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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前塵和往事”

  顧悅行一臉誠意,趙南星也是確實能看得出來他不是客套,可是正是因為這個才奇怪啊,哪有人忽然發現自己身上背負著自己祖父留下的恩情,還是隨著歲月流逝疊加的翻倍的恩情,還十分愉悅的呢?


  趙南星心中喟歎,隻覺得.……又是神官,又是利滾利一般的恩情,這顧悅行,真的會很忙很忙啊.……

  很忙很忙的,還有一個人,他急火火的衝了進來,然後招呼都來不及打一個,就忙忙的問:“為什麽什麽?什麽恩情,什麽報恩,是那種如果救命恩人生的如花似玉就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如果救命恩人差強人意就來世做牛做馬的那種報恩嗎?”


  顧悅行:“.……”


  趙南星:“.……”


  短暫的沉默之後,顧悅行才看清這個白衣黑發,在夜晚忽然出沒如同女鬼令他差點拔劍的來者的臉:“謝……醫師?”


  這時候,謝明望也梳洗完畢,他還惦記著後續的事情,於是連頭發都沒有來得及結好就忙不迭的衝來,結果正好聽到了一些話尾。


  對於為何江湖的顧家怎麽能欠恩情欠到陌白衣,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一聲趙南星,欠到趙南星身上,這還得算是利滾利的一筆賬。


  畢竟當年顧悅行的祖父想要報恩也無能為力,而趙南星的祖母,又根本什麽都不缺。於是隻能靜下心來,眼睜睜看著這恩情如同利滾利的欠款,滾到顧悅行麵前。


  謝明望對這一類的當年之事永遠都覺得有趣:“你的意思是說,那位顧盟主的祖父,之前是宮廷樂師?”


  趙南星說:“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麽?顧悅行的祖父顧優青原名叫顧情,顧家當年世代都是梨園的琴師,顧家家風很好,無論男女皆通音律,且不光是在弦樂上有造詣,顧情還有一把好嗓子,文人墨客都以顧情能夠為自己的詩文譜曲為傲,畢竟能夠聽到顧情開嗓的也就是那些人對吧?”


  “知道啊,不是皇帝就是後妃,要麽就是皇親國戚。”


  “顧情當年也算是京都紅人,走到那裏都是上賓,不過這前提都是在剛剛那些人之外。”


  謝明望點頭,心中明白。顧情當年的身份是宮廷梨園琴師,甚至連梨園管事都算不上。他算是世襲的梨園弟子,但是這種世襲有利有弊,利處就是不愁生計,即便是資曆再差,以他家族的世故,也能在梨園站得住腳;弊端呢,就算是他需要“熬”,就和世代在太醫院供職的太醫差不多,哪怕是天賦異稟出眾拔萃,也要從年輕開始熬,熬到歲數上去,然後才能“順理成章”的坐上高位。否則若是破格升遷,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輩坐上首位,那讓那些平日裏叔叔伯父這樣叫的世家親眷和往來長久的熟麵孔怎麽看呢?


  顧情當年看著風光,但是風光在外,總是在外人麵前。到了內裏,在皇室宗親和達官顯貴麵前,他即便是上賓,也有隨時被起哄高歌一曲的可能。不管是他情願亦或者樂意,那滋味都變了調子。


  但是,即便是這樣,做為音律世家來說,也不會因為這個事情,就甩了這梨園琴師的差事不幹,跑去江湖吧?


  一個梨園,一個江湖,相隔的也太遠了。他還不如相信孟百川有一天會掛印跑路落草為寇呢。


  趙南星道:“坊間也隻能這麽傳聞,顧家也隻能這麽說。誰敢把真事給說出去。”


  謝明望來了興趣:“真事是什麽?”


  趙南星一開始不肯說:“背後不議人長短。”


  謝明望無語:“你都說了那麽多了,還差這一兩句?”


