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紅花案”
《雨霖鈴》也寫作“雨淋鈴”,是詞牌名。相傳馬嵬坡兵變之後,楊貴妃縊死,在平定叛亂之後,玄宗北還,一路上冷雨淒淒,風雨吹打了皇家鑾的金玲發出聲音,帝王由此作出此曲《雨淋鈴曲》,哀悼楊貴妃。
這曲調本身就十分的哀傷,自古的文人皆喜歡在這曲上填詞詠唱。但是陌白衣自詡文采平庸,懶得做畫蛇添足舉動,於是隻讓樂人演奏。
倒是謝明望很是喜歡,各種填詞,然後叫陌白衣府中的樂坊來唱。
陌白衣實在是不知道謝明望為何偏偏對這一首曲子情有獨鍾。謝明望相信,剛剛陌白衣轉身之前的那個白眼,實際上是針對他的品味而非本人。
謝明望爬牆不登門,隻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家中悍妻發火;二來則是因為他寫到了好詞。
這一處宅院,隻是陌白衣尋常不過且不常下榻的別館,謝明望那個平常不發火就是美嬌娘的愛妻遠在千裏之外,他這回登門的目的隻有且隻會有一個,那就是他又寫出了什麽絕妙好詞。
任何好詞,陌白衣都不感興趣,而且他是從根本上就對雨霖鈴這個曲子不感興趣。
當時的唐玄宗“君王掩麵救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寵妃被殺,他的悲傷居然還能被後人理解為深情,實在是可笑。唐玄宗當年都已經年老,之後回宮不久也被迫退位成了太上皇,寧願看著白頭宮女對著玉環雕像落淚,也不在當時與愛妃同生共死。
“若是當時皇帝說,敢動我玉環就連朕一同殺了,難道那些叛軍真的敢闖進龍帳不成?”
陌白衣的高傲和對於君王掩麵的輕看倒還真不算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當年確實做過一回勇救美人的英雄,雖然現在已經想不起來當時年少孤勇的原因,可是勇就是勇,管他什麽原因呢,自己那一回英雄做的可是理直氣壯至極。
謝明望曾經對比調侃:“你也是個狠心人,以命相拚救了人家姑娘,還因為這件事情丟了繼承皇位的可能,人家姑娘呢或許這一輩子都嫁不出了,你倒好,忘了個幹淨。”
陌白衣當時回道:“我救下那個姑娘,又不是為了讓那個姑娘一輩子忘不了我一輩子嫁不出去。我若是還記得她,那反而才是給她如煙波一般的希望,她才會真的嫁不出去呢——趁早對我死心,還能遇個良人,有個好緣分。”
謝明望說:“那姑娘若是嫁不出去,你娶了不就好了?你是個王爺,哪家王爺沒有三房六妾的?”
“普通人也就罷了,貪我什麽都好,美色也行,名望也罷,這些我都可以給我的妻妾,可是偏偏是那個姑娘,不好。”
謝明望奇怪:“那姑娘不好?”
陌白衣說:“不是那姑娘不好,而是太好,那姑娘若是嫁給我,定然要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我……要我一雙人不難,可是要我琴瑟和鳴我卻做不到,而要那姑娘和我相敬如賓,我覺得那姑娘也做不到。不必為難人家,也為難我。”
“你就偏偏知道那姑娘好?”
