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腳下生金”
連月城旁邊沒有墳,那就先打個比方,就假設說連月城的人死後風俗是如此,頭身分開,然後身體腐朽成渣,頭骨堅定如金剛石,下方是暗河湧動.……
顧悅行慢慢道:“也就是說,這個連月城整體如果是分成三層,最下層是水,中間是頭骨,最上層就是城池。那是不是這樣猜測,連月城衰亡並不是什麽疫病或者暴亂,其實起因是天災?”
謝明望挑眉,示意他繼續。
顧悅行於是繼續:“絡央姑娘和前輩你都是從好好平坦路上掉下來的,而我和孟百川是從地縫中發現你們二人的。二人無恙,我和孟百川也很快就尋到了你們。而暗河和這一層的厚度也就是如此。但是在這之前,應該是毫無相交的。也就是說,這片骷髏牆,和底下的暗河,是沒有交集的。所以即便是這些屍骨帶著毒性也不影響水質。所以這地下的屍骨就和這些城中百姓賴以生存的水質平安無事的共存了很多年。”
“但是忽然有一天,這中間就出現了裂縫,生金毒是沒有味道的,何況是摻入流動的水源中,即便是有些居民喝了之後覺得水質有異樣,那也會覺得是不是今年雨水的緣故之類,畢竟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慢性中毒這一回事,隔得太遠了。”
絡央一直在聽,她不自覺的把那個雪白的骷髏抱在了懷裏,然而這個舉動在各自都是沉思的人的眼中居然顯得十分的正常。實在是足夠詭異。
絡央下意識摟住那個骷髏頭,說道:“生金的毒性或者說,屬金類別這種的毒性,可以算是無色無味,有的甚至服食一些是不會有什麽異樣的。但是麻煩的在於,它很難出來。”
謝明望點頭:“不錯,這種毒性雖然威力很弱,但是和尋常的毒不一樣,尋常的毒誤服之後,身體會產生強烈的不適,有的人會腹瀉,有的人惡心嘔吐,或者昏睡啊等等,這些都是在你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開始逼出毒性了。但是屬金累的毒性很難,身體的髒器隻會覺得辛苦,可是反應不明顯,而那種毒性會常年滯留在人體中。哪怕是十年前吞吃一些,十年後在此一些,隻要積累到致命的毒性,那就會死人。”
顧悅行點頭:“所以這連月城的疫病或許就是這樣,這些埋藏屍骨的地方漏了縫隙,一些毒性滲到了水中,被城中居民飲下,逐漸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然後爆發。因為城中的百姓用水基本都是同步的,所以毒性累積也是一樣,爆發也是一樣。不同的在於或許年幼年老體弱的快些,年輕的強壯的慢些。也僅僅隻有這些區別了。”
謝明望說:“中了屬金毒的人,極其痛苦,發作的時候會影響到全身骨骼,骨痛是常人很難忍受的,想必這就是傳言中的暴亂的起因?”
顧悅行哪裏知道,他趕來的時候別說暴亂了,黃花菜都涼了。
他說:“這就不知道了,畢竟在座幾位,也就孟將軍一個人,知道當時情形不是麽?”
孟百川把頭給扭開了,明擺著是不想接這話。
在場的也就隻有謝明望不知道前因,一頭霧水看著顧悅行陰陽怪氣的“欺負”孟百川。
不過他倒是模模糊糊從“將軍”兩個字中猜出了什麽。
在座的自己人也就是絡央一個,他當然選擇和絡央咬起了耳朵:“什麽情況啊小師侄女?這個孟大人,還是個將軍啊?”
絡央保持和謝明望相同的音調回答:“這個孟將軍,據說就是平定連月城叛亂的將軍。”
謝明望恍然大悟,他在俗世當百姓當久了,對於將軍這種身份的人多少帶點迷之崇拜,大概也是因為被詩中鐵馬金戈這種詞給震撼到的緣故在其中。
再看孟百川,眼中多了點不同的光亮:“天呢,是個將軍呢!怪不得威武不凡儀表堂堂的!”
