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驚變”
江水的漲落皆是天意,人為不能改變。四時季節如是,天晴下雨也是如是。
當夜,此地突降一場大雨。
說突降,是因為白天天空萬裏無雲晴天碧日,根本看不出來有落雨的征兆,蜻蜓也沒有群聚,燕子也沒有低飛,到了日落,黑夜籠罩之後,天空忽然電閃雷鳴,緊接著,兩三點雨水砸下,還未等百姓緩過神來,瓢潑大雨驟然落下。
連月城周邊的晚上並不會悶熱,反而有涼意,所以晚上並不會有在院中納涼的存在。一場忽如其來的暴雨並沒有造成多少的驚慌,鎮上家家戶戶都閉合了門窗,在屋中不出來,吹燈拔蠟,整個鎮子陷入一片被雨幕遮蔽的黑。
於是這個時候,在街道上過去的那一隊黑衣人就顯得分外引人注目。
也許是因為雷電交加,也許是因為雨水的聲音極為嘈雜,所以那一隊人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井然有序的聲音踏過泥地,踩過水坑,直直的朝著鎮中最老的那家酒樓而來。
顧悅行很是大方地“賞”了那個機靈的店小二一些音量,囑咐他從後門回家去:“你見了誰都不用管,直直的走回去就行,回去之後,倒頭就睡,明兒起來,可有的忙有的罵了。”
店小二極力控製自己,依然沒忍住打了個哆嗦。他匆忙穿好蓑衣戴上鬥笠,緊緊攥著那塊被他捂得發燙的銀子,打開了後門,一頭紮進了雨幕中。
首先發現雨中有人的是他,結果匆匆上樓知會的時候卻被顧悅行擋在了樓梯口,顧悅行一副了然的模樣,沒多說什麽,隻讓他走。
他忙不迭的逃離客棧,結果還沒有走兩步,就迎麵撞上了另外一隊黑衣人!
小二一下子嚇得差點腿軟,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自己手心裏的那塊銀子,別人死死攥著,不會跳,也不會動,呼吸都上不來。
他心髒停止跳動,但是腳還在依靠著本能繼續前進,他低著頭,捏著帽簷,裝作看不到的樣子和那群黑衣人在狹小的巷子中擦肩而過。
店小二沒有回頭,他甚至沒有聽到後麵傳來的電閃雷鳴和呼嘯風聲是不是老天爺給的,他踉蹌的撲進了拐角,然後連滾帶爬的跑遠了。
***
這客棧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看得出來,確實已經很老了。
顧悅行心想,這京都城裏,並不會有這麽老破的客棧,百年客棧多得是,可是大多都小心維護,修補,即便是百年時間都屹立不倒且越發的華美。不會像這樣的客棧一樣,用朽木,塵土,髒汙來凸顯自己的“老”。
顧悅行端坐在三樓的最後一階台階上,聽到四周角落被勾爪釘抓的動靜。
勾爪,又稱飛虎爪,以堅固的青銅或者玄鐵打造,很像是手掌,有五個猛爪,每個爪又分為三節,可張縮有度,最前一節末端最為尖銳,猶如捕獵時候的鷹爪,五爪尖端鋒利,擅長釘抓,爪內掌中有機關,可控製各爪。尾部有長索,與機關相連。以飛爪擊人,隻要將長索一抽,鋼爪就會猛然內縮,爪尖可深陷入肉,敵人萬難擺脫。如今看來,這飛爪不光可以抓人,連帶著還可以抓房子。
顧悅行在黑暗中輕輕發笑,輕聲說道:“看來,是想連房子一起端了嗎?”
繼而一想覺得也不是,對方也不會這麽蠢,想必是想著做一場意外,弄個什麽“武林盟主夜宿破敗酒樓,半夜房塌人死。”
這雖然很丟臉,可是江湖還是可以甩鍋的,最後甩鍋的到他們顧家頭上,江湖回頭再選個精細點的盟主,以後定個規矩,武林盟主不可以住破店就完事了。
顧悅行橫豎猜不透對方的用意,心想就幹脆等。
大雨磅礴,掩蓋了對方的腳步,可是東南西北皆有動靜,來著數量不少,可是卻是發出了這麽一點的動靜,足見對他的重視。
可是為什麽,要殺他呢?
