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還君明珠天生薄情”
運氣?
顧悅行簡直想要仰天大笑。
不過既然用了簡直,那就表示現實中他其實是一動不動,甚至還有點讚同雲深的意思。
不過他也沒真的口頭上表示讚同,就連點頭的幅度都十分的微弱。
一直在時刻注視顧悅行舉動的雲深此刻便道:“我知道,你是江湖人,還是個武林盟主,所以你其實看不起像我們這樣的人,覺得我們充其量就是個養尊處優的井底之蛙。”
“你這話,就是有意在罵那位小君侯了,”顧悅行這回真的笑了起來,“你剛剛還在說你的小半生經曆是旁人幾輩子都遇不到的,如今又自說自己是個井底之蛙.……聯合你適才對於江湖過往的了解,井底之蛙這四個字,即便是天上金尊玉貴,也不可以用來說你的。”
雲深看到這句話,臉上的表情情不自禁的泄露出歡快來,一邊顧悅行心想,到底還是個孩子,還在滿足於了解未知之後的驕傲……但是另外一麵來說.……
顧悅行道:“趙南星確實是盡職盡責.……不過我敢問一句小安林王,您身手這位侍衛,可是趙南星安排的?”
雲深扭頭看了一眼剛剛把梳子放回去懷中的亭雲,確認顧悅行問的是亭雲之後,他又把頭扭了回來,回答顧悅行的話:“不是哦,是大國師送給展顏的禮物。亭雲之前是大國師的屬下,跟著大國師出家,之後才蓄發還俗,成了展顏的侍衛。”
顧悅行點頭道:“沒想到亭侍衛的經曆也是精彩紛呈。”
雲深笑道:“他不是什麽亭侍衛,他之前出家了嘛,所以就把前塵拋卻,之後雖然還俗,用他的話說就是孤身一人在紅塵,人都要臉皮,既然當時出家時候拋卻的爽快,就可以再撿起來披回去的道理……所以雁老將軍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亭雲。意思大概就是路過亭台,不經意抬頭的一片雲。”
路過亭台,抬頭就能看到的一片雲,一定是能給對方遮擋烈日的,否則在烈日下,眼睛是沒辦法看到頭上的雲朵的。也就是說,這是大國師給雁展顏暫時庇護安全的存在。
顧悅行說:“那還是亭侍衛。”
他又道:“一般來說,不願意回顧紅塵者,要麽是紅塵繁瑣,要麽是紅塵雜亂,總之取不了中間,不知道亭侍衛,是屬於哪一種。”
亭雲冷靜道:“我既然已經跑去前塵,那對於前世之事,自然是不記得的。”
這話說的讓雲深覺得有趣,他拍手,問顧悅行:“他好有趣!是不是!”
“當然,”顧悅行深以為然。
顧悅行猶豫了下,似乎是轉移話題般,對雲深道:“我看你對江湖事情十分感興趣?你知道多少?我也可以告訴你有趣的。”
雲深道:“自然是有興趣的!不光是我,展顏也有興趣,他當時知道此番前來能夠見到武林盟主,激動的兩個晚上沒睡好,後來上了馬車,困得要命,後麵換水陸都沒醒來,若是他知道我們當時還邂逅了兮兮姑娘的船,不知道該多懊惱,不過亭雲說,讓我別告訴展顏,我差點沒憋住!”
“兮兮?江湖美人,蝶舞兮兮?”
雲深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多有緣分,而且兮兮姑娘還特意上船,送了我們一隻荷包做留念,你知道那荷包裏是什麽?”
顧悅行猜測:“蝶舞兮兮這個名字,在江湖已經很久了,原本一直傳言蝶舞兮兮已經嫁為人婦,我都不曾有幸見過,據說她出身舟山日出島,所以喜歡以魚骨銀針作為信物相贈。因為日落島島主就是蝶舞兮兮的父親,江湖上算是十分有地位的俠客,所以見到魚骨銀針,多少都會給幾分麵子。”
“魚骨銀針?那我沒見過!”雲深十分懊惱,他剛剛的神秘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卻是失望情緒,“那為什麽給我這個?!我又不缺!我想要魚骨銀針!”
