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聽不懂拐彎的話”
對此,絡央回應的是寬容的笑。
同時,這也是她今日第一次提及趙南星:“那,他和趙南星呢?也是好朋友嗎?”
雲深低頭輕聲道:“既然是大小君侯,在宋城中關係自然和睦的。”
這一句話中,雲深並沒有加上一句他自己。
雲深當然可以和雁展顏成為不錯的朋友,因為一個是富貴閑人,一個是安城長公主名義上的兒子,兩個人都和朝廷無關,也不能有關係。兩個被排斥在政權之外的少年當然可以和平的交友。
但是若是雲深稍微和趙南星走的近些,朝廷中就要有人不安了。
宋城的人不會苛待鶴丘和雲深。但是也不至於有多謙卑,宋國吞並了南燕不到十年,當年目睹頌雁之盟被毀的人還不計其數,反叛者也不計其數。留下皇室的血脈鶴丘和雲深在宋城,一者是善待優待,二者.……自然是軟禁了。
絡央雖然覺得大國師讓雲深來送這份婚書十分大膽,因為此地青果城,其實已經到了距離南燕國境不遠了。雲深若是咬牙一番,舍了親生父親鶴丘的安危,和絡央來一個裏應外合,逃到頌雁江邊,就算是不指望立刻起勢,也足以讓那個宋城中的小皇帝嚇得暈過去三回。
不過想歸想,絡央目前並沒有這番心思。
青果城中累事不斷,如今舊事未清,又添新事,絡央心中不免歎息一句,或許她和趙南星當初在連月城撞見,就應該做個見麵不相知為好。
門外雁展顏的聲音嘰嘰喳喳,伴隨著一個有些緊張的小醫女,小醫女說:“小公子小公子,我們家神官大人有重要客人。”
小公子雁展顏不滿道:“那我也是重要客人啊!再說了,你們家神官大人的重要客人,我也是認識的,四舍五入一番算來,我也是重要客人的。”
小醫女被他一通忽悠,竟然有些遲疑:“這個.……可是……”
雁展顏道:“不用可是可是,我雖然也是重要客人,可是既然神官大人有重要客人,我可以讓自己等一等,這樣,你讓那位武林盟主來見見我好不好?”
小醫女說:“可是.……可是武林盟主和神官大人在一起見重要客人啊.……”
“天哪,那位客人這樣重要?居然讓人間界的神官大人和江湖的武林盟主一通接待?”雁展顏的聲音幾乎要拔高,“那我可實在是委屈極了,我也是重要客人,雖然有這位美麗的姐姐招待我,可是我還是委屈……”
“哎呀……小公子.……”小醫女糾結極了,很像再遲疑一分,就要去親自跑去把絡央給拉過來見這一位重要客人了。
雁展顏道:“算了算了.……我不是個無理取鬧的……這位姐姐,我這樣委屈,姐姐可要好好待客我此才是。”
……
顧悅行在屋內聽到這些對話,忍不住笑,他說:“怪不得那些少女呢……你這位小君侯朋友,嘴巴實在是太甜蜜了一些。這樣甜蜜的嘴巴,還是留在宋城為好。”
宋城錦衣玉食,裏麵的貴人各個都是蜜罐子裏泡大的,自然對於雁展顏這樣的甜蜜笑容和甜言蜜語有完全的抵抗力,但是坊間的那些少女不一樣,她們一生可能都見不到第二個如雁展顏這樣的尊貴人物,這樣如畫一般走出來的臉,這樣說出去如珠玉一樣的句子,和自然生動的甜蜜語言。我之蜜糖,彼之砒霜。雁展顏或許是無心的,可是那些傷害,卻是有形的。
想到這裏,顧悅行問:“對了,這個小君侯過來,沒事嗎?”
絡央知道他指代的是什麽,道:“無事的,謝師叔去接應之前,已經將那些少女帶去了荒宅中。隻留下了冒霜夫人。”
顧悅行說:“那冒霜夫人呢?”
絡央道:“在蓬萊閣的梁柱上,橫豎蓬萊館的人是不會隨意闖入蓬萊閣的。”
她說:“至於孟將軍帶來的人,沒有吩咐,更加不會靠近蓬萊館。”
她這樣說來,顧悅行剛剛想要鬆一口氣。卻聽到旁邊雲深說道:“嗯……皇姐姐,我忘了說一句,小君侯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在宋城中,幾乎除了牡丹閣和上書房之外,沒什麽地方是他不敢去的。”
雲深說:“他小時候,甚至捉迷藏為了取勝,還躲在了先帝的禦書房的書案下睡了一夜,差點鬧的整個宋城人仰馬翻。”
顧悅行心中一跳:“所以呢?”
