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在其位謀其政”
顧悅行說出這話來,自己都覺得傻,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說了一句他以為是緩和氣氛其實並沒有的話:“要不.……我們回頭在吃也行.……”
孟百川再度無語。
經過這一場,孟百川就算是要答應顧悅行約飯的邀請,也十有八九是要去廟裏吃一頓素齋了,但是因為這件事情還牽扯到了寺廟,以至於孟百川心中有了陰影,隻怕到時候真的去了廟裏,看到那些和尚和佛堂,都要忍不住去四處查看一番。
雖然這算是對神佛的大不敬,可是為官者為了天下黎明,是可以做出寒冬臘月下令把神殿砍下來當木頭燒火取暖這種“會被天罰”的事情的。
他聽到顧悅行在旁邊問他:“孟將軍,你這一番,是做什麽?”
孟百川覺得好笑:“你不知道我們在這裏做什麽,你怎麽就來了?”
顧悅行啞然,想要說點什麽,又給咽了下去,最終還是強行理直氣壯道:“來都來了,這麽地吧?你打算把我趕走嗎?”
孟百川又是一副無語的樣子看了他一眼,道:“倒也不必,這山又不是我家的。”
顧悅行一開始本能的想要反問一句“若是你家你就要趕我走嗎”等等,結果馬上轉念一想孟百川的家實際上在京都,他已經答應了趙南星絕對不會去京都,於是就立刻閉嘴了。
孟百川並沒有察覺顧悅行的變化,或者是他察覺了,但是也懶得理會。他這兩日都在處理這邊的動靜,實在是身心俱疲。
顧悅行現在才察覺孟百川的打扮,發現他今天穿著的竟然是衙役的衣服,隻是沒帶著衙役的帽子,孟百川這人生的虎虎生威,就算是穿著衙役的衣服也不像個尋常的差人,他反而像是那種戲文中說的“金龍豈是池中物”的那種什麽武神轉世的猛將,暫時的受困都是磨練,最終等到機會,變會立刻戰甲披身,所向披靡,如果那話本的作者再喜歡他一點,讓他來個黃袍披身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是發生在話本上還算是說得過去,結果在現實中見到隻會讓顧悅行覺得好笑,他道:“好有意思!孟將軍這是什麽打扮?!”
孟百川正低頭搬起一塊石頭,丟到一邊,沒有說話,隻是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自己去查看周圍。
顧悅行莫名其妙,果然環顧了一下周圍,一開始並未有什麽異常,但是緊接著他就看到那邊的所謂村民和差役,都是臉熟的。
尤其是那個小孟將軍,眼下穿著一套粗布麻衣,綁著綁腿,穿著布鞋,一副樸實小夥的打扮,正賣力的跟另外一個中年大叔費力的撬動一塊大石板。
那個大叔看著樸實,但是從他紮馬步的姿勢和胳膊上的線條來看,應該也是一員武將,這兩位大小將軍,一起在那裏十分有勁的幹活,嘴裏還一起喊口號:“哎呦哎呦!”
顧悅行道:“這是……幹嘛呀?”
按理來說,城中突發山火,事後官府派人上山搜尋和處理也是慣常之事,結果官府的人來是來了,來的居然是孟百川。
這可是就是奇事了。
用一句話說就是:“孟大人,你這麽親自來搬石頭啊?”
