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陌白衣”
顧悅行萬萬沒想到,村子裏不光有狗,還有鵝,大白鵝。就是曲項向天歌的那個大白鵝,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那個鵝。
他之前沒加過活的鵝,詩句中看到過,但是大戶人家基本不在庭院中養大白鵝,人家養仙鶴,養孔雀。他在一些描畫農家的畫卷中也隻見過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畫麵,大戶人家和江湖世家也不養鵝看門,他哪裏知道農家居然還養大白鵝來看門的?
顧悅行,堂堂武林盟主,被兩隻大白鵝趕的一路逃竄——倒不是他慌地忘了一身武功,而是他覺得丟臉。用武功對付兩隻鵝,實在是太丟臉了。
殊不知,他被兩隻鵝追的四下逃竄,這麵子也沒有好看到哪裏去。
他還沒有被追的慌亂成一團,不忘了避開絡央在的方位反著跑,隻是那兩隻鵝一路撲騰翅膀拔腿狂追,一邊扯著脖子不停地高聲撕叫,短短一路招呼,已經集合了五隻白鵝,不下十數隻鴨子和雞,以及兩隻估計沒來得及喝下水的奶狗。
不過一路上,他十分欣慰:人間界就是人間界,下毒的能力真不會令人失望。短短一路下去,一群雞鴨鵝狗的一路喧鬧,居然都沒有驚動任何一戶人家。看來果然起了作用。
這絡央說的“隨意勘察走動”看來是一點沒摻假。這哪裏僅僅隻是隨意勘察,就算是敲鑼打鼓都毫無問題。
顧悅行一路被追趕,竟然直接追趕到了那個月潭村的蓮湖方向。
蓮湖中,種滿了蓮花和蓮葉,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蓮葉碩大,倒是襯的蓮花和蓮蓬十分不醒目。被晌午的烈日曬了一路,眼前忽然撞進一片水色碧綠,神清氣爽。
碧綠搖曳中,露出一角素白,頗有蓮花田田出水的味道。不過.……顧悅行又走近一些,等到看清那素白為何物之後,他耳邊的喧囂和吵鬧都遠去了。
那是一把素傘,撐傘之人身形高挑修長,穿一襲星藍色長衫,錦帶束腰,顧悅行走近時候,那人也察覺身後喧鬧,回頭,是一雙冷寂如天上月的眼睛。
他此刻未曾蒙麵,坦露出一張臉,果然是眉目俊秀,姿容出眾。
顧悅行眼前有之前出現過得如幻畫麵,身後有紅塵喧鬧,他再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相信,自己之前在連月城的一瞬不是失神。
他走近,道:“我見過你,在連月城,我們對過話。”
他音調略略提高,為了壓過身邊白鵝的叫囂。那為首鵝好像和他有仇一般,領著一群鴨子把他圍住吵個不停,見顧悅行遲遲不理會,囂張越盛,兩次張開翅膀撲棱,很有來一場挑戰的氣勢。
那人先是看了看顧悅行,又把視線轉移到了顧悅行腳下的“戰場”,視線來回兩次,終於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他很快憋住,但是那雙那剛剛開始被顧悅行定為冷月一般的眸子,已經染上了暖意。
冷意似乎轉移到了顧悅行這邊,顧悅行涼涼一撇:“再吵,我就燉了你們。聽說全禽宴相當不錯。”
這句話十分有震懾力,也不知道是那鵝聽懂了人話,還是被顧悅行的語氣嚇到,居然真的保持鼓起翅膀的動作帶愣住,非常直接的表演了一個呆頭鵝的狀態。它身後的雞鴨見老大發了慫,也跟著閉上了嘴。
一下子,凡塵喧鬧遠去,荷葉田田,又成了如畫境界。
顧悅行用闖蕩江湖多年的直覺感覺對方對他並沒有惡意,也無敵意。他升出了想要結交的心思,畢竟能夠在連月城中不動聲色耍了他一道的,一定不是什麽泛泛之輩。
他想要走近一些,腳下又被團團困住,他衝著那隻頭領白鵝瞪了一眼,白鵝嚇得立刻從呆愣中抽離,忙不迭的帶著那些雞鴨群讓了路,甚至有些膽小的雞已經做若無其事與我無關的態度在一邊啄地,假意覓食,同時不動聲色躲遠。
顧悅行將腳邊兩隻還在撒謊的奶狗挪遠,走前一步,若無其事道:“這回,閣下總不能再讓我以為是一場幻覺吧?”
