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家都不了解對方”
孟百川抬頭,一臉關切狀:“那個.……顧盟主,您不冷嗎?”
顧悅行沒理他。
孟百川繼續仰著頭,繼續不肯停嘴:“雖然顧盟主年少英雄武功了得內力深厚器宇不凡……但是顧盟主,明日咱們能不能尋個像樣的地方修整?”
蓮花上的顧悅行終於睜開了一隻眼睛,然後冷冷瞄了他一眼。
孟百川好容易見到回應,連忙解釋道:“倒也不全是為了我自己……你看,這絡央姑娘,不說身份如何,好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總不能一路風塵仆仆吧?”
孟百川見顧悅行複又閉上眼睛,一副不願意搭理他的樣子,孟百川“去”了一聲,故意音量正常的做嘀咕態度:“哎,可憐這絡央姑娘,若不是受了某人連累,何至於今夜要露宿破廟受這委屈?”
“那可是人間界的神官,尋到一處,那一處皆有靜舍落腳。看神官大人一路而來白衣不染塵就能看出,今日一趟怕是人家出人間界之後頭一遭難。”
顧悅行明明知道這一番是孟百川故意,也知道自己其實不應該理會他,卻還是沒控製住自己的嘴巴:“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並非我一人的原因。更何況,是那些村民不分緣由要開殺戒,怎麽我還成了罪人?”
顧悅行越說越鬱結,胸中那一團從之前就悶結在心的一團氣漸漸成行,憋得他快要難以呼吸。他想到眼前之人身份,語調中途一變,衝著他過了去:“不過也對,孟大人麽,朝廷命官,最會做的事情自己心知肚明,這種欲加之罪又算什麽。”
顧悅行話音出口,便把頭扭了過去不再看孟百川。
他恨不得立刻吞下後悔藥。他平日裏不擅長做這種嘴上逞強的事情,也最不屑於和江湖他人做一些口舌之爭。他今日這番言論,過嘴比過腦子快。一是生氣,二是有些說不上來的委屈。
他用後腦勺對著孟百川,耳朵裏聽到孟百川很輕地歎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我知你憤慨,莫名的很——若是對方是惡徒,亦或者敗類,甚至是如我之流,恐怕顧盟主以一對百也毫無波動。偏偏對方是一群老百姓呢,手持凶器都算不上寸鐵。”
“在顧盟主心中,善惡分明,良善者麽,老百姓自然是算在裏麵的,惡人麽,就譬如我。”孟百川指了指自己,雖然這個動作是獨角戲,因為顧悅行依然沒有轉過頭來,“我嘛,雖然不是什麽魚肉鄉裏的貪官汙吏,可是在顧盟主心中,我可比貪官汙吏要嚴重多了,當然,我官做的也比那些什麽縣令知府大多了,他們見了我都要賄賂的。”
顧悅行這下更不會轉過頭了。
孟百川笑,笑聲中帶著明顯的自嘲:“但是顧盟主要聽我一句,廟堂,江湖,人間界,這三者和百姓之間的關係,最為疏遠的就是江湖。關係都是對立的,老百姓不想了解江湖人,官府的人最頭疼遇到江湖人參與的案子,同時呢,江湖人覺得當官的大部分都貪,覺得老百姓大部分都苦,其實大家都不了解對方。”
顧悅行聲音響起,也帶了一絲的嘲笑,當然是衝著他的:“孟大人的意思是,我作為江湖人其實是不了解民間的老百姓的,老百姓也會作惡。即便是弱者,也會以眾欺寡。”
“不對,”孟百川飛快道,“不是也會,而是相當擅長。唯獨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做不到恃強淩弱也做不到魚肉何人,所以最會你一刀他一拳,把一個人送上死路。為什麽官府才有罰不責眾的壞習慣而在江湖卻偏偏不成立?顧盟主怎麽不想想呢?”
顧悅行根本不必想也能知道。因為江湖極少以眾欺寡的事情,一旦發生就會被整個江湖不齒,不僅參與者入罪,甚至會牽連整個師門或者家族。
民間都覺得江湖人自由自在獨來獨往,看起來像一隻天上翱翔的大雁,殊不知大雁才是必須紮堆的。落單的大雁看著逍遙,其實振動翅膀努力飛翔,都隻是為了趕上南飛的隊伍。
而老百姓.……算了。
顧悅行懶得和他扯這些,隻道:“無憑無據,揣測他人,小人行徑。”
說罷便自顧自閉目養神,調息吐納,準備打坐到天亮。孟百川原本還想等他還有沒有下一句虧損他的話,結果久等無言,奇怪一看才發現顧悅行已經一副入定狀態。他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又又又一次被嫌棄,也不再說什麽,嘴裏嘀嘀咕咕回了去。
也奇怪,他明明清醒的很,卻在剛剛沾上那個門板的瞬間陷入睡眠。
***
一夜醒來,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佛堂沒有門,外麵明晃晃的日頭刺地他一時半會睜不開眼。好容易緩過來時候才發現絡央和木呦呦早就醒了,佛堂裏一股新鮮的麵香,木呦呦回頭,一手握著一個大饅頭,嘴角還沾著一點食物的殘渣,問他:“大叔你醒啦?大叔你睡的好沉,像個豬!”
