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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熱血不涼曬太陽”

  陌白衣的聲音不緊不慢,透著一副慢性子的態度。


  此刻已經過了正午,但是日頭依然很烈,原本孟百川被人移動到了一處陰涼地,但是隨著日頭的偏移,那塊陰涼地也慢慢變了位置,他昏迷不動,直直的暴曬,一張臉又黑又瘦,幾乎要脫相。


  幸虧他天生骨相極好,哪怕是真的變成了皮包骨的骷髏,也是一具賞心悅目的骷髏。


  陌白衣嘴角還掛著笑意,看著也是愉悅的很,他撐著一把傘遮陽,連手指都曬不到太陽,即便如此,孟百川依然覺得惶恐,腦中清明過來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蒼了個天,君侯居然親自打傘。


  君侯不光親自打傘,君侯還親自走路親自動嘴皮子說話呢。


  陌白衣走到了孟百川麵前,居高臨下看去,隻看到孟百川一個後腦勺,後腦勺上沾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帶著微微發紅的黃色,那頭發也亂的如秋後的稻草,亂蓬蓬的入不得眼。


  陌白衣皺眉,也不知道是在嫌棄什麽,他看了看髒兮兮的孟百川,道:“你,抬起頭來。”


  孟百川不敢違背,立刻揚起頭來。


  不得不誇一句陌白衣的麵相天資,就算是直接仰視,也不醜。依然震懾的孟百川流下淚來。


  這一番熱淚叫陌白衣一陣無語,剛剛要說的話都給無語沒了,頓了一會才開口問他:“我又不是死了,一見我就哭,你怎麽不嚎啕一番?”


  孟百川也無語,在他印象中的陌白衣,幹淨清雅,說話都是極其斯文的,罵人都是字字珠璣,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能夠從陌白衣嘴裏聽到“死了”“嚎啕”這兩個匹配不上陌白衣的字詞來。


  由此可見,這些時日,陌白衣沒去別的去處,定然是和趙京墨混一塊了。沒把趙京墨帶雅氣兩分,反而跟著趙京墨學了三分痞氣。


  想想趙京墨那一手和人吵架不帶歇氣的“天賦”,和嫻熟婉如天生的叉腰罵街的技能,孟百川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的孟百川抬頭盯著陌白衣完美的下頜骨道:“君侯大人教習天子讀書是好事,別被天子給反將了才好。”


  話說完,不等陌白衣作勢要踹他,就非常伶俐地後退伏地磕頭,一氣嗬成。


  陌白衣看他動作一番,又煽起了一陣灰塵,嫌棄衣裳吃灰,也跟著後退了兩步,退出了灰塵的揚起範圍。


  這才冷冷道:“幾日不見,倒是把自己給整的人不人鬼不鬼,隻怕你這番模樣,若是到了戰場上,不必費勁就可以嚇退敵軍三千了。”


  孟百川知道這是陌白衣在諷刺他難看,陌白衣討厭一切醜陋的東西,若是之前孟百川還能算是個威武堂堂的將軍,如今倒是真的像個餓死鬼了。


  變醜的孟百川十分抱歉,甚至還有點懊悔。


  “就不該讓您看到,若無今日見麵,來日君侯念及臣下,還能想起臣下好看的時候,”孟百川說著說著就悶悶不樂起來,“如今就算是死了,估計君侯也懶得再忌日那天念叨兩句了。”


  他這樣說著,越說越苦悶,眼前指甲長長,縫隙裏都是灰,懊惱的心就重了一分。若是之前還想著當場撞牆死了拉倒,如今想想,本就灰頭土臉的醜,再披一身的血,那給陌白衣的印象豈不是更差?


  孟百川心說,要死也要先洗個澡梳個頭剪個指甲,再吃胖點,好看點,再幹幹淨淨死了。圖什麽?還不是圖一個將來陌白衣回顧故人的時候能好歹唏噓些,而不是滿麵嫌棄之色。


  否則將來魂歸故裏,魂都要羞的沒臉見人。


  主要是沒臉見陌白衣,且還會受到趙京墨的大聲嘲笑。


  正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陌白衣打量他,且聲音越來越近,聽著就是個細細打量中帶著品鑒的過程發生:“你這骨相,很美。”


  這句聽起來像是由衷誇獎的話落到孟百川的耳朵裏,自動轉換成了屠夫在對一頭牛說這牛骨骼驚奇一看就很想要小露一手。


  不管是牛還是孟百川,都冷不丁的一個哆嗦。


  陌白衣再說:“你這骨相.……要不要考慮考慮,真的死了,我就把你的屍體做成幹屍,送給我大師父,將來教授新徒的時候不必在用泥人木人練習針灸和點穴。”


  他越想越是覺得這個方法可行:“說不定我師父見我立功,就收回將我逐出師門的命令了?”


  “慚愧慚愧,如此醜陋皮囊,怎可有資格立足人間界此等聖地?簡直是玷汙!玷汙!”


