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風起”
諦聽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句“怎麽辦要不然我們也跟著鑽一個”給說出來。
謝明望把手抄在袖子裏,縮著脖子躲這夜裏陰涼有勁的山風,諦聽才發覺,他們居然已經不知不覺上了山,一般來說,城池都是落成於平地之上,很少有這種山外青山樓外樓的做法,這還真是……諦聽看了看,發現這個山居然真的在城裏,且很小,但是在小,它也是一個山,對於山和石頭的區別,有根為山,無根為石。
這個山雖然緊緊隻夠容下一個小小的廟宇,但是偏人家就是山,你也沒辦法。所以這個廟宇是依山而建成,而且一大部分都是延伸出去的,上山上到廟門中,然後看著趨勢,應該是進廟之後一路行走就是在下山,等到了要出去廟宇,那還要再爬一趟,真是……不虔誠一些還真拜不完這些菩薩。
就在這個時候,山風忽然加劇,也是在這個時候,謝明望忽然出聲,順著風對他講了一句:“有人來了。”
人來了,可是謝明望卻是紋絲未動。
諦聽雖然也從風中聽到了腳步聲,可是他的並沒有同時收到危險的預警,於是也沒動。
這聲音是從牆那頭出現的,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小木頭和那黑狗被發現了?
諦聽心中緊張,那黑狗是一隻靈性很高的犬,常年在蓬萊館中討飯,基本已經成為了蓬萊館的狗,白天在蓬萊館玩耍,晚上跟著在館子裏的廚子回去睡覺。
這隻狗要真的因為被他們帶出來出了什麽事情.……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被他們給帶出來,這隻狗現在應該在廚子家呼呼大睡呢。
諦聽剛剛祈禱完他們不會發現狗,結果就聽到牆那邊出來動靜,先是一陣窸窣,緊接著就聽到了一陣狗叫。
“什麽?有什麽東西?……該死!早就讓你把這個狗洞給堵起來!”
“哎呀哎呀,誰知道這麽快!我想著明早就動手的!”
“.……是個狗!是狗叫!抓起來!抓起來!”
“.……該死的!這畜生一定是聞著味過去的!”
“.……還要追嗎?愣著啊!.……呸!愣著幹嘛?追啊!”
於是隨著狗叫聲的遠去,那群人也跟著跑遠了。
……
應到這裏,謝明望悄聲道:“聽出問題了嗎?”
諦聽一愣,馬上回答道:“味道?”
謝明望點頭,道:“不錯,問題就在這裏。狗喜歡什麽味道?不是屎味就是肉味,這世間廟宇,一向標榜潔淨自然,怎麽會有狗喜歡的味道呢?”
謝明望頓了頓,又道:“除非.……”
諦聽以為他有什麽了不起的發現,連忙追問:“除非什麽?是什麽?”
謝明望露出了然一笑,說道:“除非,這廟裏的和尚,是假出家,白天念佛誦經的,到了晚上,就偷偷的煮肉吃。”
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但是因為實在是太過於認真了,以至於諦聽被唬的一愣一愣,連剛剛的白眼都隻翻了一半。
諦聽猶猶豫豫,想著眼前這個人畢竟是趙南星的師叔,或許……真的十分厲害?
大概是因為諦聽的表情實在是有趣,也可能是謝明望天生就有糊弄小孩以獲得樂趣的喜好,謝明望一本正經繼續胡說八道,他示意了一番已經停下的風,道:“你看,這若是在普通的廟宇中晚上偷偷煮肉,這肉香釋溢下來,長久難免招人懷疑,可是這山中可就不一樣了,這借著高處,且還有刮來的勁風,隻要掌握了這個規律,這廟宇中的和尚就可以快快活活的煮肉吃,反正到時候山風會刮的肉香滿城跑,這疑心東家疑心,總之是不會疑心到出家人頭上去。”
諦聽不自覺自己被謝明望給忽悠到快瘸了,還一臉崇拜的看著謝明望,心中那句:“不愧是公子師叔,吃的鹽和過得橋就是多。”差點給脫了口。
謝明望對於諦聽的反應十分的滿意,然後就打住了,借著話鋒一轉,他又道:“可是這和尚的肉從哪裏來呢?總不能光明正大養豬,也不能明目張膽買豬,那隻能去偷,可是若是偷豬偷羊,都不必長久就會被驚動到,所以,就隻能偷那些晚上在大街上溜溜達達的肉來吃。”
街上溜溜達達的肉?難道是雞?不對,雞隻有在白天的時候才會在街上溜達,且不會在城裏,而且到了夜裏,家家戶戶的雞鴨鵝都會被趕回窩裏睡覺。那大晚上的……也不會聽到雞鴨鵝的叫啊,隻會有犬吠.……
“是狗!”諦聽脫口而出,“溜達的肉是狗!不得了,大黑!”
