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轉眼間, 他已經離開了那樣久了。


  五個月。每一天都好像度日如年。


  沒有他在的時候, 好像花兒都沒那樣好聞了…


  她愛吃糖, 吃他做的糖。甜滋滋的, 有茉莉的清香。


  可是他走了啊。就隻能忍著那份兒饞。


  還有對他愈來愈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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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日子裏, 江聘的來信越發少了。


  有的時候, 鶴葶藶巴巴地在窗外等了許多天, 也等不來他的消息。


  從前總是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封的,像軍情奏折一樣準時。現在,或許要近一個月才有一張薄薄的紙。


  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


  安好。


  思及卿卿。


  他隻說他很好, 很想她。除此之外,再不提別的。


  鶴葶藶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壯著膽子去書房找將軍。問他江聘可還好?


  那個高大的男人靠在窗邊, 看著漫天的雲霞, 沉默。


  屋子裏靜得可怕。姑娘的唇緊咬著,期待卻又害怕他接下來的回答。


  過了好久, 將軍才終是歎了口氣, 聲音沙啞低沉。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可那短短幾個字卻還是讓鶴葶藶心裏一緊。差點落下淚來。


  “糧草供不上了。”


  她不懂兵家事, 卻也聽過一些俗語。知道這對前線衝鋒陷陣的將士們意味著什麽。


  兵馬未動, 糧草先行。


  國庫並不見空虛,新皇前幾日還大擺宮宴。山珍海味比比皆是, 奇珍異寶琳琅滿目,怎麽會供應不上糧草?

  其中緣由, 許隻有新皇自己心裏清楚。


  鶴葶藶不敢再細細去問, 匆匆行了一禮便就趕緊回了院子。


  她的阿聘在遠方,一定過得很苦。她好心疼。


  鶴葶藶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從側麵看,隆起了個很飽滿的弧度。晚上睡覺的時候,為了舒服些,她得側躺著睡。


  臉朝著窗戶,看天邊的那輪滿月。


  她穿著新婚時常穿的那套褻衣,淺粉色的,上麵有好看的纏枝蓮花。


  鶴葶藶喜歡這件衣服,因為江聘也有這麽一件。她特意給做的,同種樣式的纏枝蓮,繡在袖口處。


  他們牽著手的時候,袖子交錯在一起,蓮花也交纏在一起。


  江聘總會指著那簇花兒逗她,說這就像他們的三千情絲。永遠也剪不斷的情絲。他們要一輩子在一起,做比翼鳥,結連理枝。


  當初的誓言好像還在耳邊回響著,可說出誓言的那個人呢?你在哪裏呀?什麽時候回來呀?


  葶寶想吃你做的糖人兒了。


  鶴葶藶臥在床上,睜著眼。夜色如墨,月掛高空,她卻毫無睡意。


  腦子裏都是那個人啊,帶她去騎馬,給她架秋千,為她種了滿園子的花兒…


  他脾氣那麽不好,火氣大得一點就著,對著她卻像睡在院角的那隻小兔子。性子軟的不可思議。


  無論她說什麽,她的阿聘總是點頭笑著應。葶寶說的對,葶寶說的好。葶寶你說你想要什麽,我現在就去為你尋來。


  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呢,我去給你搭梯子去。江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璀璨的就像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


  他抱著她縮在暖融融的被子裏,胸膛熱的像個大火爐,快要烤化了她似的。他那麽不正經,一邊說情話,一邊還要說葷話。


  他總是要按住她的手,俯身鑽進被裏去。伸了濡濕的舌頭去舔她的胸前,一點點的,輕咬慢啃。


  “唔…葶寶真香,還那麽翹。咱們以後的孩子肯定餓不著。”挑逗的聲音,有著屬於陷入情.欲中的男人特有的低沉和暗啞。


  他一邊說,一邊笑。手不老實地到處去摸。


  江聘喜歡看她羞澀,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反駁時的樣子。眸子亮晶晶,臉頰紅撲撲,粉嫩嫩的唇瓣一開一合。


  有時候會溢出來一聲好聽的輕吟,撩得人骨子都酥了。那時候江聘會笑得更歡。


  他低頭吻她的唇,用舌去舔她整齊的牙齒,輕聲誘哄,“乖寶兒,再叫一聲給夫君聽。”


  鶴葶藶自然不肯,隻會紅著臉別過頭去。有時候被逼急了,就咬他的鎖骨罵他是登徒子。撒嬌似的,尾音挑的婉轉動聽。


  江聘享受著她濕潤的小舌頭,低低地笑。


  他的聲音呀,真好聽。


  江聘都已經走了那麽久了,可這些細節卻還在鶴葶藶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好像生了根似的,總是不經意間就蹦出來。攪得她心中那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水再一次波浪滔天。


  江聘跟她說過,說誓言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沒什麽說服力。他要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葶寶是阿聘永遠的小公主,他要把小公主寵到天上去。