雲深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嫌棄的丟在了桌上,荷包中的東西大約十分沉重,掉在桌上發出一聲十分清脆的響聲。
顧悅行注意到,那荷包被丟到桌上的時候,身後的亭雲的表情有微動。
“魚骨銀針的麵子隻在江湖有作用,想必是蝶舞兮兮看出來你並非是江湖中人,也和江湖扯不上關係,魚骨銀針在江湖人來說是有用的,在你看來不過就是玩具而已,她是江湖人,誰能願意讓自己的東西被他人當做玩具?”
雖然但是,雲深依然很不高興。
雲深道:“這也是玩具啊!”
顧悅行想了想,伸手把那荷包拿過來,入手沉甸圓潤,他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那荷包中的東西,但是,這東西要比魚骨銀針還離譜。
顧悅行到處一看,果然如他的猜測:是一枚圓潤瑩白,如龍眼大小的珍珠。
顧悅行把珍珠捏在手中,引光看:“這是湖珠,海珠並不是這樣的顏色。它白的毫無瑕疵,即便是在湖珠中也很少見到。”
湖珠其實就是江河中出產的珍珠,因為江珠,河珠不好聽,於是就叫湖珠。但是其實湖中是沒有珍珠的。不然蝶舞兮兮送人的信物就不是什麽魚骨銀針了,而是珍珠。因為舟山多硬骨魚。
顧悅行道:“奇了怪了……若不是知道蝶舞兮兮,若不是見到過你,我都要懷疑,那蝶舞兮兮對你一見鍾情了。”
雲深嚇一跳,差點被剛剛入口的小菜也噎住:“啊?什麽意思?不是說送玩具?”
顧悅行道:“你也該聽說一句詩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雲深:“.……哈?”
顧悅行忍笑:“你雖然還小,但是也不至於如此不解風情?你難道不知道,一個姑娘送一個郎君明珠的意思?你如此容貌,該多照照鏡子才是。”
讓人多照鏡子一般不是什麽好話,不過這話放雲深這裏,應該就是一句發自肺腑的建議。
雲深也跟著道:“這可不行,我若是沒事照鏡子,可能就看不上別的姑娘了。”
一般人說著話真是不要臉了,但是雲深說這話,就算是實話實話了。
顧悅行道:“這明珠燙手啊。”
雲深一想到自己還寶貝樣子的揣在懷裏許久,還如同玩具一樣的把玩,當彈珠一樣。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該死該死,辜負佳人。
但是……雲深怎麽想,都覺得當日雖然蝶舞兮兮眼波蕩蕩,卻看他就好像看小孩。
雲深道:“這明珠燙手,那江湖姑娘的情誼也燙手.……但是當時她的眼神卻不燙。”
顧悅行道:“哦?”
雲深越想越覺得立得住腳:“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沒經驗,沒見過愛慕過我的人,又不是愛慕我的隻有少女,再說了,愛慕這種事情,我又不是沒旁觀者過——蝶舞兮兮看我的眼神,淡然的很,就是個長輩。你說的沒說,蝶舞兮兮很漂亮,很美,不過,看我的時候,就是個看孩子的樣子。她嫁人了,梳著婦人頭。”
顧悅行道:“那就是說,她的明珠,其實送的不是你。”
雲深道:“並沒有,蝶舞兮兮指名道姓送給雲深小公子。”
顧悅行依然是堅持自己的話,了然道:“她手上的明珠給了你,心中的明珠給了那個讓她垂淚之人。她對你說話的時候,麵上掛著笑?”
雲深回答:“那當然。”
顧悅行又是有意無意的掃了雲深身後的亭雲一眼,說道:“那也是了,她麵上的笑臉給你,心中的淚,給了另外一個人。”
雲深困惑:“那當時,還有誰?讓美人落淚!”
