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四

  瞿景的母親端齊貴妃也是住在城主府的, 幾人所住的院子相隔並不遠。


  端齊貴妃是江聘的親姨母。在先帝還在的時候, 位分僅居皇後之下, 是宮中第二位的主位娘娘。


  後來新皇發動宮變, 她因為出外上香避開一劫, 成了唯一活下來的宮嬪。她找到瞿景, 和他一同趁亂逃出了上京。


  再後來, 瞿景與她分別,隻身前往西北去尋江聘。她便就帶著幾個貼身的宮婢,也往瞿景所在的地方去。


  幾個婦人, 過的從來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而這一路上,風餐露宿,還要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著, 躲避新皇的追捕。


  其中艱難險阻, 無需多言。


  端齊貴妃是個剛烈自強的性子,再大的苦也能咬著牙撐得住, 不屈服, 不認輸。


  到了最後的時候, 五個婢女隻活下來了兩個, 銀錢也所剩無幾。她們這才又接到了瞿景的消息, 被護送著來了達城。


  不過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短短時間內, 經曆了如此大的變故,她看起來卻仍舊沒什麽變化。還是那副端莊貴氣的容貌, 連微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剛剛好。


  在險惡的後宮中還能活得神采飛揚的女人, 絕非善類。端齊貴妃此人,隻是靜靜坐著,便就有種讓人懼於靠近的上位者氣場。


  就連偶爾撇過來的一個眼角,也是淩厲非常。


  她有過兩個孩子,夭折了一個,還有一個,便是瞿景。對於親妹妹留下來的江聘,她是疼愛的。而江聘的小妻子,她更是喜歡。


  無事的時候,她很願意找鶴葶藶來她的院子裏來坐坐,喝喝茶,談談天。


  從宮裏帶出來的侍女有一手泡茶做點心的好手藝,姑娘也喜歡來。不隻是因為那些吃的喝的,這個姨母本人,她也是喜歡的。


  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宮裏頭的氣派風頭,讓人看了就覺得有場麵,心生敬意。


  說話的時候也是有理有據,有一番自己的見解,從嘴裏吐出來,讓人信服。


  鶴葶藶對她也是欽佩的,極為尊重。從這個姨母的身上,她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兩人山南海北的聊天兒,端齊貴妃跟她講一講宮裏頭的好玩事兒,鶴葶藶也挑著有趣的見聞和她說。


  有的時候,也會談一談關於琴技的問題。笑鬧起來,頗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鶴葶藶還是個姑娘,雖然總是溫婉軟糯的,但有種屬於自己的活潑伶俐勁。這是端齊貴妃最喜歡她的一點。


  這是個美好又不缺乏趣味的女孩子。尤其是那雙好像是含了水兒般的眸子,看了就會心生好感。


  姑娘喜歡和姨母在一塊,就總愛往她那裏跑。江聘黏她,就跟著去。


  很多時候,老夫人也會在。


  一家子在聚一起,你說一句,我笑一下。也不分關係的親疏遠近,位分的高低貴賤了。就像是普通平凡的老百姓一樣,過著最簡單而沒有心機的日子。


  其樂融融。讓人向往。


  鶴葶藶的肚子到了快八個月的時候,像個西瓜似的,又大又圓。江聘把她照顧得好,她天天高高興興的,吃吃又睡睡,也被養胖了不少。


  姑娘挺著肚子坐在那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笑。圓潤,和氣,看起來分外的喜慶,討人喜歡。


  孩子要出生了,取名兒這事就得重視起來了。有事無事的時候,老夫人手裏總是抱著厚厚的一摞書。對著陽光,眯著眼這兒翻翻,那兒看看。


  端齊貴妃就和她一起看,給她出主意。把那些好聽的,意思好的那些字眼都整整齊齊地抄在紙上。留著以後再細細地挑。


  鶴葶藶看過她們挑出來的字,兩大頁紙,都是些詩書禮義,春秋霞露一樣的詞兒。她看了,就捂著唇笑。


  “祖母,姨母,您們選的這些,阿聘肯定不喜歡的。”她一邊笑,一邊指著寫在第一位的碩大的“文儒”兩個字。


  “就像這個,阿聘定是不樂意。他或許更願意給他的兒子取名叫江金槍。”


