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走不出連月城”
木呦呦立刻站直了,借著馬車的高度,她可以完全看到昔日整個連月城,說是昔日,因為如今眼前,隻剩下一片渾水滔滔。
陌白衣在旁邊道:“要多虧了昨日城陷,遲到一日陷落,那就是民不聊生了。”
木呦呦急切道:“那昨日真的潰堤了?”
陌白衣慢悠悠回應道:“是啊,你們夜宿的廟宇都沒了,不是潰堤是什麽?不過不用擔心,昨夜潰堤之後,書上漲的江水都湧入了地坑,沒有威脅到月潭鎮上的百姓。此刻那些百姓現在跪下,應該感謝你們而不是上天。”
木呦呦不懂。不過她立刻回過神來,忙著眼前的事情:就是幫忙拉扯孟百川上馬車。
孟子程很瘦,哪怕是穿著一身盔甲依然看得出來是個高瘦的年輕人。他跟著孟百川的姓氏,卻是孟家的家生子,被孟百川的父親從戰場上撿回來,丟給了兒子當書童,又被孟百川從書房撿出來,丟到了自己身邊。大約是一起長大的緣故,任何一個人看到孟子程,都會以為他們是親戚。
包括現在的木呦呦,木呦呦幫著孟子程一起把昏迷的孟百川扛上馬車,馬車內廂很大,香氣撲鼻,還鋪了軟墊,孟子程怕孟百川現在的衣裳弄髒陌白衣的馬車,就接了自己盔甲上的鬥篷鋪在了孟百川的身下,小心翼翼地把孟百川放了上去。
雖然隻是相隔幾日不見,孟子程的眼眶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濕了。他怕被陌白衣察覺,急忙的抹掉了。
木呦呦先利落的上了馬車,幫著孟子程把人搬了上來,安頓好之後,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孟子程,問說:“小哥哥,你是孟大人的兄弟嗎?”
孟子程連忙道:“不敢的姑娘,我是孟大人的副將,我叫孟子程。得幸才令孟大人賜了姓氏。”
木呦呦對於這種“幸”的方式十分的不解,問說:“你沒有自己的姓嗎?為什麽要別人給你姓氏呢?”
孟子程盡管知道這個時候並不是解釋的好時機,但是依然還是低聲回答道:“我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孟大人的父親孟老將軍看我可憐,於是讓我隨了孟姓,還教我讀書,育我成人,授我武藝,是我的再生父母。”
木呦呦明白了,並且由衷道:“那你真的好可憐。不過即便如此,你父母一定是掛念你喜歡你的。”
她說道:“我叫木呦呦。”
孟子程點頭道:“木姑娘你好,勞煩你了。”
木呦呦知道孟子程的意思是請求自己照顧一番孟百川,她當然點頭:“放心,我會照顧好孟大人的。不過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孟子程還未說話,一邊同時上來的陌白衣就道:“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木呦呦比較孟百川,更怕眼前的陌白衣,盡管陌白衣生的要比孟百川好看多了,仙氣飄飄的,就像神仙一樣。可是自己是凡人一個,凡人對於神仙有本能的畏懼有什麽問題呢?
木呦呦理直氣壯的害怕著陌白衣。
於是就造成了馬車中的情況:陌白衣端端正正坐在馬車中的軟塌上,眼睜睜的看著木呦呦放著軟塌不坐,非要和躺在墊子上的孟百川擠著。她一會把軟塌前的腳踏上點了一塊手帕給孟百川當枕頭,一會又覺得不妥,把孟百川的頭給挪了下去。在陌白衣這個角度看過去,就看到可憐的孟百川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姿勢昏迷著。
孟百川本來就高大,勉強曲著腿才能躺下,結果頭又抵在腳踏上,等他醒來,脖子都能疼一天。陌白衣實在是看不下去,一腳不輕不重過去,把孟百川給踢醒了。
孟百川醒來後很懵,第一時間感覺到身下的動靜,還以為潰堤帶來了地震,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喊逃命。同時帶上了陌白衣:“大人!快走!是地動!”
所幸他現在還頭暈眼花,沒有力氣做到一躍而起,否則他就要撞到了車頂了。
陌白衣好笑的看著這一切,聽木呦呦欣喜對他說:“大人!孟大人他醒啦!”