孟百川再度無語,他今日不知道被顧悅行整的無語了幾次,孟百川簡直懷疑他是故意來讓他無語的。
孟百川懶得理會他,繼續搬走腳下的一塊石頭,頭也不抬道:“顧盟主若是想要幫忙,就換一身衣服來幫忙,若是不想.……就告辭吧。”
言外之意就是哪裏涼快去哪裏。
顯然顧悅行是覺得這裏不涼快。自然是不涼快的,山火燒的凶猛,眼下又到了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為炎熱的時候,山中原本陰涼也是因為樹木茂盛溪水潺潺的緣故,但是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燒的一片狼藉,正是那原本寺廟的地址,這腳下不光沒有什麽綠草茵茵,隻有亂石斷磚,還有一些屍骨在其中。
孟百川半天沒等到回答,疑惑的抬頭一看,發現原本在他旁邊的顧悅行已經不見了,剛剛還能稍微替他遮光的陰涼也沒了。
看來顧悅行這回是真的沒事找事來的,孟百川歎了一口氣,低頭繼續揉搓手裏的泥土。那泥土尤帶溫熱,既像是太陽暴曬的緣故,又覺得是那山火的餘威。孟百川在手中搓了一會,感覺隨著手心的動作,細細的泥土被漏出,手中的草葉也被山風吹走,真準備再撈起一把觀察的時候,忽然覺得一點金光在眼前一閃而過。
孟百川精神一震,立刻抓起那把幹土細細察看,真看得仔細,忽然手上的陽光一下子就沒了。
孟百川大怒,真準備抬頭教訓哪個不長眼的小兵,一看,卻是已經換好了一身尋常百姓打扮的顧悅行。
顧悅行笑眯眯的,一張笑臉格外的燦爛,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身後的陽光加持還是本身笑容就奪目耀眼,顧悅行道:“我去問你手下的兵士,兵士倒也客氣,讓我挑,結果跳來跳去,合適的就這套。”
他抱怨:“那些衙役的衣服怎麽都如此寬大?看起來就不合適追捕犯人。害得我隻能委屈穿這一身。”
顧悅行年輕朝氣,即便是一身粗布短打也一點都不像是務農者,反倒是像個.……財主家的傻兒子。
孟百川道:“穿的挺好.……你往邊上挪一挪,擋我光了。”
雖然顧悅行眼下並不明白擋光是擋住了什麽光,不過他還是十分聽話的往旁邊挪了一下。
孟百川立刻低頭繼續撥拉泥土,果然不是他的錯覺,那一顆細小如同針尖的金砂,在陽光下時不時的就閃過金光。
金光不出意外的,也閃到了顧悅行的眼中,顧悅行吃驚,蹲下一同查看:“這是什麽?金子?”
人的本能對於金子的來源,就是金礦。顧悅行也不例外的,但是他很快就又反應過來,說道:“這是……人骨金啊?可是,這裏不是被毀了麽?”
謝明望不知道消骨粉的事情,可是他當時是在現場啊!否則當日山火洶洶,那個無能的,甲子令第二十九名的倒黴的陳知府是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控製住那山火的。
而至於眼前的慘狀,顧悅行潛意識覺得,這並不是單純因為那場山火。既然當時趙南星說過,那消骨粉可是當年人間界用來開荒的,想必既然是開荒,是可以做到“粉身碎骨”的。
顧悅行的顧家,當年開山建府,也曾經開荒過,他們顧家在一片山林中開荒,光是那些碎石,就令人十分的疲憊,光是清理土地之下的碎石,就花了足足大半年的時間。
那麽作為當年的人間界,想必也沒有太多的好地方給他們,也不是說人間界就不配有好地方,而是好地方,基本都有人煙人間界作為號稱世外桃源和人間蓬萊的地方,所選擇的地方當然是人跡罕至之處。
既然人跡罕至,必然有道理,要麽是道路艱險,要麽是土地貧瘠,要麽是毒物眾多,要麽.……就是以上三者皆具。
總而言之,顧悅行覺得,人間界的開荒,肯定會考慮到最基本的難題。
他蹲下來,隨手抓了一把腳下的泥土,同樣感覺觸手溫熱,幹燥,拈了一把泥土在指尖揉搓,覺得感覺不對,有些十分細小的砂礫和阻塞感。
不像尋常的泥土和灰塵。
顧悅行問道:“這個.……該不會是骨頭吧?”
孟百川說:“你不是都知道,這裏有消骨粉麽?”
顧悅行:“.……所以,這其實是骨灰?”
顧悅行一時之間心頭萬千情緒起伏,手裏的泥土忽然重若千金一般。他努力讓自己的麵色覺得淡定,然後默默的把手裏的“泥土”給放回了原位,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真猶豫著,就聽到孟百川說話:“你要是敢用我的衣服擦手,我就把你的手給剁了。”
被看破心思的顧悅行悻悻,道:“怎麽那麽凶殘,嚇壞人了呢。”
孟百川懶得理他,小心翼翼把那個好不容易找到的金砂收集起來,放到了隨身帶的小口袋裏。那小口袋咋看毫不起眼,仔細一看,確實做工十分的精細,顧悅行要過來一看,發現那口袋竟然不是尋常牛皮做的,摸起來十分的溫暖和柔軟,重量也很輕。
正疑惑,他聽到孟百川說:“這是羊皮和鹿皮做的。”
顧悅行好奇,追問道:“這個有什麽用?”