像個豬的孟百川呆呆的坐在門板上發愣,似乎還沒有完全的清醒,分不清眼前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又聽到木呦呦脆生生的招呼:“大叔你好髒!”
她表情生動,嫌棄之情幾乎要從臉上溢出來,盯著孟百川,臉上逐漸從嫌棄變成了糾結,她覺得自己應該禮貌的招呼孟百川過來吃早飯,但是又嫌棄髒兮兮的人坐在自己旁邊影響胃口。在保持禮貌和保護胃口之間左右為難,差點腹痛。
正在糾結之際,隻聽還是一臉睡不醒的孟百川說道:“我想洗一把臉。”
這句話聽在木呦呦耳朵裏猶如天籟,她連忙指了一個方向:“後麵!那裏有一個水潭!”
孟百川點點頭,如夢遊一般起身,朝著木呦呦指的方向要走,經過絡央時候,絡央攔住他,遞了過去一件東西,孟百川接到手上觸手冰涼,一握就知是一把匕首。
絡央也沒多看他一眼,隻淡淡道:“待著吧,用得上。”
孟百川呆滯的愣了一會,點點頭又繼續往後走。
絡央淡定的撕了一塊饅頭送進嘴裏,小口咀嚼,還沒來得及吃完,就聽到後院傳來孟百川的一聲驚呼。
絡央沒忍住,呲一聲笑出來。
木呦呦眼珠轉了轉,很快明白過來,她也跟著笑:“那個大叔終於知道自己的醜樣了,像個叫花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路都被捂著臉嗎?”
木呦呦自問自答:“也對,烏鴉落在豬身上,自己都不在知道自己黑——豬不會照鏡子嘛。”
木呦呦洋洋得意,下一刻就聽到門口聲音傳來:“既然知道這個俗話,就該先擦擦嘴。”
顧悅行自門外進來,他剛剛從烈日下一路而來,身上一滴汗都沒有,發絲都沒有亂。他將一包荷葉包的東西丟給木呦呦,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朝木呦呦示意。
木呦呦下意識抹嘴,果然蹭下來一塊饅頭渣,她頓時臉紅,為了掩飾尷尬,故意用力打開那個荷葉包,打開之後,卻是一包新鮮的蓮蓬和茭白。
木呦呦歡呼一聲,立刻捧到了絡央麵前。她自己也咬下一口茭白,茭白清新帶著一絲甜味的口感在她嘴裏蔓延,她兩三口就把一根茭白吃了個幹淨,還沒忘記仔細抹了抹嘴。
正想伸手再取一個蓮蓬,眼角餘光瞄到了一襲濕漉漉的衣擺。衣擺有意被搓洗了一部分,一半被搓洗出來布料原本的玄色,其他依然還是灰撲撲皺巴巴像個醃菜葉子。
木呦呦知道那是洗過臉的孟百川,剛剛拿到手的蓮蓬轉了個方向遞了過去:“洗好臉啦,吃飯吧大……”
一抬頭,冷不丁撞上了一張英俊的臉。
孟百川仔細刮了胡子,仔仔細細洗幹淨了臉,就連滾了泥土的頭發都仔細拆開,五指做梳梳理了一遍。他常年在外行軍,習慣自己料理自己的起居,和那些普通離了仆從侍女就不能自理的貴公子不同,他不僅會自己刮胡子,還會梳頭。
清洗過後的孟百川,好像給了木呦呦一種極大的震撼,她一時沒辦法把一直到剛剛還髒兮兮像個泥巴地滾過的豬和眼前這個英俊男人混為一談。
她甚至有點怕他,洗幹淨了臉的孟百川,不光是把自己的英俊給洗了出來,連自己的眼神和氣勢都跟著一起跑出來亮相。木呦呦小鹿一樣的眼睛,從好奇,漸漸染上了一些懼意。
而門邊自他過來之後就閉嘴不語的顧悅行連正眼都沒有給他一個,孟百川隻好去逗木呦呦打破這個尷尬:“大什麽?沒錯,我就是大豬。”
木呦呦說話快的時候有些口音,偏偏她最喜歡像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把字句往外跳。大叔在她嘴裏說出去聽起來就像大豬。她從昨天開始,就一口一個大豬大豬的叫個沒完。
而現在麵對一個洗幹淨的大豬,木呦呦卻低下頭,慢慢地叫了一聲:“大叔。”
氣氛又冷了下來。
孟百川心情五味雜陳,在考慮要不要再摸一把泥在臉上算了。卻又看到顧悅行的臉色比還沒有洗臉的自己還差還黑。
要知道,他剛剛在後院那個深的差不多都算是湖的水潭看到自己倒影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結果現在顧悅行的臉色比他剛剛還差。他好歹是髒的,但是顧悅行不是。
絡央也察覺到顧悅行的不對,忽然問他:“顧盟主,月潭鎮發生了什麽?”
顧悅行先搖頭:“月潭鎮沒發生什麽,隻是原先的連月城裏,多了幾具屍體,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