陌白衣笑笑:“他本來就是餓暈的,又不是迷暈的,當然很容易醒。”
他見孟百川意識回神,點了點另外一邊軟塌,道:“醒了就坐,別一副死去活來的樣子,我可沒精力顧著你。”
孟百川極其聽話,連滾帶爬的坐到了軟榻上,他倒是沒有孟子程和木呦呦的什麽顧慮,不光大咧咧的坐下,還順手打開了中間桌子上的暗格,從裏麵取出來一枚新鮮的果子拋給了木呦呦。木呦呦入手,是一枚紅彤彤且香氣撲鼻的東西,她見都沒有見過,而且果子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刺,她也不知道如何張嘴。
隻能怯怯的看了一眼丟給她果子的孟百川,偏偏孟百川這個時候沒有看她,而是自顧自的在捧著一盅湯來喝。倒是陌白衣,朝著她招了招手。木呦呦怯怯過去,就見到陌白衣伸手拿走了她手上的果子,當著她的麵,把那顆果子鮮紅色的殼給剝開,露出了裏麵雪白晶瑩的果肉。這才放到了木呦呦嘴邊,叮囑道:“裏麵有核,記得吐了。”
木呦呦張嘴吃下了這個果子,果肉香氣濃鬱,咬下去汁水飽滿甜美,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香甜的果子。
陌白衣道:“這叫荔枝。”
木呦呦將果肉吞下,說:“好甜!”
陌白衣笑笑:“小姑娘都愛甜食。”
他不用問木呦呦還要不要再吃,就又從那個暗格中取了一枚遞給她,這一回木呦呦接了,卻不吃。陌白衣好奇道:“為什麽不吃呢?還不會剝開嗎?”
“不是的!”木呦呦慌忙搖頭,一手攥著荔枝的小小果核一手握著那一枚冒著香氣的果子,小聲說道,“我想留給姐姐吃。”
一邊剛剛吃飽喝足積攢了力氣的孟百川此刻撇過來說道:“自己吃吧,人間界什麽沒有?隻怕你姐姐都吃膩了。”
他又說:“而且這個東西甜的很,京都的貴女們都不敢多吃。”
不得不說,孟百川實在是個糙漢子,一點也不懂怎麽和姑娘打交道。他一點也看不明白木呦呦的心思,也不覺得點破木呦呦那不值一提的好意會對木呦呦造成什麽窘迫的境地。他實話實說,然後渾然不覺。對於他來說,不管是木呦呦十二歲,還是十六歲,都是個黃毛丫頭。
陌白衣柔聲道:“你是個好姑娘,哪怕自己隻有兩枚果子,也一定要分一枚給你姐姐。你姐姐會承你的情。”
這一番話出來,木呦呦好受多了。
她感激的看了陌白衣一眼,陌白衣回以溫柔一笑,又說道:“不過這個果子香味丟失的很快,如果不及時吃掉這個果子就會壞,哪怕是你真的等來了你姐姐,你姐姐也吃不到你此刻感覺到的美味。”
木呦呦聽到這個,遲疑了一番,看了看手上的荔枝,問道:“大人.……這荔枝,能留多久啊?”
陌白衣說道:“荔枝一日不到香氣就散,兩日色變,三日就香氣顏色盡失去了。”
木呦呦急了:“我們不是去找我姐姐嗎?我姐姐就在這個城裏!為什麽一日都趕不到呢?”
陌白衣萬萬沒想到木呦呦能給他設套,他還中了計,一時沒反應過來,給愣住了。一旁反應過來的孟百川大笑,拍腿,他此刻吃飽喝足,一掃剛剛初見陌白衣時候的恐懼戰栗的風格,就差指著陌白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堂堂的小南王爺也有今天,被一個丫頭給設了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呦呦覺得奇怪,所有的眼前一切都奇怪急了。尤其是孟百川,他一開始見到陌白衣驚懼交加,顫抖的樣子根本不像是演的,可是那樣的恐懼會消散地這樣的快嗎?一開始嚇得暈倒的人,被一腳踢醒之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大吃大喝大笑,感覺就差一步就可以拉著陌白衣拜把子。而這個尊貴的年輕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從頭到尾態度都是一樣的。
變化多端的隻有孟百川,木呦呦不自自主的又顫抖起來,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偷偷的從孟百川那一邊,挪到了陌白衣那一邊,緊緊靠著側壁,手裏握著那一枚被她暖的溫熱的荔枝,在孟百川的笑聲中一臉驚恐。
陌白衣涼涼道:“你笑的太厲害了。”
事實證明孟百川還是怕他的,就這麽一句在木喲有看來都毫無殺傷力的話,就很有效率的讓孟百川閉上了嘴。
而此刻,令木呦呦驚懼的時候才正式到來。
陌白衣轉過頭去,正式回答木呦呦的問題:“你猜的沒錯,我們要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去京都,所以要很久時間,久到這個果子等不到你送給你姐姐。”
木呦呦一下子急了:“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去找我姐姐的!”
