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七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光, 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快活的。


  江聘在陽光下嘻嘻哈哈地逗著鶴葶藶一起鬧, 把花朵摘下來, 興高采烈地非要戴在她的發上。


  她頭發沒盤起來, 隻是梳成了條長長的大辮子, 羞答答地垂在腰間。耳邊簪了那樣大的一盤花兒, 碩大的壓彎了花枝, 要從她臉側折下來。


  江聘性子活泛,鬧過頭兒了,把愛安靜的姑娘也惹得嘰喳喳地說他。


  “好好的花兒, 你非得弄折了,看著不就好了。”鶴葶藶俯身去揪他的耳朵,皺著鼻子罵他, “要是到了夏天, 一群蜂兒圍著我要蟄,等你回家我非要哭給你看。”


  “不怕。”江聘摟著她, 腆著臉笑, “你夫君無所不能。”


  江小爺確實是無所不能的。在後院的那隻狼青的父親還在時, 他就總愛帶著狗往林子裏鑽。摘野果子, 打鳥兒偷蛋, 還要挖野蜂蜜吃。


  有一次折騰狠了,用彈弓槍把整個一馬蜂窩都給打了下來。一尺多長的蜂窩, 裏麵的蜂兒都湧出來的情景簡直滲人。


  鋪天蓋地的嗡嗡聲,遮雲蔽日。


  江小爺也傻了眼, 但他反應快。揪了根蘆葦棒子縱身往水裏一鑽, 遊得比魚都快。


  他沒忘了那隻陪他長大的狼青。用褲腰帶拴住它的一隻爪兒,一人一狗一起逃。


  等終於到了家裏,他出奇了的啥事兒沒有。連個小疙瘩都沒讓蟄著。


  為此,他還去明鏡齋磨了老太太一整個下午。非要她給自己改名叫江賽風。


  嗯…江小爺賽風般快。


  他講得起勁兒,姑娘聽得也起勁兒,丫鬟小廝們也都豎了耳朵聽熱鬧。笑鬧聲順著風兒飄了好遠。


  藍天澄澈,白雲飄悠。其景溫馨和樂,美滿幸福。


  要是那個人不出現,便就再好不過了。


  “江聘。”一道有些冷硬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嚴厲,不苟言笑。


  幾人俱是抬頭看,又都是一愣。那裏站著身穿常服的江錚遠。背著手,頭發束得整齊。


  江聘皺皺眉,停下了話頭兒。沉默。


  本來歡快的不行的院子,因為他的到來,瞬時鴉雀無聲。


  鶴葶藶站起來看著他,張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本來對這個名震朝野的征西將軍的印象,隻停留在衛國有功這一個標簽上。


  但經過了昨晚,知道了他冷漠的父親形象對江聘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後,她忽的有些討厭起他來。


  他真的是太不稱職。即便他是個好臣子,誰也無法否認他的存在對大尚的意義。


  鶴葶藶覺得她有些小家子氣。眼光隻停留在家長裏短上,沒有顧全大局。


  可顧著大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隻想顧著她的阿聘。


  “你們…”江錚遠有些意識到自己語氣的問題,刻意放緩了語氣,“怎麽沒來吃飯?”


  他身在上位太久,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全是令人不適的高高在上。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看人的眼神。即使他試著去掩飾。


  為了這事特意親自跑來一趟?

  江聘好像聽見了什麽大笑話似的,歪著脖子一聲嗤笑。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眯著眼看著立在門口的所謂父親,目光不善。


  “昨晚是我考慮不周。”江錚遠沉默了半晌,還是低聲開了口,“作為父親,我也無非是希望你過的高興些。或許方式有些不盡如人意,但我無可厚非。”


  “別把你的那些思想全強加在我的頭上,我擔不起。”江聘啟了唇,滿滿全是諷刺,“你愛怎樣怎樣,納多少妾侍隨你自己的意。但誰也逼不了我。”


  江錚遠眉擰的更緊,有些懊惱,“我,並未想過要逼迫於你。”


  他確實是一番好意。


  在外多年,回家後看到本來頑劣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娶了妻子,有了家室,他也有了些觸動。想和他緩和一些關係,不要僵成那個樣子。


  在江錚遠的意識裏,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主動提出要為江聘納妾,也是想為他做些事,能讓他愉快些的事。可他從未想到過,這會讓江聘動怒。


