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江聘不在的日子, 連冬天都變得更冷了。


  鶴葶藶睡得越來越晚, 就算困了, 她也不愛縮進被子裏, 反而更願意在桌子旁打打瞌睡。


  因為, 暖暖的被子裏沒有暖暖的阿聘了。午夜夢回, 夢到了他, 卻又抱不到他的感覺,真的很讓人難過。


  她還記得臨走前,江聘拉著她去馬場玩的那一天。


  草地上結了冰, 很滑。義公的馬蹄子上被纏了厚厚的白布,她坐在馬背上,緊張地牽住韁繩。江聘很小心地牽著馬, 慢慢地走。


  那是她第一次騎馬, 那天天很藍,有風吹過。把她圍巾上的絨毛吹得淩亂, 頭發也淩亂。


  他很溫柔地把吹到她嘴裏的頭發拿出來, 揉她的臉蛋兒。哄她, 讓她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 好好地等他回家。


  等他凱旋而歸。江聘說,要帶她出去玩。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去到她向往而未曾見過的風景裏。然後,和她親吻, 畫下那些美好的合影, 紀念一生。


  他們要去看西北的戈壁,東北的雪林。去看海,看日出,坐在山頂看星河。


  粟米勸她,讓她高興些。鶴葶藶原本是難受的,後來,也慢慢好了。


  至少,還是有盼頭的不是嗎?她的夫君一定會回來的。實現他曾說過的所有承諾。


  況且,她不是一個人了。


  她有了新的希望。有了親愛的阿聘和親愛的葶寶的愛的結晶。


  一顆小小的種子,正安靜地種在她的腹中。等著出生,等著父親的歸來。


  知曉有孕的那一天,她正在明鏡齋和老夫人說話兒。老夫人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愛咳,總是累,醒不了多少時間便又是睡。


  江聘才走了兩個月,她的臉上卻好似多刻了兩年的風霜。


  鶴葶藶心疼她,有事無事就愛往這邊跑,和她解解悶,說說話。


  老夫人身子不好,總要請大夫。可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開一些亂七八糟的補藥,讓她好好地養。


  老了嘛,老了總是這樣的。


  老夫人也懂得這個理,看得開了,看得淡了。不過對鶴葶藶卻是更發好了。總是笑眯眯地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些貼心話兒。


  她講的話沒什麽主題,隻是山南海北地亂聊。但鶴葶藶聽得出來,她是想要個孫輩的。


  年紀大了,就向往兒孫滿堂。可惜的是…江澍還太小,江聘又去了遠方。


  兩人都知道這事,也都心照不宣地閉口不談。鶴葶藶還是有些難受的,心疼年邁的祖母,思念身在他處的夫君。


  可誰也想不到,驚喜來的也是這樣快。


  那日她有些風寒,老夫人擔憂,就傳了大夫來診脈。老大夫很認真地診了好久,皺起的眉看得老夫人心焦。


  “小夫人有喜了。”老大夫終是展了眉,笑著拱了一手,“兩個月了。”


  算算日子,是江聘離開的前一天吧。


  鶴葶藶回憶著,那一瞬呀,好像陽光都更燦爛了。暖融融地灑在地上,看得人滿身滿心全是舒暢之意。


  有孩子了呀。真是件大好事。


  因為…有了期待呀。阿聘聽說了,肯定也會高興的吧。


  或許,他的眼尾又會紅起來。嘴角咧的大大的,狹長的眼睛眯起,睫毛顫啊顫,很好看。


  葶寶的阿聘,怎樣都是好看的。


  如果他在她身邊的話,可能會抱著她轉一個好大的圈。再把下額枕進她的肩窩裏,狗兒一樣地蹭呀蹭。


  他會說,“葶寶,謝謝你。葶寶,我愛你。”


  老夫人也是笑得嘴都合不攏。拍著她的手,笑著笑著,卻又紅了眼圈。


  為什麽會有淚呢?老夫人也說不清。隻是那一瞬的萬千思緒攪在心裏麵,有些酸。


  她經曆了幾十年的滄桑,可聽了這個消息,卻還是覺得澀澀。勞盡心力的家慢慢走向衰落,最疼愛的孫兒去了疆場,她麵上不顯,心裏卻也是難受的。


  可是無能為力。


  現在,有了新的生命在了。這個孩子,就像是嚴冬剛過春日才來時,拂麵的那縷暖風。


  或許他代表的就是春天吧。一切都會過去的,全都會好起來的。


  鶴葶藶回到自己的院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江聘寫信。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那些是紙上寫不下的思念。


  粟米給她磨墨。她凝神構思,再撩著袖子,一筆一劃地寫。


  唇邊帶著笑,眼裏有光彩。素手紅箋,皓齒星眸。


  她喜氣洋洋地跟江聘表功,說自己今個吃了多些菜,用了多少粥。她還給他做了很多冬衣,還有靴子。


  上麵的繡紋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領子上有他的名字,還有她的想念。


  她在上麵繡…葶寶思阿聘。小小的一行字,對著光繡完,她眼睛疼。


  鶴葶藶一邊寫,一邊笑。


  她又抱怨,說自己最近身子有些不一樣。愛睡了,多吃了,心情還時好時壞。她不想給他做衣服了。


  想著江聘看著信時癟起的嘴,鶴葶藶笑得更歡。


  她咬了咬筆杆,在上麵寫下了最後一行字…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來。


  天氣晴好,她將信紙收進封裏,用蠟油細細地封好。想了想,又拿出個新的封子來,抹上漂亮的胭脂,給他印了一個紅色的唇印。


  香香的。千裏之外,送你一個吻。


  院子裏是江聘臨走前給她搭的秋千架,不很高,但很好看。他怕她悶,怕她煩,給她花了好多的心思。


  她有了孩子,不敢再像以前一樣蕩得好高。就慢悠悠地小幅度地晃。腳下是漂亮的花叢,她的裙子在花瓣上輕輕拂過,輕飄飄。


  粟米笑,說她好像花仙子。


  鶴葶藶努了唇作勢要打她,也跟著咯咯地樂。


  很久都沒有這種純粹的喜悅了。這個孩子,來得真好。


  鶴葶藶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江聘的信。他在那邊始終惦記著她,隻要到了驛站送信的日子,從來不落地會有一封給她的家信。


  有的時候是他密密麻麻寫下的思念。有的時候,隻是粗糙的一兩句情詩。還有的時候,是畫兒。


  畫大漠的風光,畫邊塞的蒼冷。畫他心裏念著的她,還有他畫的流氓兮兮的春.宮圖。


  他在下。她在上。


  鶴葶藶想啊想,羞紅了臉兒。她從秋千上蹦下來,咬著唇往屋裏走。


  義公沒跟著江聘一起走,在她的要求下,養在了後院裏。她抓了把草料去喂它,笑眯眯地拍它的大腦袋。


  “義公,我要做娘親了。你的主人要做爹爹了,你為我們高興嗎?”


  義公睜著眼珠看她,搖搖頭打了個悠長的響鼻。


  鶴葶藶彎了眼。陽光下,她的側臉白嫩嫩,上麵有嫣紅的霞。


  晚上的時候,她收到了江聘從遠方寄來的信。


  好薄的一頁紙,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可看到了信紙上的東西,她的手卻是驚得一抖,哭笑不得。


  他說軍隊路過城鎮,他特意去買了盒胭脂。想給她寄一個吻。


  白色的紙上,歪扭扭的唇印。


  鶴葶藶看著,似乎還能聽到他親上去時的聲音。啵唧。


  傻阿聘。燭光旁,她笑的像一朵俏麗的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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