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個周字”
等到顧悅行帶著絡央從月潭村跑出來,再到想起來連月城裏還有個孟百川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了。用顧悅行的話就是說:“他要是人還沒醒,估計就成幹了。”
如果是成幹了那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顧悅行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並且這番安慰讓自己寬心不少。
結果現場不見人,唯獨一件舊衣落於塵中,就好像孟百川是一滴水或者是個冰雕,被太陽曬得蒸騰了最後一絲水汽,然後隻剩下一件衣服證明這人曾經來過人間。
顧悅行著實為此受驚不小:即便是人間蒸發,那也該留下靴子發帶裏衣外衣褲子綁腿鞋襪什麽的吧?怎麽著,這件外衣是什麽金剛不壞的聖物,別的都給蒸發了,也就這件紋絲不動?
騙鬼呢?
顧悅行咬牙切齒,一心認定孟百川是逃跑了。
“懦夫!”顧悅行從牙縫裏蹦出兩字,然後是更多的字,“當時信誓旦旦要一心求死,我真是良善,居然是許了,結果呢,磨磨蹭蹭不肯死的痛快,非要偷生等來救星。如今反悔了,來個金蟬脫殼?上天入地,我也要讓他變成艾子書上的一抹朱砂字!”
對此,絡央氣定神閑,她實在是一點也不著急,人自己不要殺,至於留不留的,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他是個敲門磚,不過如果用敲門磚來敲門,其實想想也挺粗魯。
還不如優雅叩門呢,好歹是個優雅開場。
絡央對這塊敲門磚的印象不好不壞,不至於好到替他說清,也不至於壞到添油加醋,有一說一罷了:“他如今這個狀態,能跑哪裏去?他如果想要走出連月城的地界,起碼要養精蓄銳吃頓飽飯,我給的那個丹藥雖然讓他提起精神,但是人是鐵飯是鋼,還是缺不了水糧。”
顧悅行把衣裳丟在了地上,好像還嫌不解氣,又踢了一腳:“他去不了月潭鎮,說不定會想辦法躲在月潭村,那裏空屋很多,以他的身手,不必生火做飯,東家一個饅頭西家一碗稀飯也夠他吃飽喝足。”
聽聽,一個大將軍,淪落成了個市井無賴,趙京墨聽了都要流淚。
顧悅行決定去順著尋一番。
管他死不死,抓過來先一頓毒打,既理直氣壯,也解氣非常。
***
連月城隻有兩道門。
他之前從南門進,也是從南門出的。因為他們在南門口發現了一隻靴子。那靴子明顯,是個官靴,什麽情況?這下連顧悅行都迷糊了。他踢了一腳官靴,問絡央:“他什麽情況?一邊走一邊脫衣服?”
絡央也無語。
顧悅行猜不出個根本。隻能順著路繼續走。
再走一段,在路上的雜草中發現了第二隻靴子。
接著是被風吹了掛在樹枝上的發帶,再是腰帶,腰帶精美,繡著金絲繡紋,洗洗幹淨還可以賣個好價錢,也這樣被棄。顧悅行現在已經沒了多餘想想法,唯一隻盼望孟百川顧及點,別在下一刻讓他們發現裏衣或者更無法入眼的東西。
否則他都要沒臉麵對絡央了。
這一路的衣服做了顧悅行追殺的路引,他們一路來到了一處小樹林裏,說是小樹林,其實嚴格來說應該算是一片荒地。長滿了齊人高的雜草。中間有一條新路,空氣中浮著植物汁水新鮮的氣味,撫過一些枝幹,橫切麵濕潤,帶著粘膩。明顯是剛剛砍下不久的。
難道是孟百川?
顧悅行轉頭對絡央道:“洛姑娘對於京都孟家有無了解?”
絡央奇怪顧悅行的忽然發問,但是還是回答:“將門世家,聽說孟百川還有個妹妹,也是宋國鼎鼎大名的女將。而且這位女將軍有天恩——傳說當今皇帝為皇子時候十分不得寵,更是在多年前戰亂中失散,後來還是這位女將軍將當今皇帝從市井中撈了出來,孟家更加是助力皇帝登上龍座。孟家對於皇家的恩情如此蓋天滅地,實在是想不通陛下會如此公義。”
顧悅行道:“官府彎道我不懂,我是江湖人,直來直去。在這之前我就知道孟家,因為孟家有一部兵書,名為天兵遺書。據說是一位天將下凡留在人間的聖物。多年來保佑孟家的所有戰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對於江湖來說,孟家出名,是因為他們那一手無因劍。”
絡央好奇:“無影?”
