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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雨霖鈴”

  當年以全套薑金號金器作為陪嫁的小公主最終沒有等到她的大婚,就在她及笄的那一年,宋帝撕毀盟約,揮軍南下,渡過頌雁江把戰火燒到了南燕。


  而那個時候的南燕,正值全民供佛的最高峰。


  當時的南燕國力已經開始走向了凋零。最後的一位皇帝皇雍安帝卻毫無作為,他的親生弟弟鶴丘比他更沒用,雍安帝戰戰兢兢坐在帝王之位上,茫然驚恐,不知道從哪裏去尋找救國之法。眼見南燕時常遇到荒年災荒,水寇山匪,甚至大荒。他想不出有用的辦法,最後,隻好寄托於神靈。


  他成了南燕建國以來,最為虔誠修佛的皇帝。偌大且華美的宮城,開始升起冉冉香火,無數的僧侶在宮廷中堂而皇之的進進出出。當時南燕的百姓甚至有了一直說法:看一戶人家是不是命好,要看那戶人家生的兒子頭圓不圓,因為如果頭圓,表示這個孩子合適送到廟裏當和尚,剃光頭,穿袈裟,背經文。


  那個時候南燕重視僧侶,幾乎到了每個月都會開法華會的程度,高僧誦經的時候,會挑選容貌漂亮伶俐,麵相圓滿如朗月的小沙彌坐在高僧的前麵當小佛童子。而一旦成為高僧的隨行童子,不管是在尋常百姓家中還是在高門大戶中,都是一件臉上添光的事情。


  南燕在亡國的最後幾年,貧苦人家已經將當和尚視為了一種比科考參軍更為有前途的職業。


  如此的一個佛國南燕,在宋軍拚殺而來的時候,那些將士拿木魚的手勢都比拔刀嫻熟。


  存在了將近兩百多年的大燕國,最終在小公主十五歲的時候變成了過去式的南燕。之後的事情,民間的百姓就知道的不多了。


  但是不代表顧悅行沒有耳聞。當年,在宋國皇宮的小公主得知了自己的父皇母後殉國,皇族親眷葬身火海的真相之後,憑著一股子勁,居然刺傷了她的未婚夫,當時宋國的和親皇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聽聞那位和親公主的下落了。


  或許是死了也不一定。


  畢竟她一個亡國公主,不在敵國皇宮中伏小偷生,反而行刺皇子,那麽弱小的一個貴女,即便是當時沒有死在亂刀之下,隻怕也會憑著一腔剛烈自刎殉國的。


  顧悅行當年很不理解那個小公主的舉動,畢竟小公主當時十五歲,她的未婚夫也才十六,能左右什麽事情?做這一番傻事,也可能就是憑著一股對宋國的言而無信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雙重恨意。


  在這之前,顧悅行一直沒有什麽證據覺得那小公主是死了,如今就連她當年的嫁妝都流落到了民間成為了民間收藏和炫富的存在,宋國皇宮居然會讓這樣的東西流出皇宮,若是沒有上頭人的默許,底下的人隻怕根本不敢做這些事情的。


  所以,那小公主不光是死了,隻怕還被記恨著。


  顧悅行會如此聯想的原因,直接原因就在於那位被小公主刺傷的未婚夫。


  那位皇子大難不死,現在的後福就是成為真正的控權者,他就是現在的那位朝廷鼎鼎大名的掌政王爺趙南星,當今的小皇帝趙京墨的親叔叔。


  當今的這位小皇帝,其實也挺算是大名鼎鼎,他是宋國建國以來唯一一個,父在,子上位的一個例子。


  趙京墨的父親並沒有什麽治國才能,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格上也實在是算不得出挑。一個平平無奇的爹,並沒有什麽幸運出個好筍,他身下的兒子也各個都是一樣,一看就是父子一脈的那種。甚至來說,趙京墨有很多擔得起大任的叔叔們,而偏偏,他被選中還是因為他爹。


  他爹有一個當時在位皇子中其他人都望塵莫及的本事:就是強大的生育能力。


  在一眾清心寡欲甚至有兩個長公主都直接看破紅塵出家的眾多皇子皇女中,這個性格老實溫和,模樣不俊不醜的皇子,從大婚之日開始就接二連三的開始生兒子,妃子生完側妃生,側妃生完妾室生,就連偶爾雨露沾了一下的王府丫頭,肚皮都能爭氣的鼓起來。