雲深無語,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要說什麽所以?所以這些江湖人,都聽不懂稍微拐彎的話嗎?
雲深說:“小君侯是個眼力極強的人,既然皇姐姐說那個蓬萊閣是蓬萊館中他人不敢隨意闖入的地方,那麽就表示這會小君侯一定會注意到的地方。我雖然不知道那冒霜夫人是何許人也,不過既然那夫人會是在蓬萊閣的梁柱上而不是座位上,那是不是就表示,這位冒霜夫人,並非是我們所想的夫人?”
雲深一邊這樣斟酌著詞匯說著,一邊小心翼翼,飛快,卻又十分明顯的瞄了一眼顧悅行。
這一眼顧悅行就懂了。
雲深的意思是,這位冒霜夫人會不會是江湖人?所以才有事沒事就竄上人家的梁柱上,而不是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旁人見了這樣的夫人或許會驚慌失措退避三舍,不過那可不代表雁展顏。以他的好奇心和興奮勁,一定會見到之後手舞足蹈興高采烈,沒跟著一起竄上梁祝肩並肩嗑瓜子閑聊就算是克製了。
顧悅行覺得眼皮子開始突突的跳,而且還是左右眼開始輪流跳。
他不死心,隻覺得見過趙南星,孟百川和小孟將軍,各個都是年紀不大老成持重的,這年紀小小的雲深也是一舉一動規矩不已,難道一個雁展顏還能這樣?
顧悅行道:“我倒是不太信的……要知道,當時在槐安城中,替我們留下善後的就是那位小君侯。倘若他如此不著調,趙南星也不會如此放心啊。”
雲深白皙的臉皮上有些微微發粉,或許他覺得無論如何,背地裏議論他人都不是什麽君子所為,不過他還是說道:“恩……恕雲深直言,小君侯辦事是十分利索的,他聰明的很,君侯大人也常誇他,就連大國師也看重他的。但是,小君侯穩重的前提在於,沒有見到江湖人。”
如今意思已經十分明了。雁展顏規矩,穩重,靠得住,所有的前提都在於,他麵對的是朝堂的官員,比如槐安城太守,比如青果城陳知府,再比如大國師,小皇帝,趙南星等等……這一切都是職責都是習慣都是司空見慣。這些東西他不感興趣,不好奇,不興奮,完成這些人交代的任務就是任務,但是江湖不一樣,江湖人也不一樣。
雁展顏在槐安城中,在琴菓樓中,那不是沒有江湖人嘛。
顧悅行聞言,眼皮跳的更加厲害了。
“他到底對江湖有什麽執念?”
雲深笑笑,還未來得及再次張口,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尖叫,是雁展顏!
雲深一聲“不好”,臉色一變,還未等絡央的人反應過來,已經衝了出去。
聲音的來處是蓬萊閣,蓬萊閣距離絡央接待雲深的地方並不遠,不過兩處回廊,但是問題在於,蓬萊館的布局走位十分的複雜,非人間界的弟子很容易迷路,這也是為什麽當時顧悅行要麽走屋頂要麽幹脆就在趙南星的院落中不太走動的原因。
可是雲深初次而來,孤身一人在前,居然很快就根據聲音的來處繞開了那道虛假的走廊,直直的穿過了九曲回廊,一把就抱住了衝過來的雁展顏。
雁展顏在雲深的懷裏發抖,他在發現攔住他的人是雲深之後死死的抓住雲深不鬆手,腦袋一直鑽進雲深懷裏,嘴裏一疊聲的重複:“好嚇人!好嚇人!她在啃自己的腳指頭!好嚇人!好嚇人!”
緊隨其後的顧悅行聽到了這句話,也大感不妙,衝進去蓬萊閣中一看,那冒霜夫人竟然開始再度發狂,她見到顧悅行進來,衝著他齜牙咧嘴,雖然表情猙獰,卻依然掩蓋不住滿臉的痛苦。顧悅行很快發現冒霜夫人腹部有一枚袖箭,那正是那一枚小小的袖箭,讓冒霜夫人鮮血淋漓。
顧悅行道:“誰幹的?”
雁展顏聽到這句,暫時從雲深的懷中探出頭:“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當時氣勢洶洶要衝我來,我隻是自保!她就不像是個人!哪有這樣的!宋城的園子裏的棕熊都不會這樣!”