陌白衣有點耍賴,卻又不想耍賴的那麽明顯,說道:“我是答應你了啊,我答應你去找你姐姐,可又沒說是什麽時候去。”
木呦呦瞠目結舌,同時語出驚人:“你無賴!”
一邊的孟百川又要哆嗦了,這個木呦呦,不光是初見時候就用“你”來直呼陌白衣,現在還敢直接說他無賴。孟百川產生了一種想丟孩子的衝動。。
倒是陌白衣那邊,大概是覺得有趣大過了冒犯,依然是笑眯眯的:“是啊,我就是無賴,你又能拿我怎麽樣呢?”
木呦呦當然不能拿他怎麽樣,她大叫:“我要下去!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找我姐姐!我……”
她叫嚷不出來後麵的話,陌白衣點了她的啞穴,依然是笑眯眯的說道:“現在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跟著這位孟大人回去京都,孟大人會給你尋一處良善人家好好生活,將來平安長大好好嫁人過自己的日子;第二,我現在就掐死了你,把你的屍體丟在這裏,到時候不管是你的魂魄找到了你姐姐,還是你姐姐找到了你的屍體,我都不管。”
木呦呦被他那種輕而易舉說出來“掐死”,“屍體”這種詞語的神態給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張開嘴準備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忽然覺得喉嚨一痛,原來是陌白衣解開了自己的啞穴,她沙啞道:“殺人是要償命的啊.……”
陌白衣道:“是嗎?可是我就是法。我不會的。”
木呦呦急了:“我娘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陌白衣眯起眼睛,俊美如神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而不可見的笑來:“你娘說的很好,不過這一句話隻是一樁夢。而且對我來說,王子又算什麽呢?”
陌白衣低頭撇了一樣已經開始泛起淚花的木呦呦,道:“你選吧,是要跟著我們走,還是要成為一具屍體留在這?”
木呦呦又開始顫抖,她的眼淚不絕得掉落,她腦子裏響起她娘撕心裂肺的聲音,明明已經瀕死了,握著她手的勁頭卻那麽的大,她娘瞪她,掐她,要她一遍一遍記住:“要活著!要活著!哪怕是做豬做狗,也要活著!”
木呦呦終於開口,在陌白衣要表現出不耐煩的寶表情嚇唬她的時候,她聲音嘶啞,聽起來很像她娘的聲音:“我要活著。”
***
謝明望在天明時候趕回來客棧,隻來得及看到一片狼藉。整個客棧淪為了廢墟,掌櫃和夥計站在一片腐朽的木板上痛哭,昨夜大雨太大,甚至衝走了不少板材,以至於謝明望並沒有發現血跡和打鬥的痕跡。
謝明望站在圍觀的人群中仰頭,意外的看到了斷壁上閃過一絲的光亮,他心中一動,退出人群走到那處角落拈起那根東西一看,竟然是一根中間斷裂的銀絲。江湖上有什麽組織,是用銀絲做武器的?這就有點太多了,不光是江湖,朝廷的暗影也習慣用這種,因為銀絲大抵相同,不過就是勒斷脖子,而且還不好查找來源。可是這個銀絲卻很例外,一般銀絲會兩邊接環扣,用來做手握的姿態,另外一方麵也能起到保護自身的作用,可是這一根就不一樣,長度格外的長不說,兩邊也沒有任何有過環扣的痕跡。這就令人十分的困惑了。
就在謝明望還沒有想出個頭緒的時候,一邊的店小二忽然指著謝明望大聲嚷道:“就是他!他和那個江湖人是一夥的!!!掌櫃的!就是他們拆了咱們的酒樓!”
誰誰誰?
謝明望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一幫人包圍住,以那個掌櫃為首,氣勢洶洶的把他團團圍住,每一雙眼睛都透漏出一種信息:“說吧,怎麽賠吧,你們這群害人精。”
謝明望心中大呼冤枉,他和那個顧悅行素不相識的,怎麽就成一夥的了?這要是這麽算起來,那絡央豈不是更跑不掉?
他眼見,隔著人群都瞥見了見勢不妙準備扭頭就走的絡央,熱情招手,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小侄女!!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