  所以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半句多。


  兩個觀念完全迥異的人在一起,無論怎樣都是覺得對方一言難盡。誰也不懂,不明白。


  鶴葶藶悄悄把手伸到江聘的背後,給他順氣。


  麵對著一個新婚一月剛過就想給自己丈夫抬姨娘的公公,她還能保持現在的緘默,已算是極有教養了。再讓她去迎合,去陪笑臉,她實在是做不到。


  “罷了罷了。”看著江聘絲毫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思,江錚遠挫敗地擺擺手,歎了口氣,“你不喜,便由你做主。”


  江聘仍舊是嘲諷的臉色。他想不出他的父親是以什麽樣的心態說出這樣的話的。有資格?


  “那你們…便好好過吧。”江錚遠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常年習武,雖有些年紀了,但步子依舊穩健且快速。轉眼就消失在門口,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看著身邊冷了臉的江聘,鶴葶藶咬咬唇。用食指去戳他繃緊的臉頰,哄他,“阿聘,笑一笑?”


  “葶寶…”江聘無奈地瞧她,捉了纖細的指頭到嘴邊,輕輕啄吻,“你乖,不要鬧。”


  明明剛才還談笑風生的,現在卻是連發尾眉梢都帶上了倦意。從心底往外的疲乏。


  麵對著江錚遠,他總是像個豎起了渾身的刺的刺蝟。不把對方紮的頭破血流,他不甘心。


  都是倔強又驕傲的人。沒有溝通,不交心意。均是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立場。


  這樣的父子關係,怕是再也難以磨合得光滑了吧。


  鶴葶藶回屋給他拿了件披風,蓋在他的肩上。她立在旁邊,笑著看他。


  “我不是很冷。”江聘偏頭,笑了笑。他的手覆在眼上,從修長手指的縫隙裏看她。


  俏生生,活潑鮮亮。


  隻有在他家姑娘身邊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的意義。他還是被愛著的。


  “我怕你冷。”鶴葶藶蹲下來,輕柔地整理好他褶皺的衣角。又微微躬了身,捧著他的臉頰笑眯眯,“你得好好的,娘親說了,你得保護我。”


  江聘愣了瞬,她繼續講。不疾不徐的嗓音,帶著姑娘家的慢條斯理,“她可在天上看著咱們呢。”


  “好。”江聘回過神,原本淩厲的眼角溫柔下來,輕輕地應她。


  時光還是靜好的。不愉快總是會過去,剩下的,是細水長流的溫暖和愛。


  江聘心滿意足地摟著他的姑娘,安靜地笑。兩人一起擠在一張椅子上,悠閑地看天邊飄過的雲。


  有的從天邊來到眼前,有的從近處遠去天邊。有的雲聚在一起,變幻出萬千的形狀。有的就漸漸消散了,像是從未出現過。


  “阿聘…”鶴葶藶歪頭看他,用手指去撫他高挺的鼻梁。江聘長得好看,鼻梁的弧度像是被精心雕刻過,硬朗又不失俊俏。


  她躊躇著,還是問出口了那個問題。那句在她心裏盤旋了多少次,卻還是不敢問的話,“你…什麽時候走?”


  話落,鶴葶藶又閉緊了唇。手縮回來,藏進袖子裏。有些緊張,有些怕。


  她好怕分離。習慣了他的陪伴,她被驕縱得不像樣子。


  一想到午夜夢回時,枕邊是空的,身體的那一側是涼的。她就鼻頭發酸。


  可是,她不能困住他的。即便是以愛為名。


  江聘是她心裏的雄鷹,他得去遠方。少年時的誌向,不能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她隻是個閨閣女子,做不了他的登天梯。但卻也不想成為他的絆腳石。


  “再等等吧…”江聘沉默了瞬,微眯了眼睛,嘴角抿著。


  這個問題他也思考過許多許多次。可無論怎樣做,他都有猶豫。


  向來以果斷利落的性子為驕傲的江小爺,在這件事上猶疑得不行。


  “我放不下你。你還太小,我怕你委屈了。”


  聽著他的歎息,鶴葶藶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兒。甜,卻也酸。


  “不怕以後有人會笑你?”她裝作笑著去拍他的肩,“笑你兒女情長,因著家事有顧忌和牽掛。”


  “可就是這樣的啊…”江聘握住她的手,勾唇笑,“你就是那個牽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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