雁展顏嘀咕:“我可不承認她是什麽江湖人,江湖人才不是這樣的。”
都這時候了,還提江湖人。
顧悅行默默深呼吸,平靜回答道:“她本來就不是什麽江湖人,她是個一心一意要回去自己家園的苦命的婦人。僅此而已。”
雁展顏小聲嘀咕:“婦人哪有這樣的.……我沒有見過這樣像個瘋猴子一樣的婦人。”
他說完,好像很怕顧悅行一樣的又躲回去了雲深的懷裏。雲深安慰他,順著他的背輕聲的安撫他。
正在雁展顏的顫抖緩解了不少的時候,雲深看到了趕來的絡央。她姍姍來遲,手裏多了一包東西,她徑直走進了那間藏著冒霜夫人的屋子,越過顧悅行的肩膀,雲深看到絡央將手裏那包荷葉包的東西遞給了那個橫梁上流血的叫冒霜的女人。女人一開始十分警惕,後來見冒霜沒有敵意,於是慢慢靠近,她嗅了嗅,一把抓過了那包東西,又退回去了橫梁上。之後的事情就看不到了,因為絡央讓人繼續關上了門,這一次還上了一把鎖。那鎖虛虛掛著,並沒真的鎖扣上。因為絡央說道:“我想這一番,蓬萊館應該沒有人會再次擅自闖入了。”
雁展顏聽到,臉一紅,原本探出的半個頭又縮了回去,雲深又是好一陣的安撫。
經過這樣一通折騰,顧悅行對於雁展顏的印象可以說是好不了了。
不過沒關係,雁展顏對他的印象也沒多好。
事後雁展顏衝著趙南星告狀:“我可是死裏逃生!若非我機智反應快,那個瘋女人的爪子就要撓穿我的臉了。好家夥,明明是蓬萊館的人沒有任何戒備之心,他卻首先去同情那個女人!這就是作為的江湖人的憐憫之心嗎?為什麽不憐憫我?就因為我是宋城來的,我好命?就因為那個女人苦命?大家生而為人,要憐憫也就一視同仁嘛!哇,原來這就是武林盟主哦!”
趙南星靜靜地聽他半算是訴苦半算是發火的絮叨,等到雁展顏說累了,才說:“你無事就好。”
雁展顏說:“哪裏無事了!你問雲深!我嚇得渾身發抖,今夜定然要做噩夢了。”
趙南星看了看雲深,見雲深果然點了點頭。歎息道:“既然如此,你今夜就別留在蓬萊館了,你去琴菓樓吧,我讓雲深陪你。亭雲和小孟將軍一同。聽說琴菓樓的石榴酒釀的很好,雖然你年紀還小,我破例了,許你今夜飲一壺。”
雁展顏還想說什麽,趙南星又道:“隻今夜,到了明日,你再說你驚嚇過度夜不能寐想要飲個石榴酒桃花醉,那可就過時不候了。”
就光這一句,雁展顏立刻將所有拋之腦後,立刻道:“去就去!我實在是受驚不輕,要拉著雲深,和十六娘子好生說道說道。”
趙南星也不說什麽,隻說道:“你有分寸就好,到時候收收你的笑,說笑歸說笑,雲深,你一向穩重,看著他,別叫他隨意下什麽毒誓許什麽終身來。”
雲深忍笑,一一應下了。
是夜,雁展顏果然開開心心包下了一層的雅間,還喚來了十六娘一同賞月,在石榴酒的甜醉中,雁展顏大著舌頭誇獎十六娘的美貌,還大著膽子好幾次牽了牽十六娘並不算柔嫩的小手,十六娘對於這樣漂亮的小公子的甜言蜜語似乎司空見慣,甜甜蜜蜜的應著,卻根本沒往心裏去。
趙南星給的石榴酒的限度是一整壺,果然是高估了雁展顏的酒量,雁展顏半壺酒下毒,舌頭已經打了結,一聲十六娘都講成了石榴涼,在他費勁說了一句:“啊,石榴涼的妹妹來啦”之後,就一頭紮下去不省人事。
等到十六娘端著醒酒湯回來的時候,房間裏隻剩下了雲深,雲深淡淡道:“他喝多了,已經安睡了。”
十六娘放下了那一碗解酒糖,卻看到雲深獨自喝下了剩下的石榴酒,他沒回頭,倚著憑欄處看向那天上的月,十六娘似乎不適應一下子寂靜的氛圍,剛剛想喚一聲:“小公子……”就被回頭的雲深給嚇得立刻噤了聲。
因為她看到雲深的眼睛裏蒼涼無比,仿佛夜空的涼意在此刻全數收入了他那一雙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