顧悅行一開始故意把話題引向孟百川,並且在謝明望麵前點破對方身份,目的可不是這個。看著謝明望崇拜的眼神,差點把顧悅行給氣的嗆死。
話題轉回剛剛。
剛剛的剛剛,孟百川給了一番猜測,顧悅行也給了一番猜測。他們兩個人的猜測和推斷中,有相同的,比如他們都覺得這些堅固的骷髏頭是支撐起這座城的根基。那得需要多少骷髏啊,真是又不可思議又荒唐又覺得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可能。
而對於不同的在,就是對於這些腳下的骷髏,整日行走之上的連月城的百姓,到底是不是知情的。
雖然對於謝明望來說,孟百川身上有一種將軍的光環,不過謝明望還是傾向於顧悅行的推斷。
“我還是覺得,顧盟主說的是在理的,人都是怕死的,倘若來說他們知道自己先人的頭骨有毒,並且會讓自己中毒,那一定是十分警惕的,隻要有一個人說自己發現飲水有異常,那麽整個同飲一江水的百姓都會在心裏犯嘀咕,哪怕是以後的水恢複了原先的狀態,百姓心裏也會因為生了疑慮而覺得那水有問題。”
孟百川似乎專門想要來和顧悅行唱反調一樣,說道:“那謝前輩的意思,是說城中的百姓或許不知道屍骨有毒,他們將先人的屍骨埋在城下作為根基,隻知道頭骨堅硬無比,卻不知道有毒。”
一個不知道一個知道,一個知道一個不知道,整的謝明望頭暈腦脹。他想要去找絡央求助,結果絡央隻顧著抱著那個雪白頭骨若有所思,思到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思出來了什麽。
謝明望幹脆也放棄了思考,直接問兩個意見不合爭鋒相對的:“那敢問二位,城中百姓,為何,要把自己先人的屍骨墊在腳下呢?這不離譜嗎?”
能不離譜嗎?
人都是有敬畏之心的,路上見到無主荒墳都要敬畏的拜一拜,不小心踩到誰家的墓碑都覺得要倒黴三年。誰能夠想著,自己居然日日夜夜,踩在別人的頭骨上?何況這些頭骨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先人?
簡直沒有比這個更加離譜的事情了。
可是離譜歸離譜啊,離譜又被不代表說不可能是不是?
可是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可能性,才會讓尋常百姓接受這一出呢?
饒是出身人間界的謝明望和絡央或者是鐵馬金戈的孟百川,都沒見過這種奇聞。於是三個人把目光都投給了顧悅行。
在三人眼中,顧悅行見多識廣,看沒看玩萬卷書另說,好歹萬裏路應該是走過了。畢竟以他每天輕輕鬆鬆二十裏路汗都不淌一滴的程度,這簡直就是小意思。畢竟,顧悅行可是武林盟主啊。
顧悅行差點氣死:“我是武林盟主!不是武林百曉生!”
意思就是不知道唄。
謝明望悻悻的,又和絡央咬耳朵:“你說說,這人間界的規矩就是不行,找個什麽武林盟主啊,還不如武林百曉生來的有用呢。咱們人間的人,還怕動刀動槍呢?”
謝明望看著是咬耳朵,可是這個地方是山洞,本身隨意一點聲音都能放大,何況謝明望隻是略微的壓低了聲音,根本就是清清楚楚,何況這骷髏牆前麵能夠立足的地方就那麽大,說是咬耳朵,根本無異於在顧悅行身邊嚎叫。
結果謝明望好像根本沒有意思道這個,依然自顧自的和絡央對話,而絡央呢,居然也是如此。大概隻能說,這算是人間界的弟子,自帶的天賦?
這算是什麽天賦?旁若無人?
而且還的是兩個人間界弟子在場才能成立的。不然也無法解釋在這之前,絡央還挺正常的。
謝明望那邊的聲音繼續嘀嘀咕咕的傳過來:“小師侄女,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麽前提,能叫人踩在自己先人的屍骨啊?”
絡央似乎搖了搖頭,使得回答的時間有了一絲的停頓:“無法想通,除非說超脫世外,生死輪回看淡,覺得眼前骷髏不過就是骷髏,粉身碎骨也就是粉身碎骨,哪怕是成了花肥也可以護花,骷髏麽,既然堅硬,就做踏腳石唄?”
