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鶴葶藶也呆站在那裏,一隻耳上還戴著顆翠綠欲滴的翡翠珠子,另一隻耳垂卻被她捏得有點發紅。就像她現在臉頰上的顏色,粉嫩嫩,紅撲撲,好似雪中綻放的一朵粉梅。


  她跑的急,有些累。纖細的手指撫著胸脯,上下起伏著。指甲上塗了蔻丹,不是特別濃烈的紅色,就是那種輕描淡寫般的,水色氤氳。


  眼睛裏也是這樣的,波光瀲灩。


  江聘立在她上方的那節台階上,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搭在腰前。就那麽直愣愣地站著,腰板挺拔的像顆油鬆。


  可眼珠卻是直勾勾的不會動了。


  他那美得像畫中人般的二姑娘呀,雙瞳剪水,皓齒星眸。隻是看了一眼,就讓他的心倏地一下子軟成了一汪水。


  那水兒暖融融的,甜滋滋的,順著經脈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舒爽得徹心徹骨。


  “公子?”阿三輕輕推搡了下他的腰,叫了他一聲。


  “嗯?”江聘應了句,卻是沒動。


  “您…您給姑娘讓個道兒啊。”阿三無奈地歎了口氣,扯著他的袖子往旁邊邁了一步。


  樓梯狹窄,拐角處擺了盆裝飾用的君子蘭。葉子碧綠,上麵開滿了橘紅色的花,擁擠的一小簇。


  江聘被他推搡地絆了下腳,身子不受控製地往旁邊歪斜,手下意識地就掐上了一朵還沒開的花苞。


  花莖脆嫩,他指甲猛的一滑,便是哢嚓一聲。那朵含苞待放的蘭花旋即落入了他的手裏,白皙手心上一抹橘紅,嬌羞又矜持。


  這樣大的一番動作,可他的眼神卻是從未離開。


  鶴葶藶愣了一瞬,隨即急急地躲開他火一樣熱烈的眼神,手扶著欄杆便欲繼續往上麵走。


  行動間,身後的紗質裙擺挽成了朵漂亮的花,輕飄飄拂過江聘的衣擺下垂。


  他呆滯地伸手去摸了把,隻碰到了一點點。衣料子癢癢地滑過他的指尖兒,也刮蹭著他的心尖兒。


  看著她的背影,江聘幾乎是脫口而出般地喚了一句,“二姑娘…”


  聲音不大,輕輕的。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鶴葶藶握著欄杆的指尖一顫,頓住了腳。


  粟米的眉毛則一下子就豎了起來,她轉過身把鶴葶藶攔在身後,怒氣衝衝地質問出聲,“你是何人?怎麽知道我們姑娘排行第二?”


  看著江聘的臉,她其實是有些印象的。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可卻又是怎麽都想不起來。


  也不怪粟米,上次在洗筆池相遇是三月的初旬。轉眼間,一個半月已過,忙忙碌碌間,她也早記不清了那日的鬧劇。那登徒子的臉在她心中更是模糊得不成樣子。


  再加上三月的湖水冷,江聘剛被狗追了一路,被泡得麵皮發白,嘴唇青紫,一副狼狽衰氣的樣子。和現在的名門公子像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隻顧著全心全意地護著鶴葶藶,眼珠子瞪得像隻護崽的母雞。


  “我…”江聘動動唇,說不出話來。


  江聘長得俊,劍眉英挺,鼻梁高聳,臉頰刀削斧鑿般的硬朗。可配上那雙晶亮的黑眼珠,卻又柔和下來。


  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了一點,表情茫然又無措。還有著些懊悔。


  剛才那會兒他肯定是著了魔。要不怎麽能那麽心急?心急,辦了錯事。


  “好了,粟米。”鶴葶藶仍舊背著身,手指向後扯了下她的衣後擺,聲音輕輕,“別在這裏鬧,咱們走吧。”


  她是認出了那個人的。一個人的外貌很容易就改變,但周身的氣質卻是難以掩藏。


  滿眼的桀驁,滿身的韌勁。這樣的人,見一麵就難忘。何況,他反反複複在她麵前出現了那麽多次。


  蓮池,荷包,糖畫兒,還有現在。


  鶴葶藶覺得她心裏快要亂成了一團麻。不是因為耳墜子,而是因為剛剛匆匆一瞥間他溫暖的不像話的眼睛,還有手背上那道淡淡的。月牙兒一樣的疤。


  這是第四次見麵了…


  那他…到底是誰呢?