對方的路數又是什麽?朝廷?江湖?他是個新任盟主,三把火一把都沒有燒上,談不上得罪誰,即便是得罪了,這連月城的範圍還未出去,這風聲就傳到了京都和江湖麽?
還未等他再想出個端倪,顧悅行頭微微一偏,堪堪避過了一道偷襲,一柄晃亮長刀刺空,在半空中掉了個頭,又回刺了過來,此時,外麵驚天一道閃電劈下,將房中一切照的亮如白晝,這片刻的光明中,顧悅行瞥見那長刀的刀柄處,係著一根長長的銀線,此刻他避過長刀,可是卻正好把自己的脖頸卡在了銀線和長刀之間!隻要他一個沒注意,他就會瞬間頭骨分離!
顧悅行一驚,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老天保佑,立刻矮身,一個地滑避過了那根銀線。在電光火石之間,顧悅行感覺到自己的發梢發出細微的斷裂聲。那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絲線居然如此鋒利!
居然偷襲!看來對方是下了死命,要他的性命,也就是說,眼前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不顧自己性命,都要他的命!
顧悅行大怒,在對方還未收回銀絲的時候拔出形影劍,蓄力劈下,對方以為顧悅行要劈斷絲線,居然不躲不避,而是直接迎上前去,就在形影劍身觸到絲線的同時,顧悅行一個巧力脫手,寶劍在半空中飛轉,居然卷著銀絲直直朝著對麵的黑暗處而去!
那黑暗中的刺客原本完美的隱藏,掌握了主動權,卻不料顧悅行不顧麵前的銀絲都要應對自己,眼看劍尖就要刺向自己,情急之下立刻拔高一丈,貼服到了屋頂的橫梁上。
此刻閃電早就過去,雷聲姍姍來遲,仿佛近在眼前的轟隆隆雷聲將這間客棧震的越發無助。顧悅行憑借極佳的耳力,在聽到形影和銀絲釘在對麵牆板的聲音的同時,還聽到了對麵上方橫梁上的響動,就在對方以為顧悅行要去撈自己的寶劍的時候,他卻一個錯步,握住了那柄長刀,一個反身,就把剛剛躲避在橫梁上的殺手釘死在了上方。
那個殺手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手腳軟綿的垂在了橫梁上。
顧悅行抽回寶劍,長身直立,左右環顧一番後,朗聲道:“接著呢?是你們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
話音剛落,也不知道對對方十分給麵子還是不講武德,四麵八方的黑暗處紛紛飛出長刀,同樣牽引銀絲,同樣無聲無息,無數根看不見的銀絲如同一個蜘蛛網,鋪天蓋地要把中間唯一的獵物網住,此時此刻,那個被他擊殺的第一個刺客方位就成為了唯一的突破口。
顧悅行伸手往空中一撈,那把原本盯著屍體的長刀就飛到了他的手上,手上的長刀上同樣懸掛著銀絲,與此同時,他瞥見了在他的一些列動作中,那個屍體居然也跟著動了起來!
這下顧悅行算是明白了,這銀絲並非是如同飛虎爪那樣一人一線一刀,而是這牽連著這房中的所有刺客。顧悅行心下立刻如同明鏡一般的了然,就在周圍那片蛛網即將把他網住的一瞬間,顧悅行沒有想著突圍,而是直接以真氣講手上的長刀往屋頂上丟去,隨著長刀帶著銀絲盯牢在了屋頂上,那原本堪堪要籠住他的蛛網立刻被牽製不動,就像一個看不見的帳篷,將顧悅行籠罩在了其中。
其中的顧悅行冷笑一下,提高聲音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我區區一個武林新人,居然能夠勞動出來大名鼎鼎的鬼蜘蛛……真不知道,算是倒黴呢?還是榮幸?”