  趙南星說:“我之前不是議論,隻是闡述。”


  謝明望說:“你講出來當年的事情,也是闡述啊——闡述當年真相。”


  趙南星毫不上當。


  謝明望正想來個撒潑打滾糾纏不休,下一眼就看到顧悅行進來,他手裏還提溜著一個傀儡,正是那個一直牢牢黏著諦聽的小仙娥。


  也不知道顧悅行用了什麽法子才把這個小仙娥從諦聽身上剝下來,但是能夠看出來是廢了一番苦功夫的。那小仙娥很像是和身後跟來的諦聽打了一架差不多,一大一小的兩個小人兒,都狼狽的要命。


  更加可憐的應該算是小仙娥,它的牙齒被拔掉,一張嘴裏墊了白白的棉花,張大嘴巴要咬人的時候,隻能給人看到裏麵藏著一個白白軟軟的窩,裏麵甚至還放進去了一個紙團的小兔子,活靈活現,十分可愛。而且它整個“人”,也好像被弄了一點點的不一樣。不知道要如何說,可是就是覺得,不一樣了。


  趙南星看了一會才恍然大悟:“哦,現在是嫦娥了。”


  小仙娥變成嫦娥,嫦娥也是仙娥,也難怪一時半會的看不太明白。


  一個原本凶巴巴的可以殺人的殺手傀儡,被搗鼓成這樣可愛,可見是受罪不少。


  對此顧悅行十分滿意:“這樣才漂亮,而且,沒有姑娘家不愛兔子,等會兒神官大人來了之後一看,保證也喜歡。”


  說到了神官,顧悅行在屋裏四下張望一番:“怎麽,神官大人還沒有來?”


  謝明望道:“姑娘家麽,總是細致一些,哪像我們這些糙漢子,不拘小節。”


  對此顧悅行讚同,他確實沒見過誰家的披散著頭發就到處跑的,除了稚童小兒。不過趁著絡央未到,謝明望還是想要知道:“顧盟主,能否,解惑一番?”


  顧悅行看到了趙南星的苦笑,瞬間明白了謝明望的迷惑出於何處。


  其實這對於顧家來說不算是什麽難以啟齒的,難以啟齒的應該是皇室。


  顧悅行挑眉:“趙兄,可說?”


  趙南星點頭:“沒有什麽不可說的。”


  顧悅行說:“那我就說了?”


  謝明望抓狂:“說!”


  說就說。


  ***

  這事說來也巧,依然扯到了人間界。


  不過慢慢來,人間界不急著很快出場。


  先說當時的皇帝陛下,當時的宋帝,文治武功算是很不錯,對百姓也算是仁厚,在位之時天下並沒有發生什麽災荒或者戰亂,很是得百姓愛戴的。這位宋帝少年繼位,之後花甲退位,無論是才情能力功德,都值得在青史上大書特書的。不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位皇帝陛下,堪稱完人,別的毛病都沒有,對宮人也很好,即便是宮人犯錯給他倒了涼水,他都不會責罵,同時也不好色,番邦或者南燕求好送來的美貌女子,他也隻是好好放在後宮一碗水端平,敬重皇後,善待嬪妃,他幾乎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他隻是好人妻而已。


  這位宋帝,莫名其妙,年少的時候也沒有什麽悲慘的經曆,長大後順風順水的坐上了龍椅,大臣矜矜業業,百姓安居樂意,後宮一片祥和,所以當時上到太後下到人臣百姓,再到後妃宮人,都不知道他這個愛好是怎麽來的。


  皇帝麽,如同一個滾燙可口的熱肘子,還是撒了金箔的那種。大抵是人人都愛的,當然,也有不愛吃肉的。他後宮有個貴妃,潑辣,刁蠻,醋意橫生。偏偏,宋帝喜歡的要命。


  說到那位貴妃,趙南星也很熟:“那位貴妃,不對,我應該稱為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入宮的時候已經嫁過兩次了。太妃娘娘的第一任丈夫是朝中一位武將的兒子,算是指腹為婚,之後,亡故。後來她又嫁給了一位朝中的文臣,據說那位文臣婚後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從新婚開始,臉上的抓痕就沒有斷過,同僚但凡問起,就說是被家裏貓抓,或者是葡萄架倒了……最後,那位文臣之妻聲名遠播,以悍妒。”


  “之後群臣入宮參加家宴,太祖就留意了一下,想看看到底那位聲名遠播的悍婦生就何貌……結果一看.……文臣之妻就成了貴妃。”


  謝明望雖然覺得這皇帝的行事作風十分彪悍,但是轉念想想,對於文臣來說,不可謂不算是好事:“那那位文臣不就應該謝主隆恩麽?”