  孟百川這頭老牛瑟瑟發抖,加上許久未曾飲水,開口的聲音都沙啞的難聽,這下他更加嫌棄自己,醜不說,聲音也難聽,真是一無是處,無顏活著。


  孟百川以為自己發抖抖地十分低調,卻不知道在陌白衣的視角看來,他任何動作都是一覽無遺。陌白衣這下才知道,為何自己年少時候在書院,任何動作都逃不過太傅的眼睛,稍微動作,哪怕是從袖中偷一塊橘子糖,都叫太傅厲聲指出。


  原來如此。


  陌白衣大悟。


  他決定不做那嚴厲太傅的規格,隻冷笑一句:“怕了?怕死了?之前那雄赳赳氣昂昂一心赴死的決心呢?”


  孟百川羞愧,虛心接受批評:“兵書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這一腔赴死熱血哪怕是日日暴曬在這白日驕陽下,也無可避免的轉涼,然後生了令我發抖的怯意。實在是……枉為沙場將軍。”


  孟百川言語涼薄,說話說得涼颼颼的,若非如今是白日天光,真像是個見鬼的場麵。至於那一番怕自己熱血變涼於是就日日曬太陽的言論,也是怎麽聽怎麽扯。


  “如今戰事平定,無處可用將軍,倒是有幸的了人間界青睞,留成枯骨一副,名垂芳古……”


  “打住打住,得了得了,”陌白衣受不了他一個大男人在那裏做傷懷垂淚裝,何況他滿身都是塵土,又是黑瘦模樣,打眼看去,像個泥猴在顧盼自戀就差手裏拈花,畫麵怎麽看怎麽驚悚,嚇得陌白衣連忙打斷,“還名垂芳古的,想得美,我都沒分,你還想憑借一副皮囊,做你的夢去吧。”


  孟百川抬頭,沒有遺憾不能名垂芳古,隻是嫌棄之情擋也擋不住:“君侯,雅。”


  陌白衣毫不留情斥了回去:“啞什麽啞。我看你伶牙俐齒的很,在京都怎麽不見你如此侃侃而談,反而演成了個悶葫蘆?”


  孟百川咧嘴一笑:“京都貴子,哪有江湖少年有意思?”


  話題扯回眼前。


  陌白衣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孟百川的白牙也隱沒在了沉下的嘴角後,他匍匐下拜。


  聽到陌白衣說:“你上了艾子書,好本事。”


  此刻才是問罪之時,但是孟百川反而平靜無波。


  他聽陌白衣繼續:“武林盟主要殺你,按照道理,你是不能躲的,但是也躲不過。不過有意思,百年來,前朝現今上過艾子書的朝廷命官總共四十八人,除你之外,五一不是貪官汙吏中飽私囊之輩,唯獨有你,不但尋不到罪惡滔天的證據,還可以輕而易舉為你洗刷冤屈,什麽時候洗刷最好呢?自然是你肉身化白骨之後。到時候抓你一個為我背鍋的罪名,再來挑撥三方不和。真是漂亮。”


  “.……”


  陌白衣若有所思,像是在問孟百川,也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如此拙劣手段,到底是衝著誰來的呢?或者說,是覺得誰會笨到,上這個圈套呢?”


  孟百川心中嘀咕:這也不一定是笨吧,保不齊人家就是故意借這個坡下那頭驢,然後在鼓動那頭驢給你尥一蹶子,不踢的你吐血,也給你一個跟頭。


  不過孟百川沒敢提那人家是誰家。他閉嘴裝死。


  “孟百川,你要想盡辦法,不許顧悅行前往京都。”


  孟百川給聽愣了,一下抬頭:“君侯大人不是來捉我回去?”


  陌白衣斜眼看他:“捉你回去,還需我親自來?”


  孟百川快要鬧了:“我前日發現諦聽蹤影,便猜到是君侯駕到,感動不已,還以為是君侯念我往日功勞,親自捉我回去問罪,結果君侯親臨,竟然不是為我?”


  陌白衣忍不住笑,一笑傾城,再笑傷心:“所以你才如此多話?多嘴多舌的不像是你一般,原來如此。”


  孟百川委屈:“不然為何,我平日也不是個多嘴多舌的,這幾日話癆,癆得感覺要把一生的言辭都說了個遍,幸虧不管是顧悅行還是神官,皆不知道我原本如何,否則定然覺得我是不是被長舌鬼附體。”


  陌白衣點頭讚同,同時吐槽他:“你話確實也太多了,諦聽回來複述時候都抱怨連連。”


  孟百川委屈:“臣下盡忠職守。”


  陌白衣:“.……”


  可見孟百川因為發現陌白衣此次親自離開京都並非專程為捉他歸案鬧了脾氣,還不小,敢頂撞他了。剛剛那個見了他之後還瑟瑟發抖的老牛仿佛不曾存在。


  如今眼前是個倔驢。


  若是平日堂堂將軍形象倔上一下,陌白衣或許還買賬。如今一頭瘦驢發倔,誰還真的給個眼神看?


  陌白衣兩三句就打發:“你好好的盯著顧悅行吧。他這幾日殺你不成,必然看你牙癢癢,你也是,別為了讓顧悅行下不了嘴就把自己倒騰如此,洗洗幹淨去。”


  他屈尊伸手親自指一方向:“那處有一水潭,周邊皆是雜草,我叫諦聽放好了尋常衣物在那,你好好洗洗去,回頭見了顧悅行,就說是你的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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