  “大騙子。”鶴葶藶撅著唇,用指頭戳著枕頭罵他。斷斷續續,念念叨叨。


  她自己在那嘟囔了半天,可還嫌不夠,要拍著滾圓圓的肚皮跟裏麵的孩子告狀。


  “爹爹是個大騙子,把娘親弄哭了好多次,你不要喜歡他。”


  孩子已經會動了,聽她說話,有些興奮,小腳一伸就把肚子給踹出了個調皮的隆起。


  鶴葶藶驚喜,用指腹去揉搓他的腳兒,又跟他擊了個掌。


  孩子這次很精神,還換著花樣地踹了好幾個不同形狀的隆起出來。好玩極了。


  鶴葶藶笑眯眯地跟他鬧了一會,又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下來跟他說話。商量的語氣,流淌在夜色裏,極為溫柔。


  “呐…寶寶,你還是要喜歡爹爹的。娘親剛才說的都是氣話,娘親最喜歡爹爹了。如果他要是回來,咱們就原諒他,好不好?”


  “真的…娘親好愛他的。爹爹也愛娘親…”她歎了口氣,在那自言自語。


  有了身孕的女子,總是毫無緣由地就哭,哭著哭著,又毫無緣由地再笑起來。


  鶴葶藶把快要到眼眶外的淚憋回去,拍了拍肚子,跟孩子道晚安。


  江聘以前的時候曾特意來了信囑咐她,讓她不要哭鼻子。這樣對母子倆都不好,得高高興興的,別讓千裏外的他擔憂。


  葶寶多聽阿聘的話啊,她不哭。


  鶴葶藶閉著眼,用舌尖把唇瓣舔濕,再自己張張嘴,吐出了個泡泡兒來。


  她被自己逗笑了,用胳膊蓋上眼睛的位置,蜷起身子去尋找睡意。


  遠方的那個人啊,晚安。


  呐…你先別睡,我有最後一句話想跟你說。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不要海裏的月亮,我隻要你。我想要你回來,快些慢些都沒關係,隻要你回來就好。


  就算你傷了胳膊,斷了腿,這些都沒關係的。真的,回來就好…


  你千萬不要忘記呀,遠方有一個姑娘,她在心心念念地等你回家啊。


  你千萬不要讓她太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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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皇的舉動,越發奇怪了。也越發過分。


  他登基似乎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當然,用他的話來說,是一腔壯誌。


  他毫不顧忌百姓,酒池肉林,淫糜奢亂。每日泡在後宮裏,左擁右抱,齊人之福。


  有大臣勸他,說百姓日子苦,望他能下旨減免賦稅。他左耳聽了,右耳便冒了。有時候被惹得煩了,就又是一番砍殺。


  宮裏宮外,無人不是戰戰兢兢。百姓的日子,簡直苦不堪言。


  好好的一個上京,初夏的時分到了,本該是車水馬龍,繁花似錦的。現在卻是無論走到哪裏,都聽得到哀歎,叫苦連天。


  鶴葶藶靠在榻上,聽著粟米用帶著些氣憤,但更多是無奈和愁苦的語氣的描述,闔上眼歎氣。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幾個月的大起大落啊…


  她一個閨中婦人都察覺到了日子的苦難,那些無力的百姓呢?


  有人去八寶寺裏求簽,問雲度大師,這苦日子何時才能過去?太平和樂的生活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否再來?

  大師撚著珠子,點頭又搖頭。


  過了半晌,爐裏的香都要燃盡了,他才睜了眼睛。


  “天機不可泄,但我更願意給天下一個盼頭。”


  “大夏朝氣數不久,新天地幾年後便會再次開啟。”


  “隻是這太平日子,你過得上,我卻過不上了。”


  沒人知曉雲度大師的前兩句是否經得起考驗,隻不過這最後一句,卻是在短短三天內就實現了。


  新皇不知從哪兒聽到了民間的謠傳,大怒。當下便下旨斥雲度大師為妖僧,說他妖言惑眾,要殺他以正民心。


  那個曆了兩朝的老和尚啊,就這麽被活活燒死了。還被安了個髒名。


  鶴葶藶還記得他,還有他給批的那根姻緣簽。得此消息,她也是難過的,為大師,也為自己。


  她還特意花了三日的功夫,為抄了三遍的往生咒。略表心意。


  可她沒想到,幾日後,竟有個小和尚費盡心力地給她遞了張字條。說是雲度大師留給她的。


  鶴葶藶小心地打開看。大師的字跡像他的人一樣,古樸厚重,內斂而倉勁。


  他寫:夫人之情,妙不可言。夫人之運,貴不可言。


  遞條兒來的小廝沒走,等著她看完,又傳了句話兒。


  “大師望夫人珍重。”


  鶴葶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也柔聲應了。她在心裏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請大師安心。


  晚霞很美,紅雲似火。


  可現在的二姑娘還不知道,那個會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中的人,是她的阿聘啊。


  是她肚中孩子的父親。


  是她頂天立地,對她愛如至寶的夫君。


  他們的愛情,妙不可言。


  他們的未來,貴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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