  顧悅行笑道:“若是真的如此就好了,誰知道那悍妻是人家文臣家中閨房之樂呢?——皇帝看中了文臣之妻,一道聖旨下去,這事就沒有了轉換,當時群臣和你一個念想,覺得算是文臣脫離悍妻,君王又得新趣,也算是兩件美事。誰知道那文臣接了聖旨之後以淚洗麵,直到與妻子奉旨合離入了宮廷半年多,聽到那貴妃消息,還忍不住也要去投河……”


  謝明望一愣。


  接著趙南星道:“不止如此,那貴妃入宮之後,依然潑辣凶悍,整日對聖上也沒有好臉色,可是偏偏聖上就是喜歡,所以這也算是和樂過了下去。誰知道……哎。”


  誰知道什麽啊?


  謝明望催下去:“快說快說。”


  趙南星難以啟齒,那畢竟是自家之事。顧悅行痛快:“誰知道那位貴妃越想越氣,就想報複把她帶入宮中的皇帝,這一個女人,能用什麽辦法,報複皇帝呢?”


  不等謝明望苦想一番,顧悅行就立刻揭開謎底:“當然是給皇帝戴綠帽子啊!”


  幸虧這個時候謝明望沒有做任何例如喝水吃飯的動作,否則定然是要被活活嗆死。


  綠,綠帽子?給皇帝?

  這回謝明望不用去問到底綠帽子對象是誰了,這不明擺著麽!


  妃子們都生活在後宮,那能夠長時間進入後宮的,除了內官不算之外,“健全”的男子,也就無外乎是太醫院的太醫、禦林軍的護衛,以及,梨園的樂師。


  太醫院負責皇室康健保養,極得皇家重視,而且涉及人間界,太醫院的太醫,有一半出身於人間界,而皇子皇女中也有不少人間界的弟子,排除。


  禦林軍更加不可能,禦林軍中的護衛,基本沒有出身白丁的,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是世家貴族,找這一類偷情?這不等於是貴妃自己跑去房頂上大叫:我要給皇帝戴綠帽子!


  那就隻剩下最好拿捏的梨園了。


  後妃的妃子們都喜歡音律,為了消遣也會請梨園的樂師或樂人教授解悶。這樣一來,每一次教課的時間,都妥妥夠夠扒衣傳情了。


  當然,前提是你情我願。


  你賭氣,我樂意。貴妃要出這一口氣,梨園要送一條命。簡直與狼共舞,彰顯英雄本色。


  不用問,貴妃挑中的當然是當時年輕俊俏的梨園琴師顧情。


  “我祖父知道這事之後,差點暈過去,不過他當時可不敢真的暈,怕一個不慎暈倒,醒來之後衣裳都沒了.……”


  顧悅行和趙南星兩個後人毫不顧忌的套路自己祖父輩的風流往事,說的臉麵不紅心也不跳,倒是無關人士謝明望,聽得眼睛發亮:“後來呢後來呢?怎麽就恩了呢?”


  顧悅行說:“這就要多虧了趙兄的祖母,當年也是一位貴妃。我祖父聽聞之後,嚇得是魂飛魄散,要知道,但當年那位貴妃很得寵愛,寵愛是什麽?寵愛在後宮來說,就是權力。她當年寵冠六宮,也等於權傾朝野。可以說,除了不能讓她不做貴妃,其他的事情隻要她想做,都難不住。”


  顧悅行說:“這也是我的祖父當年嚇得兩度上吊的原因。”


  對於權力地位不等的雙方來說,貴妃對顧情說商量,其實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商量。就好像當時在群臣家宴上,她作為臣妻伺候被叫去伺候皇帝更衣,皇帝淡淡問她,“可願意入宮為貴妃?”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搖頭的能力。


  她當初沒有,顧情那個時候也沒有。


  她很滿意地看著一臉蒼白的顧情如她當年一般,無言,木訥地磕頭。她甚至不會去看那顧情下跪的織金鏤花的地毯上有沒有新鮮的眼淚。


  但是讓她沒想到和惱怒的是,這個顧情,比她勇敢。


  她當年回家,嚎啕大哭,罵的一天一夜停不下來,摔碎了手邊一切能夠丟到的東西。但是唯獨沒有勇氣把自己的命摔出去。


  而顧情可以。


  顧情回家之後不久,就把自己吊在了橫梁上。第一次沒死,第二次,他撕碎帷幔,把自己吊死在了床架上,這回斷了氣。


  據說當年的梨園琴師顧情有一把好嗓子,開口時候能引來黃鸝和百靈鳥。


  但是這一切,顧悅行從來不知道。自他記事起,他的祖父每次開口,聲音都嘶啞如廚房拉扯的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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