對方這一次看來溫和的很,其實兩次見麵相隔時間很短,卻情緒極端變化的像是個兩麵人,連月城裏的是清冷孤傲,月潭村的卻顯得春風和煦平易近人。
他嘴角掛著微笑,先自報了家門:“顧盟主,我是陌白衣。”
很奇怪的回答。
不是什麽客套卻又不容易出錯的“久仰大名”或者“在下是某某某”之類,而是直接直呼對方稱謂,且幹脆一句“我是陌白衣。”
不知道對方是不曾來過江湖還是實在是對於禮儀之事生疏,這個“我是某某某”可不是誰都能講的。能夠說出,必然該人需要如雷貫耳大名鼎鼎,對應的回答必然是震驚麵色以及驚呼“原來是某某某!久仰大名!”等等.……
而顧悅行呢,十分尷尬。他不知道陌白衣到底是誰,反應了半天都沒有從回憶裏搜刮出來對應的名字,自然也不好意思說出來久仰大名這樣的客套。
而他隻能幹巴巴,顯得十分無禮的回應道:“哦,那我是顧悅行。”
顧悅行大名鼎鼎,至少在江湖來說。江湖最大的武林大會誕生的信任武林盟主,雖然武林盟主本尊什麽模樣還沒有傳開,但是他手上的那把“形影”劍又誰人不認識呢?就算不認識,那劍鞘上那麽大的“形影”兩字,還看不懂?
形影形影,形影不離。沒錯,鑄造這把劍的鑄劍師,字不離。所以鑄劍成功之日,取名形影。因為實在是太過於草率,反而讓這把劍在一眾別具一格的劍名中脫穎而出。
之後甚至成為了盟主之劍。
盟主十分無語,偏偏江湖人認劍不認人。隻知盟主名叫顧悅行,隨身形影劍,至於高矮胖瘦是俊是醜,倒也無所謂。反正日後相見,總有的點可誇。相貌拿不出手,那年輕有為總能說得過去站得住腳的。
陌白衣對比起來十分有禮:“顧盟主年輕有為,是江湖新秀楷模,陌某人久仰多時。”
聽聽,這話顯得多虛啊,還久仰多時呢,他之前在江湖上可沒多出名,雖然也出名,但是出名的前提是他的家世本來就優越,江湖大名鼎鼎的音樂世家,這個音樂世家可不是什麽令人悅耳的音律,而是以音律樂器為武,取人性命的存在。
一個立足不到半百的家族,不光很快在江湖上站穩腳跟聲名鵲起,傳人居然還成為了武林盟主。這一功勞下去,出名的更加是顧家而不是顧悅行本人。
但是陌白衣接下去的話就讓顧悅行吃驚了:“當日顧盟主一朝百鳥朝鳳,擊落當時奪魁呼聲最高的雨郎君,人人都以為百鳥朝鳳是顧家劍法的頂峰,實際上,顧盟主,還沒有用到八成功力吧?顧盟主真乃是不露相的真人也。”
顧悅行這下目瞪口呆:這馬屁拍的.……也太令人身心愉悅了吧!
怪不得老人家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然,高帽子誰都愛戴,就看這高帽子舒服不舒服,平日裏說什麽“你別給我戴高帽子”,真扣你頭上,誰都舍不得摘。
顧悅行拱手還禮:“哪裏哪裏,陌兄高看了。難道陌兄當日也在現場?”
陌白衣頷首:“雅間方位可謂是一座難求。”
這下顧悅行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那真是我眼拙了,陌兄如此出眾之人,我居然毫無印象。”
陌白衣嘴角還帶著笑意,一分都沒有增減麵上的客氣:“這是應該的,顧盟主當日是去比武,不是看熱鬧的,所有熱鬧在對手麵前,應該成為浮雲。我該是當時浮雲一朵,不該入眼。”
“如今入眼了,也不晚。”顧悅行道,他實在是越發對眼前的陌白衣好奇極了,同時在心中搜刮各路江湖世家的子弟名單,試圖尋找個姓陌的或者名字裏帶白或者帶衣字的來,但是無論怎麽搜尋怎麽回憶,他都對不上,他之前若是見過,哪怕一麵之緣,都不會也不該漏過這張臉。
此時容後再議。
顧悅行如今想知道,他接連兩次與他和絡央的緣分是為了什麽?
“不知陌兄為何來此?之前在連月城也相見,當時似乎陌兄有意回避,如今又相遇,陌兄反而坦蕩。不由得令我奇怪,難道陌兄是在回避我身邊的那位姑娘?”
陌白衣身後是一片碧色蓮葉,腳下後退兩步便是生著塘泥的水,陌白衣毫無退路,就如同麵對顧悅行這句話一般。
“顧盟主是問了兩個問題,”陌白衣舉著傘,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將顧悅行納入了那片傘下的陰涼中,“我可以一個一個回答。”
陰涼和鋪麵的夾帶清新氣味的風讓顧悅行舒服很多,警戒心似乎都跟著不那麽懸著:“好,我洗耳恭聽。”
“第一,我來此處是來尋人,我日前丟了我一個朋友的蹤跡,擔憂之下一路尋來,斷在這裏。第二,我確實在回避新任的神官大人。不過並沒有什麽矛盾,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顧悅行不懂。
陌白衣苦笑:“我的朋友就是上一任神官周至柔,與你們一樣,尋的同一人的,所以緣分二字談不上;至於我,如今的神官若是見了,禮數之下該喊我一聲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