顧悅行隻是笑。
***
大國師交予的聖旨,還是兩位“先帝”的親筆手書,於情於理,都應該磕個頭。
在蓬萊閣中,趙南星和絡央把那兩份聖旨供奉於高堂之上,雙雙下跪,恭敬行了兩次大禮。一次是宋國的禮節,一次是南燕的國禮。兩份聖旨麵前,還擺著一些貢品,有酪櫻桃和蓮花筐。
酪櫻桃是宋國的最有名的點心,南燕沒有,因為南燕沒有櫻桃。蓮花筐是南燕傳到宋國的,此前宋國不知道蓮花花瓣可以吃。
這一幕趙南星十分熟悉,他當時年紀很小,為了迎接南燕小公主,苦苦跟著南燕使臣練了很久,那位南燕的使臣年紀很輕,說話溫和,是個十分麵善的年輕人,之後他留在了宋城有足足兩年多,臨走的時候,還抹著淚送給了朝華一直刻著南燕國印的簪子。那簪子簡單,卻做工精美,是一支活靈活現的燕子。
和南燕的崇尚清雅不同,南燕雖然也有金碧輝煌之地,可是那富貴的是神佛,南燕的男女皆喜歡素雅,頭上多以珍珠和木簪為主,女子的衣著也多為青玉之色。而宋城中喜歡花團錦簇,女子皆愛在頭上簪牡丹花,科舉三甲中的探花郎也能夠得一支牡丹閣外的牡丹花,由宋城中最為美麗的宮女親手簪再官帽上,男女皆喜紅綠,大婚時候平民人家可著大紅,貴族人家女子可穿金綠,男子為靛藍,墜金飾,落玉鐺,牡丹為屏,明燈為月。
而頌雁之盟當時,便就把兩國的喜好融合了個遍。滿城都是燕子穿花的花燈,貴女穿著牡丹紋路,繡著燕子點綴珍珠的華麗衣裳,團扇上也喜歡用燕雀和牡丹紋,南燕的鍍金小佛成了孩童的玩具,牡丹成車的運往南燕皇宮,南燕的金佛幾乎被牡丹花給包圍,用蓮花做的吃食和花蜜也在宋城風靡一時,宋城中當時才知道,原來蓮花也可以食用,且十分美味,將蓮花花瓣洗淨,晾幹,裹上麵糊,下油鍋中油炸,片刻撈出,撒上鹽巴亦或者沾取梅子做的果醬食用,酥脆爽口,又有梅子的酸甜滋味。十分的新奇。
時至今日,京城和洛陽還有做蓮花筐的小店。蓮花筐,這名字聽著這東西就不貴,當年是貴的,但是後來這新奇勁頭過了之後,就成了京城中很多尋常百姓愛吃的小點心。反正蓮花哪裏都有,誰都可以采摘,自己家裏做了都能吃,也有的懶得自己動手,便去攤上吃,時間久了,蓮花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他記得有一次和雁展顏出宮玩,晌午餓了去尋了一個酒樓吃飯,雁展顏吃到一半便探頭衝著街邊小販要了一份蓮花筐。這熟練程度,看著就是老手。
雁展顏當時還說:“這個東西好吃,雲深也愛吃,雲深說,這蓮花筐在南燕不叫蓮花筐。”
趙南星說:“你們還聊這個?那叫什麽?”
他當時心想,南燕之人骨子裏就詩情畫意,想必名字也好聽。
結果雁展顏說:“叫麵果子。”
雁展顏說:“因為這東西,就是個麵果子嘛,雲深說,南燕不光吃蓮花花瓣,還會把別的花朵炸了吃。”
趙南星:“.……”
……
思緒回神,絡央已經起身,同時伸手扶了趙南星一把。
她見趙南星心不在焉,還以為趙南星不舒服,想到一件事情,便問道:“你可是不舒服?”
趙南星沒明白:“什麽?”
他有些糊塗,不知道糊塗的原因是因為絡央忽然沒頭沒尾的對話,還是因為忽然來臨的兩人的獨處。
絡央道:“你之前為了救我,被北霜的暗器傷了.……由此才來的此地.……忘了嗎?”
原來是這事,來到這裏之後,事情趕著事情,他還真的忘了,不光是忘了自己的傷勢,還忘了北霜。顧悅行在此,但是他不確定顧悅行能夠修理北霜,反正他左右也沒事,不如打發顧悅行把北霜帶走去修繕.……但是若是如此,那派誰去接回北霜就是問題了,孟百川不行,那艾子書上名字還在呢。小孟將軍對顧悅行明著沒說,敵意是跟著艾子書的存在而存在的。雲深不可涉險,雁展顏又是個看到江湖人就興奮的勁.……真是讓人又頭疼又憋屈。
趙南星心中想的雜亂,沒注意到絡央的眼神逐漸從疑慮過渡到了關切,他忍不住揉了揉心口,這一舉動讓絡央誤會,以為趙南星舊疾未愈。
絡央道:“我聽師叔說,你的心悸是出身便有的?那.……”
趙南星知她誤會,連忙擺手解釋:“我心悸自小便有,不過沒事,天有幸我。”
“何解?”
“我天生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