孟百川說:“可以抵消消骨粉的毒性,人間界遇到開荒,有些地方或者景致覺得很好,不想被開荒破壞,就會用這種布料給擋住。”
顧悅行掂了掂手裏的小口袋:“這麽點能有什麽用?”
孟百川冷笑一聲,過來示意顧悅行捏住小口袋一邊,他自己捏住另外一邊,開始往外拉扯,在顧悅行越發驚訝的目光中,看到那個口袋慢慢的被扯的越來越大,剛剛或許還隻能裝一把米,現在已經可以裝得下孟百川的人頭了。
顧悅行忍不住喝彩:“好東西!”
孟百川解釋道:“這東西是人間界特質的,這個皮,是活的。”
顧悅行嚇一跳,手裏的口袋差點掉地上,道:“什麽意思?”
孟百川道:“你是不是以為,這東西就是泡過藥水或者是用了什麽別的處理才能夠無限擴大?不對,這是活的,就好像初生的小羊或者小鹿,就那麽點,如果那個時候剝下皮來,也就那麽點,可是等到長大,那皮子就大了不止一圈,為什麽呢,因為皮是活的。這個口袋也是這樣。”
顧悅行腦子裏瞬間有一些不好的想法,他嚴肅道:“你知道江湖的歪門邪道嗎?”
孟百川無語:“我怎麽會知道江湖的歪門邪道?”
顧悅行繼續嚴肅,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就是告訴你,江湖歪門邪道,有和這個類似的做法!就是為了讓皮膚還是活的,能夠長久的保持皮膚的柔軟和嫩滑,就會在人還活著的時候,活生生把人皮剝下來,你知道怎麽剝的嗎?”
孟百川這回沒回答他,而是翻了個白眼。
顧悅行說:“是把人埋在泥土裏,隻露出一個頭頂,然後把頭頂劃開一條縫隙,把水銀倒進縫隙裏,水銀很重,遇到了空隙就會往下鑽,而那條縫隙,就是水銀遇到的第一個空,水銀很快就會順著縫隙,不停地開始遊走,把皮膚和血肉割開,而此刻人還是活著的,疼得受不了,手腳動彈不得就想要逃走,他就會不停地開始掙紮,掙紮到最後,活生生把自己從那條縫隙中跳了出來!”
孟百川聽得嘴角抽搐,好半天都不知道怎麽回應,隻能說一句:“真可怕哦。”
他其實想要不客氣一點,說一句:“你們江湖真可怕。”隻不過他現在曬的頭暈眼花,而且麵對這滿山的“骨灰”,也沒有和人嘮嗑的興頭。
孟百川其實一點也不理解,顧悅行是怎麽能夠做到蹲在粉身碎骨的屍骨上,一邊拿著活的皮膚袋子,一邊和他說一些江湖上那些人皮袋子的故事的。
結果下一句,孟百川就明白了:“那歪門邪道作惡多端!我尚未成為武林盟主時候,就曾經招募過一幫江湖上的有誌青年,一通圍剿了那個歪門邪道!最後,雖然那主教逃之夭夭,但是門派還是被我們一把火給燒了。”
孟百川道:“那你可是替天行道了。”
他想了想,用手背拍了拍顧悅行的肩膀,道:“你是江湖的新秀,是江湖的希望啊。有你在,那江湖,未來可期的很呢。”
少年成名,揚名立萬,威震江湖,這是顧悅行之前的願望。其實很多江湖弟子,都是大差不差的願望,皆是這樣。但是這個想法,之後在成為了武林盟主的那一瞬間,忽然一下子,就變了。顧悅行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自己怎麽樣,未來自己怎麽樣,將來自己怎麽樣。從未考慮過,自己可以為江湖做些什麽。那些為官的人,雖然也是有很多抱著做一年貪一年的想法,但是也不乏一些為民請願的貪官,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除了坐穩自己的地位之餘,更多的是想著所謂的“在其位謀其政”,這個“政”,就是為百姓,為自己的朝廷做些什麽。
那麽,既然都要“在其位謀其政”,那麽眼下已經在盟主之位的顧悅行,要為這個江湖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