大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叫大黑,但是總而言之,他一身黑,自然叫大黑,若是它一身黃毛,那估計見到它的人都會叫一聲大黃的。
諦聽急了,生怕晚一步,大黑就會成為鍋裏的一頓新鮮的肉。當即就鑽進去了狗洞中,然後到了院牆裏麵。
鑽過去之後,他左右環顧一番,發現這個院牆,居然還不是個什麽殿的院牆,這.……這是個小院啊!
就是那種,街市上看到擺攤上掛的畫的那種小院,有籬笆圍欄,還有草蘆,角落處還有雞窩,甚至仔細聽,還有流水聲,像個小溪。這廟宇中,出現這樣的地方,諦聽第一反應就是這處是個高僧居住的,但是,這個時候,那草蘆中卻亮起了燈。
屋內的人好像並沒有察覺諦聽就站在門口,大概也是沒想到會有人鑽狗洞進來,點了燈,就開始在窗前梳妝,沒錯,是梳妝。
諦聽現在百分百確定,這個草蘆不是什麽所謂高僧住的了,因為那有和尚會有頭發的?這窗前的影子,雖然分不清男女,但是偏著頭在仔細的梳理著長發,一下一下,影子很瘦,頭有些長,諦聽沒有多少辨認美人的經驗,所以也分沒辦法憑借一個剪影就分辨男女。
但是他不行,不代表這裏沒有行的人。
謝明望見諦聽鑽進去之後沒有聲響,猜到這裏麵發生情況,但是一定不是什麽凶險的,趙南星的侍衛,不管年紀如何,舍生忘死是做得到的,若是這裏凶險,諦聽一定會有一百八十種辦法做到提醒凶險和令敵人不察。
於是謝明望愉快的鑽了狗洞爬了進來。
剛剛進來一抬頭,就看到令諦聽迷糊令他叫絕的剪影。
謝明望隻看了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剪影的主人是個美人兒。不由得讚歎自己此番的豔遇簡直妙不可言:“美人下凡塵啊,結果偏偏是我得到上天垂愛,路過得了眼緣!”
對此,諦聽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你怎麽知道是女的?”
第二個是:“你是路過?你不是特意來鑽狗洞的嗎?”
謝明望舉起手作勢要敲諦聽的頭,但是怕諦聽鬧出動靜,便做了個“這個賬先記著”的手勢。
這小院做的十分的小院,籬笆外種了很多的野花,長了很高的草,軟硬度居然都十分合適趴著,謝明望這個時間點正好是渴睡的時候,他差點躺在上麵準備大睡一場了。
但是很快,他就覺得不對勁,他摸了摸身下的草,發現,這草,也太過於軟綿了。一般的草,那裏有這樣軟綿的?現在還是熱夏時節,穿的並沒有冬日的厚重,衣服清涼薄爽,多少應該能夠感覺到一點草的隔人,可是這邊的草,卻柔軟的好像篩幹淨的棉花。
要麽,是這個草天賦異稟,要麽,就是這一片的草地,經常被人這樣臥躺。
前者概率不大,而後者的可能……也未免太惡心了。
這個位置,正好看到那窗前的影子,那女子現在已經梳完了頭,開始在窗前寬衣解帶,她伸出纖纖手臂,一隻手舉起來,一隻手伸到前襟位置,很快,一件外衣就寬了下來。借著,燈滅了。
諦聽這個時候剛剛想要說話,卻被謝明望給阻止了。
謝明望沒動,神情也不複之前的有趣,而是一臉嚴肅,盯著那熄燈的草蘆。
他悄聲問諦聽:“你進來的時候,這草蘆的燈,是熄滅的還是已經亮了?”