  皇家最重要的是什麽?是開枝散葉。


  原本宋帝並不太過於的相信神靈之說的,可是對於宋國吞並南燕之後,他的皇子皇女居然接二連三的開始無欲無求甚至看破紅塵出家.……這連國師都無法詳解的事情不由得就令宋帝夢魘。甚至有人說,那位雍安帝之所以一頭碰死在神靈麵前,是以血下了毒誓,要以另外一種方法,讓趙氏亡國。


  這就危言聳聽了,宋帝第一時間就把這種謠言掐死在繈褓——也確實是賜死了不少人才堵住了這些傳聞。


  沒有什麽比延續宗祠把江山代代攥在手裏更重要的了。大的已經冥頑不靈為時已晚,那就選小的,坐不穩龍椅也不要緊,他身邊那麽多有才能的叔叔,一人一手,都足夠把這個小皇帝的龍椅扶的穩穩的。


  虧了他那幾個連奪嫡都還沒有來得及奪一下就搖身一變成了親王的叔叔們,小皇帝的龍椅確實做得安穩極了,動都動不了,小皇帝不光是動不了,就連腳都沒法著地。


  顧悅行一直覺得,這宋國皇室,早晚要來那麽一出。可惜小皇帝雖然年輕,趙南星更加年輕,小皇帝想要憑借年歲熬死自己的叔叔隻怕是不可能了。他如果聰明學著自己的爹那樣當個逍遙皇帝,或許這一輩子也是快樂似神仙了。


  可是都走到這份上了,誰樂意去當個至高無上的傀儡呢?


  這都是朝堂的事情,和他這個武林盟主又有什麽相幹呢?


  距離京都十萬八千裏的顧悅行,也隻能在一個廢墟之地對著曾經眼見過帝都繁榮的金鳥籠歎息一聲。


  ***

  如今在他眼裏,那金鳥籠還是金鳥籠,即便落於民間都不會有人不識貨的。不知道那籠中的金鳥如今下落何處,但是那金鳥即便是再金碧輝煌價值連城,也不如眼前這隻玄鳳。


  “你是活得啊……我對那金子打的鳥說話,它會理我麽?”


  他把手指從籠子的縫隙伸進去撫摸玄鳳的羽毛,那玄鳳一點也不怕生,甚至十分的親人,它極其舒服的任由顧悅行從頭到尾巴的順毛撫下,十分的舒服。若是顧悅行慢了些或者停下,它還要啄他一口手指以示催促的。


  這隻玄鳳看著也是主人家精挑細選出來以配這個金籠的,生的十分好看,每一根羽毛都十分的柔順,一點瑕疵都沒有,就連爪子都粉嫩的比成色最佳的碧璽還要透亮。


  顧悅行越看越是喜愛,想著這若是在平日裏,絕對是要帶回家讓仆人精心養著的。可是如今,他並不要歸家,自己尚且不知今日下榻何處,還帶個鳥雀,就大大的不該了。


  不該這個金籠,到底要如何處置,實在是令他頭疼。


  丟這裏吧,暴殄天物,帶走吧,又太過於顯眼。何況這又不是他的東西,若是孟百川在這裏,他還可以甩給孟百川,讓他上交朝廷,好歹價值連城,正好查一查這宮中東西,是怎麽流到民間成為百姓炫耀的寶器的。


  偏偏孟百川跑的太快,挖走了那些黃金倒是一回事,怎麽就沒過來搜搜這周圍村鎮呢?這周圍村鎮,隨便一處就能發現薑金記的鳥籠,那麽如果是這樣,再搜一搜,搞不好金床銀碗也不是沒可能的。


  可是這一切屬於孟百川的活,憑什麽要交到他手上呢?


  他憑什麽又要管呢?

  就算是要管,也要有個理由給他吧?