謝明望說:“倘若是什麽江湖怪人,或者是修仙之人確實會這樣,可是這些不過是尋常百姓而已。並不是什麽超凡脫俗的,也不看破紅塵,在我看來,河工淘沙聚攏成城,人都鑽錢眼裏了!”
他環顧這座城的下方,自己所在之地:“這座城名字好聽,說白了,河工留在這裏,不過就是更加方便找錢罷了。這可是陷入紅塵啊。”
謝明望感慨。
這一回他沒有壓低聲音,而是喟歎一般歎息出聲。
偏偏就是這一聲歎息,宛如武林高手的內功,打通了顧悅行的奇經八脈,讓他茅塞頓開。
顧悅行忽然叫到:“我知道了!”
他聲音忽然拔高,又被山洞中放大數倍,這聲音不可謂不響亮,不光是那些孔洞上的腐土,就連那些磷火都跳動的厲害。
謝明望被嚇得心髒突突的跳,險些後退一步刮到骷髏牆。他咬牙切齒,連顧盟主都不叫了:“小子,你若是說不出個前因後果,你知道些什麽根據,你可要倒黴了。”
謝明望齜牙咧嘴,顧悅行配合著做了個懼怕的表情,然後一閃而過。
顧悅行這回看著孟百川說話,他實在是沒把謝明望的威脅記掛在心上:“我知道了一些東西,還要多謝謝前輩。”
身後謝明望道:“那你倒是別把後腦勺對著我呀!”
繼續用後腦勺對著謝明望的顧悅行並沒有打算轉過來,也沒有打算放棄和孟百川的對視,哪怕是孟百川眼神中已經帶著些不耐煩。
顧悅行道:“謝前輩說得對,這城中的百姓很尋常,所以確實嚴格按照世俗的定律來走,那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個普通的人為了錢是可以殺人可以滅口可以行凶可以作惡的。我雖然是江湖人,可是也見過一些人為了善良銀子殺人全家,也見過為了萬兩黃金不惜得罪朝廷官員,也有貪官汙吏,圈地成王,朝廷派了欽差探訪,結果那當地貪官聯合匪徒半路截殺了欽差。他們不怕皇帝嗎?怕的呀。不怕舉頭三尺有神明嗎?也怕。可是照樣做了,因為錢太多了。”
顧悅行說完這些,不過開場,他神情嚴肅,沒有那種好戲在後頭的感覺,也沒有看好戲的模樣:“這些尋常百姓,一代一代,講自己的屍骨做成金剛不壞,然後自己的後人,一代一代講那些屍骨埋在自己腳下。為了什麽呢?我相信這些屍骨不止當年河工,這種能夠撐得起一座城池的體量,一定是代代百姓積累下來的。為何代代的頭骨都是如此堅不可摧?”
謝明望說:“中毒啊。”
絡央道:“是服毒。”
謝明望大驚。
顧悅行這個時候看向孟百川,孟百川的臉上平靜無比,一片淡然。很不奇怪,他是衛將軍,胸有驚雷也可作出麵如平湖之狀。
謝明望還在大驚:“為何主動服毒?難道是為了讓自己的頭撐住這座城?”
謝明望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瘋了麽?這座城有什麽重要?重要到全城皆瘋啊?自己服毒,把自己的人頭做的堅硬,然後去當基石,就是為了讓這座城不坍塌?”
“為了錢。”顧悅行說,“為了很多很多錢,為了代代揮之不盡的錢。”
謝明望幾乎抓狂:“多少錢能夠叫全城去瘋啊?沒一個清醒的嗎?!”
顧悅行說:“很多吧,比如,整個腳下都是金砂?不對,金條?”
他每猜測一個可能就盯著孟百川,死死盯著,不放過一點一滴的變化可能,他繼續道:“難道是金山?或者.……金礦?這裏不會是個金礦吧?孟大人?”
孟大人不語。
顧悅行卻嘴巴不停:“孟大人,這裏,是有一座金礦嗎?那些當年的河工發現的金砂,為何隻在這一段發現,並不是因為這裏積累河沙或者河段奇怪的緣故吧?是因為這一片土地中,有一座金礦,對吧?孟大人?”
孟百川終於抬頭,此刻胸中驚雷不再壓抑,盡現眼中,化為駭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