“我以命相救的姑娘,當然好。——不好也好。”
謝明望樂不可支:“世人皆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現在看似無情,其實是沒有遇到命中注定克你的人。你看我,誰能想到像我這樣的人,剛剛入世就陷了情網?從此之後就是打是親來罵是愛的。”
陌白衣失笑。
謝明望確實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剛剛出穀,還沒來得及走出人間界的地界,就被一堆路過的綠林好漢給綁走了,那幫山匪還直言“綁的就是人間界的弟子”,他們要人間界的醫者給自己的山大王看病。那山大王的了一種疑難雜症,說是原本以為是個蚊子包,結果沒想到一生二二生三的,蚊子包越來越多,之後竟然開始起水泡,挑破一個水泡之後,那水泡中的液體居然可以把一個挑破傷口的太夫的手都給燙到流膿。
那大夫也是被綁架來的山上,當時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山大王又難受又急,一疊聲罵他沒用,把那後麵幾個大夫都打了一頓趕下山,揚言要再抓太夫上山。後來也不知道是那個太夫出賣,言語說這疑難雜症,尋常太夫根本沒用,打死也沒用,隻能叫人間界的醫者來。可惜人間界的醫者,要麽雲遊四方要麽就在太醫院或者官府供養,輕易根本見不著。
眼看著那個山大王又要打人,那個嘴碎的太夫一不做二不休,壞點子出到低,就出了個讓山大王的手下埋伏在人間界入世的必經之處守著,看看能不能真的抓到一個撞上門的兔子來。
結果也是活該這個山大王命不該絕,那幫土匪在入世地守了不到幾天,就看到一個傻乎乎的謝明望出現在了視線範圍內。
土匪也不知道謝明望有沒有功夫,隻聽說人間界的弟子用藥是沒辦法的,人家吃蒙汗藥跟喝水一樣,從小砒霜當糖吃,鶴頂紅吞著玩,吃斷腸草都隻會拉肚子。而且人家輕功也厲害,逃跑起來,狗都追不到。
那隻能智取,一個綁匪說著就捂胸倒地滿臉痛苦——不是裝的,被同伴狠狠踹了一腳。謝明望果然上當,剛剛摸探上脈搏,就被一板磚打暈。
人間界的弟子,砒霜當飯吃,迷煙都嗆不著,可是到底也是肉做的,被一板磚下去,直接眼冒金星暈了過去。
醒來後,就在那個山大王的房裏。
說道這裏,陌白衣還是很好奇,不過之前問過無數遍,謝明望都不肯說:“我是奇怪,你當時被襲擊在先,之後又如何斷定,對方不是劫色呢?”
據謝明望當事人回憶,當時他醒來之後,外裳不見,鞋襪也被脫掉,全身上下隻剩下雪白裏衣,後來才知道,那是山大王預防他逃跑才這樣做的,他要是有臉,就穿著一身寢衣跑下山去好了。看他還要不要名聲了,這樣跑下去,人間界的弟子被山大王給占便宜這事,可是洗不清了。
當然,之前被抓走的太夫都是同等待遇,隻是有一個是白胡子老頭,讓他撒開腿跑都跑不動,於是到底還是怕老頭著涼,給人家還了衣服,還加了被子。
謝明望羞愧:“說來慚愧,那山大王,生的秀色可餐極了。”
絕色的山大王劫了他,他治好了山大王的怪病,還告訴山大王,這怪病的起源是一種山上沉睡多年的虱子,原本這山上多年旱災,所以虱子皆沉睡地下,結果今年雨水很好,虱子感覺到了外麵的濕氣,這才破洞而出,隻要這山上雨水充沛,那虱子就不會消失。而這種虱子不會致命,平時上山的獵戶和砍柴的樵夫甚至包括這那些土匪皆是皮糙肉厚,不會有什麽大礙。倒黴的隻會是山大王一人。
如此種種一番言語,加上天長日久的朝夕相處,那山大王要治病,又是病在皮膚,難免尷尬,這尷尬久了,就生成了曖昧,曖昧之後,人間界的弟子謝明望就成親了。
陌白衣:“.……你確實應該羞愧。”
謝明望果然捧場,立刻羞愧地低下了頭。
陌白衣道:“你冒雨而來,總不能是專程來聽一首雨霖鈴的吧?”