  顧悅行忽然淘氣起來,輕聲自言自語一番:“如果我把這隻小黃鳥放出來,它非但不跑,還落在我的左肩,我就幫這個東西物歸原主去。如果它跑了或者落的不是我的左肩,那我就當沒看到.……了不起,我就挖個坑把它埋了——反正這金子,想來也是出自守山族,都是土裏的,那就還歸土裏去。”


  他說完偷笑一下,然後打開了鳥籠。那鳥籠做工十分的精細,就連鳥籠門的鎖扣都是梅花紋路,輕輕一按門就開了。


  小玄鳳在籠子裏歪頭,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顧悅行輕輕在籠外勾了勾手,那隻玄鳳似乎是非常熟悉這個動作一般,飛快的跳躍了出來,煽動翅膀,非常輕巧的落到了顧悅行的手上。


  它的小爪子有非常尖利的指甲,像很細很細的刺,輕輕撓著他的手指,很癢,讓顧悅行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玄鳳鳥不知道顧悅行為何發笑,睜著一雙黑豆一般的眼睛看他,顧悅行也打量它。


  就這樣安靜對視了片刻,顧悅行輕聲說道:“你自由了,小家夥。”


  說完手一舉起,再一個巧勁上拋,那隻玄鳳就順勢飛起,它好像直到飛到了半空中,落到了那個矮牆上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金籠得到了自由。玄鳳在矮牆上看了看顧悅行,又看了看天空,遲疑片刻不久,便震翅飛走了,它如同一隻輕盈的光,一下子就不見了。


  顧悅行看著那消失不見的黃鳥,心中湧起一股情緒,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歎出的這一口氣,算不算是如釋重負。


  ***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手中話本這一頁的走向正好寫到這一句話,溫柔多情的書生初次在長亭之外遇到偷偷溜出家門踏青的小姐,那小姐粉麵含羞聲音脆甜,偏偏憨憨的書生卻還一口一個兄台的待之。他們飲酒,賞花,談古論今。又看到亭外黃雀,便有了書生大筆一揮寫下這兩句。


  書中的書生和小姐興致正濃,即便是鳥雀嘰喳,也覺得是在鳴唱。


  而對於眼下的陌白衣來說,他隻覺得吵鬧。


  窗外鳥雀為了爭奪一個枝條在吵鬧,似乎是在抱怨對方不肯退讓一步讓自己躲進陰涼處,那外頭豔陽高照眼看著肉香都要出來,明明那麽大的樹蔭,別說兩隻鳥雀,即便是一窩都能待下,非要獨占,這獨占的結果,就是一隻兩隻,都得不到那方庇佑。因為不過轉眼,晴天就被烏雲籠蓋,天幕之上沉重地轟隆隆,陣陣驚雷伴隨勁風而來,驚得園中花木枝頭亂顫,淅淅瀝瀝的雨一點一點打在屋瓦上,青石板上,從星星點點逐漸變為一場意料之中的急雨。


  陌白衣看到,那兩隻爭奪涼蔭的鳥雀,還未爭奪個高低,就被淋成了兩隻炸毛的鳥雀,灰溜溜的跑了。


  屋內擠進一襲帶著雨天泥土的風,風中裹挾著一股明顯的泥土的味道,在房中亂竄,吹得書卷亂翻,在房內唰唰作響,幾扇窗撞在牆上,哐當作響,這響聲不過幾下就被止住,聽動靜,應該是趕來的小廝侍女固定住了窗戶。


  但是窗前正站著發呆的陌白衣,侍女們一時之間也不敢決定倒是關窗還是不關。


  若是不關吧.……這風向,眼看就要卷著雨襲到了陌白衣的臉上了。可是這關……陌白衣還站在窗前呢.……

  眾人都不敢再動作,默默的站在陌白衣的視線範圍之外等候命令。


  但是遲遲未曾等到開口。陌白衣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地看著屋外狂風亂作,雨水已經打濕了他手上握著的書卷,甚至有一滴已經滴落到了手上,可是依然沒有讓陌白衣回神。


  侍女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硬著頭皮開口。


  就在這時候,救星駕到,院子裏的的黑瓦白牆上忽然翻進來一個人,身手十分的伶俐,動作也瀟灑,如果排除他渾身濕透的話。那人騎在矮牆上,麵對被當成做包的境遇也毫不在意,伸手抹了一把臉,衝著那幾個嬌美的侍女眨眨眼,說道:“窗戶不用管了,下去吧!”


  侍女們偷偷看了看陌白衣,發現這時候陌白衣已經回過神來,同時他也發現了騎在牆頭上淋雨的謝明望,微微笑了一下,轉過了頭,走了開。


  侍女見陌白衣沒有任何表示,便知道這是默許,急忙福了福後退兩步準備離開,忽然又被謝明望叫住,謝明望依然騎在矮牆上淋雨,叫到:“這雨天,合適聽曲!去,叫你們府裏的伶娘子給我在月門亭下,唱一首雨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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