  “姑娘。”江聘這次學乖了,他微微施了一禮,聲音拿捏的溫和有禮,如玉般潤和,“你們是要去三樓的隔間兒嗎?”


  “我們姑娘的耳墜子落在了那兒一隻,現在想去找找。”江聘裝得人模人樣,粟米看著他的臉,稍稍放了點心,開口跟他解釋,“雲天侯的那個間兒。怎麽?不讓進?”


  “自然是讓的。”江聘攔住欲要開口的阿三,笑得溫潤,“隻是現在隔間鎖著,要不我去拿了鑰匙,幫姑娘找找?”


  “還要鑰匙啊…”粟米嘟囔了一聲,轉頭去征詢鶴葶藶的意見,“姑娘,您說呢?”


  “那…咱們便等著吧。”鶴葶藶猶疑了瞬,轉過去福了一身,“勞煩公子了。”


  “姑娘客氣。”江聘舔舔嘴唇,強捱下心裏咕嘟咕嘟往外冒著的粉色泡泡,矜持著回了句。


  鶴葶藶靠著欄杆站著,頭微微垂下。柔軟的頭發從肩側落下來,長長的,剛好到腰間。


  光從樓梯上的窗戶那兒照下來,灑在她的眉眼上。美得不可思議。


  這是江聘心中那個溫暖了時光的姑娘啊。


  他咽了口唾沫,腳步匆匆地便往樓上跑。擦肩而過時,他看到了她頸上白皙的肌膚,細嫩光滑。


  還很香。


  “公子,您流鼻血了。”阿三跟在他的後麵,拐了個彎後悄悄地遞過去了一方帕子,“還有,咱們的隔間什麽時候上鎖了?”


  “小爺是主子,小爺愛什麽時候鎖什麽時候鎖。關你屁事?”江聘氣勢洶洶地把帕子奪過來,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鼻子長在小爺臉上,它愛什麽時候流血什麽時候流。關你屁事?”


  確實不關我的事…


  “…喏。”阿三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沒再說話。


  裝不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原形畢露的江小爺,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六子很有眼力見兒地把鶴葶藶她們帶到了二樓歇息片刻,還給上了壺茶。


  上好的茉莉花兒。


  牆上掛著江聘詩會上新畫的那幅畫兒。美人的背影,牽魂動魄。


  “姑娘,您覺不覺著這畫上的女子分外熟悉?”粟米瞧了一眼,湊過頭去跟她嘀嘀咕咕,“還有剛才那位公子,奴婢總覺著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鶴葶藶放下端著茶杯的手,用食指堵上了她的唇,蹙著眉搖了搖頭,“莫要胡言。”


  她的神情難得的嚴肅,粟米被驚得往回縮了縮脖子,“喏。”


  也不知是清了場還是現在這時候本就客人少,二樓安安靜靜的,隻有鶴葶藶和粟米兩個人。


  東西被送來的很快,阿三來的。江聘躲在三樓的樓梯拐角那,放輕了呼吸,偷偷地看。


  她本是隻丟了個墜子,江聘卻給她送來了個匣子。


  金絲楠木的,一看就知價格不菲。


  “那公子出手還真是闊綽。”粟米驚呼一聲,捂住了唇。


  阿三在那笑盈盈地站著,沒說話。


  鶴葶藶抿抿唇,伸手打開了匣子的暗扣。哢噠一聲,在寂靜的二樓顯得分外響亮。


  江聘的手指捏緊了欄杆,眼珠不錯地盯著她的側臉看。


  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


  看著盒子裏的東西,鶴葶藶呆了一瞬,旋即驚訝地捧起匣子,下意識便往三樓去看。


  那裏麵鋪著白色鴨絨,翡翠墜子靜靜地躺在中間,旁邊放著朵欲開未開的蘭花。


  精致,漂亮,美不勝收。


  一看就是用了心擺弄的。


  江聘察覺到她的探尋,閃了身子就躲上了樓。坐在樓梯上捂著砰砰跳著的心髒,癡癡地笑。


  看這樣子,她該是喜歡的吧?

  沒找著人,鶴葶藶也說不清心裏的滋味兒。既酸又甜,像是咬了口還沒熟透的李子,酸水順著喉嚨往心口淌。一路走著,卻又慢慢變甜。


  吃了一口,還想要第二口。


  鶴葶藶用手拈起那朵蘭花,放到鼻尖嗅了嗅。


  很香。


  也不知怎的,她腦子裏忽的就飄過了雲度大師在八寶寺跟她說的那句話,意味深長的樣子。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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