他原本真的以為謝明望就是這麽無聊,結果看到的確實一臉神秘的謝明望。
他說:“我要帶你去個地方。”
陌白衣一愣:“你讓讓我去別處,還來讓樂師奏樂……你.……”
謝明望臉上的笑意盡褪,衝他比劃出一節小指,那小指第二節的節口,對著唇珠,那是噤聲的命令,是命令,人間界中,上一輩弟子對下一輩的命令。
***
這個地方是距離連月城百餘裏的槐安。距離當地的州衙還有一定的距離,孟百川作為排頭兵已經先去打探路程,陌白衣是中段,後麵還有壓陣的士兵,皆做了商人打扮。一切以低調形式。別說地方官員,就連一大半的朝臣,都不知道陌白衣離開了京都。
所以陌白衣實在是不明白謝明望在緊張什麽,專門大大方方溜進來,然後還布了局的把他帶出來。
他舉著傘走在街上,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那雨勢還在下,街上的人除了拉車送菜的菜農,送信的跑腿,還有忙著收拾鋪麵門口的夥計之外,也就隻有他和辦成自己小廝的謝明望。
沒錯,如今的陌白衣,頂著謝明望的臉。為了迎合謝明望被雨水淋了個濕透的模樣,他還十分不情願的把頭發打濕,雖然他特意換了一身衣服,可是剛剛走過第二條街,他的衣裳已經濕了大半。
扮成護送“謝明望”出來的謝明望本人更加狼狽,他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弓著背,如今背後全部濕透,鞋子都浸了水。
陌白衣一直被謝明望引到了一處巷子口,才看到謝明望鬆了一口氣,挺直了腰板,然後手往臉上一抹,雖然沒有變會自己的本來麵目,可是也換了一張陌生的臉。
謝明望解釋說:“待會我們要去的地方有些不便,我若是頂著你的護院的臉,怕會被人家招來麻煩。這張臉是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的臉,他應該是死了,所以無事。”
陌白衣不動聲色:“什麽叫應該死了?”
謝明望也不瞞著:“這張臉,是月潭鎮的一個小夥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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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望領他去的地方,叫做紅花館。大大咧咧的寫在了牌麵上,掛著那裏。然後周圍各色人等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陌白衣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很快不難就發現了規律:進去的人都是神色匆匆,一臉焦急。和出來的人擦肩而過時候雖然目不斜視,但是依然難掩一臉的灰敗,尤其是和出來的那些客人一臉饕足的紅光滿麵對比。
這一番對比,就可以說是十分的尷尬了。
陌白衣看了一眼旁邊一臉憋笑的謝明望,感覺自己有點被耍了。
謝明望看到了陌白衣有點惱怒的表情,知道他想歪了,急忙朝他使了個眼色,叫他“稍安勿躁”。
陌白衣隻能逼迫自己“稍安勿躁”,他冷靜到現在的原因,大概也就是因為現在這個紅花館不愁生意,所以沒有那種門口守著的夥計亦或者其他。陌白衣在這裏站著,在一堆來去匆匆的人流中雖然顯得異類,可是也無人理會。
這個紅花館地理位置其實不算是顯眼的,雖然也不算是巷,但是卻不影響對方門庭若市。
那紅花館的招牌老舊,門口也狹窄,每一次隻能夠讓一人進一人出。
出去的人出來了,才有空隙讓進去的人鑽空子進去。然後進去的人呢,不多一會,就一臉饕足的出來。
陌白衣道:“沒有同一個人。”
他說的沒頭沒尾,不過謝明望也是明白的:“確實,進來和出來的,沒有同一張臉。這就是我好奇的。”
他這句話說完,冷不丁對上了陌白衣再度回頭的臉,陌白衣的臉上這回浮現出一種比他更深的好奇:“你難道,叫我過來,就是因為好奇?”
謝明望反問他:“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這個小館子,很像個.……嗯?你懂的。”
陌白衣一臉冷汗:“我不懂!”
不,你懂的,否則剛剛就不會是那樣的表情。
不過……謝明望能夠帶陌白衣來此,肯定是不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的,謝明望已經再次觀察了好幾天了,蹲在這裏像個要飯的,還曾經真的接到過幾個饕足的客人丟下的銅板,有的給一個,有的給兩個,最多,不會超過三個。小氣的緊。
謝明望不敢進去,不敢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說來或許你不信,這是一家糕點鋪子。你看它叫紅花館,是因為這家的糕點饅頭上,都映著一朵小紅花。”
謝明望知道陌白衣會問什麽,因為陌白衣會想到的疑問,當初他也想到過的。
“這家店,隻許堂食,不外帶,出多少錢都不外帶.……而且現吃現做……今天進去,排到最快,要明天早上做早點。”
謝明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說說,離譜不離譜?那家的糕點鋪子的糕點,有這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