顧悅行糾正:“因,因果的因。無因劍,這是孟家尤其是孟百川最後的一手,他哪怕是在戰場上戰到最後,手無寸鐵,他也可以以內力化劍力戰八方。所有別看他現萎靡不振一派凋零如醜鬼,但是依然不可小視。”
絡央聽得稱奇,目光再轉到眼前那被攔腰切斷的植物的時候,心裏就多了一份感慨。
顧悅行卻開始生了警惕,他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絡央開眼界什麽的,也是為了警惕。
他嚴肅道:“洛姑娘,孟百川從來為何和我們是友人。或者說,從未和我是友,雖然洛姑娘保了他一命,可是朝廷之人,兩麵三刀,昨日謝可能到了今日就成了仇,所以洛姑娘,前方到底是什麽,還不一定,要小心,在我身後。”
絡央看了看顧悅行,見他一臉嚴肅戒備,於是也跟著嚴肅點了頭。
兩人警戒,尚未踏入那荒地第一步,一道尖叫聲就先下手為強的傳了過來!
是孟百川!
顧悅行一驚,尚未明白過來是如何,腳下已經急動,朝著聲音位置掠去。
眼看還差一道藤蔓就到時候,他忽然停了。
因為他發現,那道尖叫,隻響了一瞬。
如果一聲尖叫就止,再沒有下文,一般隻有兩個情況,第一,孟百川死了,隻來得及驚呼一下;第二,這是圈套。
顧悅行沒有被真的調虎離山,而是帶著絡央一道。
他十分不信任孟百川,萬一是調虎離山,萬一此處還留著孟百川的部下,萬一他隻是想想要引來顧悅行帶走絡央,萬一……
他實在是太不信任孟百川了。
他停下,麵前是一顆大樹,被砍了一半,另外一半的樹枝歪斜,幾乎要和地麵平行生長,樹幹上掛滿了藤蔓,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屏障後,就是那尖叫聲的發生地。
此刻無聲無息,仔細聽來,還有一些水聲。
似乎背後不是陷阱,而是一汪淨水。
顧悅行示意絡央後退,出劍飛快,將眼前如屏障一般的垂簾盡數除去,藤蔓落地,露出眼前遮擋畫麵。
居然是一處小潭,潭水麵積不大,但是勝在水麵清澈,周圍無人,但是麵前水波為蕩,似風非風。
就在顧悅行不解的時候,麵前水波開始大振,顧悅行險些拔劍的當口,一顆頭顱破水而出。他手上還拽著什麽東西,出水時候先抹了一把臉,露出一張幹淨又黝黑的麵龐。果然是孟百川。
孟百川出水立刻感覺周圍視線亮堂了許多,轉頭一看,原本作為遮蔽的藤蔓居然被人給砍了,正要罵人,這才看見眼前一臉複雜盯著他的顧悅行。身後還有背過了身去的絡央。
孟百川順著顧悅行視線一看,發現顧悅行的眼睛落在了自己的上半身上,立刻遮擋下蹲,大罵:“顧盟主!什好歹是顧盟主!”
顧盟主冷冷將劍身回鞘:“我還沒說你險些瞎了我的眼睛呢。”
孟百川翻了一個白眼,他瞄到了絡央背影,立刻恍惚,不顧自己還在水潭裏,興奮招手:“洛姑娘洛姑娘!我尋到了周姑娘的墓碑!我知道周姑娘被埋在了哪裏!”
絡央聞聽,等到反應過來孟百川話中的內容,先是吃了一驚,繼而大喜,轉了一半又扭回去,問:“哪裏?在哪裏?”
孟百川興奮:“我腳下!我踩著呢!”
顧悅行:“.……”
絡央:“.……”
***
要說起來,孟百川也是冤枉的要死。
這個地方是諦聽為他選好的沐浴的地方,他以為就是個尋常小水潭,深度大小都剛剛好,又有荒草藤蔓遮擋,簡直是個幕天席地的澡堂。
他原本對於清潔這事渴望度不大,若非陌白衣要求不敢違背,他也懶得主動去把自己給收拾了。結果陌白衣說,遠處有水潭可潔麵,有新鮮幹淨的衣服可以換洗,這個念頭不生則以,一生就克製不住,他要沐浴,要洗發,要清清潔潔,迫切到還沒到澡堂就開始衣服靴子都不要了。
正洗到高興忘我,他忽然覺得腳下從一開始就覺得無論大小還是腳感都十分合適的墊腳石有些不對。
這個墊腳石,若是尋常的青石板,常年泡在水裏,不該有這樣的粗糙,而且不光是粗糙,他用腳順著石板的周圍試探一番,發現這個石板長長方方,無論是厚度還是麵積,都十分的規整。不光是規整,甚至連那剛剛被他覺得十分合適用來做按摩的痕跡都透著古怪。
他又把那個凹下去的痕跡沿著位置劃拉了一遍。
感覺到了什麽。
他不信,又用大拇指劃拉了一遍。
這下,他覺得自己涼到了這個澡堂子都能結成冰。
這哪裏是什麽凹痕啊,這明明就是一個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