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詩會結束後,雲天候領著鶴葶藶下樓的時候,還在興味盎然地回憶剛才那個驚才絕豔的江公子。


  雖然那首詩寫得比較隨意,但這畫兒確實是功底了得。半個時辰不到就能畫出這樣一幅成圖,還能讓人有種身臨其境之感,對於這樣弱冠之年還未到的少年來說,實在是難得。


  雲天候對江聘可以說是相當的滿意了,並在鶴葶藶麵前對他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


  他是這樣說的,“爹爹今天好好地相看了遍在場的公子,發現有個姓江的公子真是不錯。玉樹臨風,才高八鬥,風度翩翩,是個性情中人,且與爹爹誌趣頗為相投。”


  前四個江小爺還能勉勉強強對得上號兒,這最後一個就玄乎了。雲天候多溫潤如玉的一個人,江聘卻是那個野的像匹惡狼般的性子,這倆人是怎麽個誌趣相投法兒呢?


  其實就是江聘說了幾句極為討雲天候喜歡的話。


  當時他正靠著牆壁喝酒,有個看畫的人回過味來,跟他多了句嘴,“這詩上寫著‘我家夫人顏色好’,江兄何時有了夫人?”


  江聘挑挑眉,答的隨意,“夫人還沒嫁過來,不過住在我心裏。”


  那人跟著笑,“江兄的心天地般寬闊,定能裝進無數美麗的女子,以後定是盡享齊人之福。”


  這算是好話,周圍人也善意地都哄笑起來。氣氛一時間還算是和諧。


  大尚的男子地位極高,在這上京的權貴圈裏,哪個公子加冠後不得是三妻四妾,子嗣繞膝?娶的妾侍多了,反而算是種炫耀的資本。這話是在誇你厲害,前途無量。


  江聘卻是不領情,他眼珠子一瞪,大手往牆上猛地一拍,臉色凶得懾人,“胡扯!小爺心眼小的很,一個就裝滿了,再多半個都裝不下。齊個五穀之氣的人,小爺屬鴛鴦的,講究的就是個雙、宿、雙、飛!”


  江小爺是個爆竹,隻要一個不順心氣兒了,一點就著。不過今天他這聲炸了的響兒聽在雲天侯的耳朵裏,卻是分外的好聽。


  他最希望的從來都是女兒嫁個好人家,後半輩子過得幸幸福福的,不需要為後院的糟心事而煩神。


  江聘雖然性子清奇放肆了點,這方麵卻是難得的做的好的。而且,出奇的好。


  雲天侯在那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鶴葶藶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偶爾嗯嗯啊啊地應一句。不是很配合的樣子。


  剛才的時候,她雖是坐在屋裏,卻也是把樓下的談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一群酸腐的文人你吹我捧,這兒賞賞畫,那兒作作詩。


  這做的事是當真風雅,可在鶴葶藶的眼中卻也是分外無趣。


  她不喜這種滿口文詞的男子,話都不會好好說。明明是一句淺顯的話,還非得硬加幾個修辭句法,弄得猶抱琵琶半遮麵,實在是無趣至極。


  一想著若是以後嫁給了這麽樣個男子,以後每日的生活就是和他引經據典,吟詩作對。她就覺得…心口好痛。


  也不是說這樣的生活有多不好,隻是她不喜而已。她就盼著以後結親了,能嫁給個有趣的人。


  不需要他家多有權勢,她能吃得多香,喝得多辣。鶴葶藶隻希望當夜色四合之時,她與那人桌邊對坐,能有話可聊,有趣可逗,這就夠了。


  相對無言的婚姻,實在太過失敗。


  雲天侯見她意興闌珊的樣子,有些心急。他出聲喚了幾聲,隨即又歎了口氣,“葶姑娘,你怎麽對自個的事兒這麽不上心。你今年都十五了,再不定親就成老姑娘咯。”


  鶴葶藶抿了抿唇,專心盯著腳下的台階,沒出聲。她不是不上心,而是無心可上。


  要是讓她與這些文鄒鄒的酸腐公子端著架子過一輩子,就算是當家主母又如何?她一點都不想過這樣光是想著就無聊透頂的日子,太不舒心。


  與其這樣,她還不如就在侯府裏孤獨終老算了。就算嫁個賣糖畫兒的,過的日子都比那個強。


  賣糖畫兒的?鶴葶藶被自己這想法驚了一跳,暗自皺了皺眉。


  怎麽就想起他來了。


  雲天侯又歎了口氣,張張嘴想再說點什麽,卻是被鶴葶藶給堵了回去。


  她抬了眸,複又垂下,眼睛裏波光瀲灩,“大姐姐比我還大七日,她豈不是更急?爹爹口中的江公子若真是那般好,不如給大姐姐相看相看,女兒不急。”


  雲天侯腳步頓了頓,側頭看了看她柔順披在肩上的長發,搖搖頭,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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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樓的一間書房裏,江聘捂著鼻子竟是連打著了三個噴嚏。


  上京的風俗裏,一個噴嚏是想,兩個是念,三個就是罵了。


  他擰擰眉,伸手拽過阿三的衣領子,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後腦勺,“好啊你個臭小子,敢在暗地裏罵小爺?看小爺今天不打得你個桃花朵朵開,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江聘本來正翹著腿歪斜在椅子上看雜書,阿三得清閑,就靠著桌子站著,腦袋昏昏沉沉地都快要睡著了。這猛的被劈頭蓋臉揍了一頓,他還傻著。


  “公子,為何打人?”


  “我看你嘴一張一合的,莫不是在肚子裏罵小爺?”江聘冷笑一聲,意猶未盡地又踹了他一腳,“罰你半月月錢。”


  “……”明白過來後,阿三委屈地快要哭了。


  我著涼了鼻塞,睡覺時用嘴喘氣兒,這還有錯兒了?


  大公子你忒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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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雲齋的後門,鶴葶藶本都上了車,可手隨意地將散落的發撥回耳後的功夫,心裏卻是忽悠的一顫。


  她的耳墜子呢?


  “爹,快停車,我墜子落裏麵了。”鶴葶藶急忙叫了停車,著急著,又伸手捏了捏耳垂,心倏的就涼了。可不是,她左耳上那顆翡翠的墜子不見了。


  不算是多貴重的東西,意義卻是非凡。這是傅姨娘家道還未衰落時的首飾,後來出了變故,她滿匣子的金玉就剩了這麽一件,在她十二歲生辰那天送了她。


  這墜子陪了傅姨娘二十多年,又陪了她三年。這樣隨隨便便就沒了,她心裏難受。


  雲天侯也有點急,忙出聲安慰,“咱們才走了半盞茶不到的時間,況且那屋子是租給爹一個人的,肯定是丟不了,你別擔心。”


  鶴葶藶點頭,卻還是一臉掩不了的慌亂。她急慌慌地掀了簾子跑下車,“爹,我去屋裏找找。”


  見她兔子般跑的飛快的背影,雲天侯也趕緊下車去追。可沒想到才走了一步,後麵就傳來了道半生不熟的嗓音——


  “侯爺?”


  洗雲齋裏,鶴葶藶沒顧粟米的勸阻,一手提了裙擺,一手扶著欄杆,急忙地往上跑。


  江聘背著手,一邊擰著眉跟阿三叨叨咕咕,一邊晃悠悠地往下走。


  二樓未到的地方,轉過台階的拐角。兩人撞到了一起,又在離了半步遠的地方停下。


  江聘眼睛忽的一亮,連呼吸都急促了三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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