  不得不說,姑娘是了解自己丈夫的德行的。


  那個看起來皮毛光滑,實則性子如風似雷一樣的糙漢子,從他的嘴裏定是讀不出來這樣文雅細致的名字。


  鶴葶藶回去的時候,把這事跟江聘說了。江小爺撇撇嘴,第二日就顛顛地跑過去找兩個長輩,指手畫腳地搶老夫人手裏的紙兒。


  “您們也別忙了,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肚子裏全是草葉子,一共沒幾點子墨水的江小爺倒是莫名的自信。那眉峰挑起來的弧度極為得意洋洋,看得旁邊坐著的姑娘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江聘輕咳了兩聲,自然地坐過去摟她的腰。他一邊說著,還挺驕傲地揚了揚下巴,好像自己起了多有水平的名字似的。


  “要是兩個男孩子,咱們就叫保家,護國。要是兩個女孩子,咱們就叫傾國,傾城。要是一男一女…”


  這話講得是慢條斯理,擲地有聲。


  江保家,江護國。江傾國,江傾城。好名字。


  他話還沒說完,鶴葶藶已經撲在他的懷裏笑得直不起了腰。一邊捶他的背,一邊擦著流出來的眼淚。


  江聘不明所以,以為她不舒服,還有點害怕。趕緊拿了杯子去喂她水,嘴裏輕聲哄著她,“嗯?葶寶怎了?”


  “無事。”鶴葶藶搖頭笑,含了口水進嘴裏。斜了眼瞅他,臉頰因為歡笑而紅撲撲。


  她發髻因為動彈而散了些,有點淩亂,可依然好看。


  江聘是個半吊子的文盲,可看著這樣巧笑倩兮的姑娘,肚子裏忽的就冒出了句詩。


  鴉翅袒金蟬半妥,翠雲偏朱鳳斜鬆。


  見丈夫盯著自己看,鶴葶藶彎著眼睛,也看回去。她嘴裏還有著沒咽下去的茶水,臉頰有些鼓,很可愛。


  端齊貴妃覺得他想的那些名字有趣,也跟著搭茬問了一句,“聘兒,若是一男一女,那叫什麽?”


  江聘哪還想得起孩子叫什麽名兒,他滿腦子都是自家姑娘瞧著他眉眼彎彎的好看樣子。


  心裏念著那兩句詩,嘴裏胡亂地就答了句,“嗯…鴉翅,斜鬆。”


  江鴉翅。江斜鬆。好名字。


  聽著這話,端齊貴妃有些驚,老夫人有些怒,鶴葶藶卻隻想笑。笑得一口水都噴在了江聘的臉上,梅花簪一顫一顫。


  江聘也不惱,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嘴角的漬。姑娘還是樂個不停,他勸不住。隻能帶著些無奈地抹了把自己的臉,抿著嘴,有些無措。


  其實也不怪人家笑話他。江小爺取名的水平啊,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沒一點兒長進。尤其他還一如既往的臉大不害臊。


  小的時候,他沒讀過幾天書,還不認識什麽字,卻非要給剛分到院裏的小廝取名。那個執著勁兒就別提了。反正就是吹眉瞪眼,不取不行。


  小孩子不懂得什麽好聽的名兒,要是叫些青雲,玉樹,藍天什麽的倒也湊合。可那時候的江聘,連這點文化水平都沒有,有的隻是無盡的創意。


  他讓人家按個子高矮一字排開,端詳了半天,最後從高到低,分別叫了阿一,阿二,阿三…一直到阿到了阿十五。


  江聘那時候皮的不行,一有不順心就爬到房頂上去死活不下來。老夫人被他氣得心肝疼,想著也不是什麽大事,就隨了他的意。


  阿三後來講起這些的時候,都是淚眼汪汪的。


  江聘禍害的不止是人,還有後來院裏養的那四條狼犬。


  小狗崽剛被送過來的時候,江小爺又躍躍欲試地要給人家起名字。這次還好些,至少是個文詞兒。


  …他管那四條狗叫豺狼虎豹。


  這可好,狗長得半大不小的時候,他牽著它們上街溜達。黑色的那條最歡實,上躥下跳的一刻不得閑。


  江聘就教育他,“大黑狼,你老實一點,不要咬到人。”


  話音剛落,正拿著煎餅逗狗玩兒的販子就嚇得往後一倒,砰的一聲摔了個屁股墩兒。


  他連滾帶爬地爬起來,嗷嗷叫著挑著擔一個猛子就躥出了老遠。


  娘哎,這裏有人溜狼。


  怪不得這四條狗後來跑了三條。真是的…誰叫這樣的名兒不生氣?


  江老夫人拿了拐杖打他,轟他走。鶴葶藶心疼丈夫,一邊護著一邊笑。兩個人辭了別,嬉鬧著往外走。


  快到自己院裏的時候,鶴葶藶忽的想起了什麽,歪著腦袋看江聘,“哎,你是不是叫江賽風來著?”


  江小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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