諦聽很肯定的說:“熄的,之後立刻就亮了,幾乎相隔不長。”
謝明望點點頭。
諦聽的記憶力極佳,甚至可以記得多年前的某一天的一句話。他自然不會記錯,於是謝明望繼續轉頭看向草蘆,剛剛轉過去,那草蘆,又亮起了燈。
亮燈的窗前又出現了一個對鏡梳妝的剪影,諦聽認出,這就是剛剛的那個影子,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角度……
諦聽十分奇怪,這是個什麽情況?
謝明望道:“這或許,是為了滿足我們。”
“什麽?”
謝明望補充:“是滿足,這廟宇中的一些人的偷窺欲。”
他指了指身下的草,繼續補充:“在這裏,然後去看那屋中的少女的一舉一動,少女恍然不覺,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窺竊一箱子不屬於自己的珠寶一樣。”
諦聽不明白:“可是這有什麽好看的呢?”
是啊,有什麽好看的呢?不過,也確實好看的。
謝明望仔細看那個影子,發現那個影子在微微的發抖,她應該是被困在這裏,然後日複一日的在這裏表演一種十分可笑的‘恍然不覺’。謝明望悲觀地想著,這若是僅僅隻是如此,這還算是幸運的。
他剛剛對諦聽說,這時不時的勁風會帶走引人懷疑的肉香,可是要知道,風可不僅僅會帶走所謂的氣息,還會帶走聲音。
謝明望走過大漠,在沙漠中,一旦遇上大風天氣,是根本開不了口的,老向導說,即便是開口,那聲音也會被風帶走,所以如果要對話,一定要說話的人,走到聽話的人的上風口去。
而這山風,會把一些聲音也吹散,根本傳不到這山下城中的人的耳朵裏。而且這裏,距離那瘴氣之地,也不遠,瘴氣,有的瘴氣,也會吞沒聲音。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巧合。
正在思索之間,諦聽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那旁邊草地居然還有個溝,他被猝不及防,咕嚕嚕的滾到了溝裏。同時,諦聽也跟著滾了進來,由於先後的順序,謝明望差點被諦聽給砸的吐血。
不過即便是吐血,謝明望也不會出聲了。
因為那邊傳來了聲音,有腳步聲,也有說話聲,還有窸窣的聲音,大概是在剝開草的聲音。
“.……真倒黴,狗沒抓到,還被咬了一口,你看到那個小八的臉了沒有?知道的是被狗咬,不知道的還以為被鋸子成精了呢,嚇成那樣,真沒出息。”
“不過那狗也真厲害,跑起來就跟風一樣,而且還油的很,知道聲東擊西,明明看著跑在前頭,結果能從小八後頭給咬中去.……”
“行了行了,和一個畜生比什麽靈活,也怪他沒眼福沒口福,回頭那美人宴,可就是咱哥倆的了.……”
“嘿嘿,說得對,回頭讓小八來鬧,說不定還能得倆小妞兒伺候伺候呢……想想就美呀……”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回的美人畫是怎麽回事?”
“怎麽就光梳頭?衣裳也就一件?這不是騙人麽?劉二可說了,這八兩銀子,好歹能看到娘們的腳!”
“.……是不是瞧不起我們?走!找那管事的算賬去!走!”
那其中一個人說了好幾遍的走,卻偏偏沒走,那個挑事的沒動,不用看都能覺察出來不懷好意。
這一切,諦聽都沒有聽到。
……
不用等諦聽問出來什麽是“娘們的腳”的時候,謝明望早就已經捂住了諦聽的耳朵。他有點後悔,這一次行動,哪怕是找顧悅行來,也不該扯上個娃娃.……
不過轉頭想想,顧悅行自己都還被好幾個女娃娃給攪合的頭疼,怎麽會跟著他來淌這一趟渾水?
諦聽一動不動的老實趴著,但是那草地上的兩個人已經罵罵咧咧站起來走動了,嘴裏道:“什麽玩意?糊弄人呢?”
然後就聽到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踹門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聲女子帶著哭腔的尖叫。
就在這時候,謝明望頭頂的草葉又開始隨風擺動。
是的,勁風又起了。
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