顏麵前,低聲道:“小君侯,可覺得有點不對勁?”
雁展顏道:“那個和我討價還價問我要不要東西的聲音,沒出現。”
亭雲點頭,悄聲道:“我原本以為,小君侯會問的。”
雁展顏托著下巴,雙目無神看著腳下一堆草,道:“其實我聽出來了,那聲音,有點像一個人。所以我才沒問。”
亭雲詫異,道:“誰?”
雁展顏猶豫,道:“我也不確定,但是,有點想,尤其是那一句‘有膽量’和‘隻不過’.……很像是那個老頭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