——鬼蜘蛛。是江湖武林中大名鼎鼎,臭名遠揚的敗類組織。
更加可惡的是,他們以殺人殘忍為名,殺掉的人幾乎找不到全屍,都是一堆碎肉,而且擅長於把殺掉的人丟棄到豺狼野獸出沒的地方,隻要是上了他們名單的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算是買通了他們的金主都無法要到一個證明,一般殺手接暗殺名單,會分為兩次付錢,先付定金,再憑借人頭收尾錢。但是鬼蜘蛛就不一樣,不僅費用高的離譜,態度還差,一次就要給全部的銀兩,而且根本不會上交任何任務完成的憑證。
所以鬼蜘蛛在江湖和朝廷中的惡名還多了個:爛泥坑。
用銀子在河裏打水漂還聽個響呢。鬼蜘蛛那直接沒聲音了。接了錢之後就走,然後對方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活像是陷入了爛泥坑。
而且鬼蜘蛛還聽不得別人說他們的壞話,一旦發現金主嘴碎了他們,鬼蜘蛛必然報複。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想到十多年後,鬼蜘蛛居然重現人間。
說來當初,鬼蜘蛛揚名到消失匿跡,隻不到三年。
十多年前,杭州巨富之家陳三百一家八十九口消失無蹤,整個大院淪為一片血海,內院池塘成為血池,樹林上掛著腸子,曲徑通幽的小道上全是碎肉。當地的官衙的差役一邊吐一邊在整個家宅中尋找,愣是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肉。這件案子驚動了天下,包括朝廷,江湖。
之後陳三百的姐姐,洛陽羅氏,懸賞兩座金山,要鬼蜘蛛的全部人頭。此等高額懸賞同樣震驚天下。羅氏是個女諸葛,巾幗丈夫。她甚至下了一個條件:賞金得者,不拘身份,哪怕是鬼蜘蛛。
這一條條件下去,明擺著就是一套挑撥自相殘殺的戲碼。但是偏偏這挑撥的條件太過於誘人,兩座金山。
之後,各種細節已經不太清楚,眾說紛紜,但是就在三年之後,羅氏忽然宣布金山已經有人接手,一時之間,天下又是一番震動。接手自然到底是誰至今未解。但是此後十多年的時間,鬼蜘蛛再也沒有現身過。
沒想到十幾年後,鬼蜘蛛居然現身在了這個同樣有過金礦的連月城。
***
顧悅行腹誹:“總不能是說這鬼蜘蛛聞著金子的味來的吧?”
他想著:“若是如此,這鬼蜘蛛的嗅覺也太不靈了,這金礦在此地幾十年時間,孩子長大生了孩子,鬼蜘蛛也沒聞到。如今城都空了。”
然後他又想:“不對,這鬼蜘蛛如果是聞著金子的味道過來,殺我做什麽?難不成是以為我偷走了那些金子?”
他胡思亂想一通,心中卻已經明白過來,為何這個殺手組織叫做鬼蜘蛛了,而那些受害人又是怎麽樣消失的了。
實在是慘烈。
他問話,鬼蜘蛛沒有一個人理會他,而是同時一起施力,把他頭上的那把長刀下扯,那片蛛網又再次覆蓋了上去。這一次蓋了個空:顧悅行既然有時間說話,當然也有時間脫身。
顧悅行站在了那個原本釘住第一個殺手的橫梁上,迎接了另外一擊的襲擊。那是一道掌風——別怪為什麽鬼蜘蛛這回棄了蛛網,那蛛網就在剛剛顧悅行和第一個殺手的纏鬥中已經被顧悅行弄得宛如一灘亂麻,客棧三樓地方狹窄,根本不是打鬥的好地方,隻能以量取勝。
來人出掌如電,以劈山蹈海之勢態朝顧悅行而來,顧悅行側身一避,腳下一錯,同時避開了對方的掌法和背後的偷襲,同時對方傳來一聲驚呼,竟是被自己人的長刀所傷!顧悅行算是明白,鬼蜘蛛手上的銀絲,極其靈活,甚至要比提線木偶還要伶俐,可以在至少一丈遠的地方操控長刀進行刺殺,偷襲等等動作,而且絲毫不會減弱殺傷性。
那人原本被同伴的長刀所傷,還未來得及發怒,卻意外的猛然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時間低頭,卻已經感覺到了喉嚨涓涓湧出熱液:他的喉嚨被順勢推進的長刀刺進喉嚨,又扯出,那一道刺穿脖頸大動脈的傷口若非被顧悅行擋住,此刻隻怕會噴射一般血濺三尺。
他的眼前一片黑,看不見周圍情況,也不見顧悅行表情。他極力睜大眼睛,想努力看清什麽,這個時候好像是老天爺有所感應一般,又是一道閃電,再一次把屋裏落下白晝一般的亮,他看到了顧悅行微微一笑的臉,與此同時,還聽到了顧悅行絲毫不加壓抑的聲音:“一個一個來,我不著急。我的時間多的是,沒有時間的是你啊,陳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