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轉眼間, 皇帝已經離宮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裏他在行軍趕路, 顧不得給她寫信, 她也不敢輕易去信打擾他, 想辦法找來一張輿圖, 每晚在燈下估算著, 他大約到了什麽地方。
她到現在才明白, 原來對一個人的愛到底有多深,隻有等到離別的時候,才能全部顯露出來。
闔宮上下都在看著她, 她得端住貴妃的儀態,白日裏在太後與宮人們麵前,她神色如常, 但到了夜晚, 每個夢裏卻都是他。
她有時夢見他還在宮中,身著那身好看的通袖膝瀾, 坐在禦書房中凝眉看奏折, 她似乎還是乾明宮裏侍茶的宮女, 小心的端一杯祁紅進去, 喚一聲, “陛下,茶來了。”他便抬起頭來 , 對她溫柔的笑……
醒來以後有些悵然,但好在漫漫長夜裏, 還有肚子裏的二寶在陪她, 察覺她醒了,也時不時動幾下,提醒娘親要好好休息。
小家夥已經開始長身體了,靜瑤的小腹漸漸隆了起來,初時穿裙裝也還看不出,等入秋的時候,即使穿寬鬆的褙子也遮不住了。
中秋前夕,宮中終於收到了皇帝的家書 ,除過給太後的,竟還有給她的一封,是加急趕來的,司禮監送到棠梨宮的時候,她拆開信封,還能聞到墨香。
靜瑤滿懷欣喜的展信來看,一眼便看到他給自己的稱呼,不是從前掛在嘴邊的“阿淳”,也不是比較正式的“貴妃”,卻是出乎意料的四個字——“卿卿吾愛”……
看清這四個字,靜瑤驚訝一瞬,而後忍不住彎起唇來,那一瞬間,仿佛又看到了他昔日故意逗自己的模樣。
然而隨後,心間卻湧上來抑製不住的甜。
卿卿……這是他頭一回這樣叫她。
她甜蜜一陣,又趕緊往下看去,大約因為行軍匆忙,隻不過短短一頁紙,簡短的告訴自己他現在很好,叫她不必擔心,又問彥兒與肚子裏的二寶如何,至於其餘他的情況,並沒有過多透露,大約軍機重大,不可輕易泄露。
他的來信出乎意料,給了她很大的驚喜,那熟悉的筆跡也叫人心間無比溫暖。然而獨獨有一點——隻一頁紙而已,眨眼間就看完了,真叫人意猶未盡,很不過癮。
她將那封信反複看了好幾遍,一個下午什麽也沒幹,因司禮監方才送信來的時候曾提過,皇帝還等著她回信,她便走到書桌前提筆,開始醞釀語句。
隻是心中有太多話說,寫著寫著就發現,有些囉嗦了,眼看著都費了兩頁紙張,卻還沒回答完他的問題。
這樣似乎不好,想想他就幾句話而已,多麽簡練……
她隻得撕了重來,盡量簡短,簪花小楷寫了一頁紙後,終於說完了。
她將信箋晾幹,而後親自裝進信封,等著司禮監的人來取。又在心底掰著指頭盤算,大約要花費多長時間,他才能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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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在京城以北,天冷的格外早些,因此,當沾著棠梨宮裏桂花香氣的信件送到手的時候,宇文泓早已披上了狐毛大氅。
有他親自指揮,士氣不同凡響,不過到達邊境一個月的時間,已經打了三場勝仗了,剛剛這一場耗費了五天的時間,勝果空前,不僅將進犯的遼人驅逐了邊境,他們還往對方的地界上行進了不少。
遼人自然慌了,可大梁將士卻士氣大漲,宇文泓下令眾人安營紮寨後,特地休養三日,而後再繼續進發。
大營中已在飲酒慶祝,烤羊的葷香裏,他走回自己的營帳,坐在虎皮寶座上,查看她的來信。
雖然入了軍營,他重又變成了昔日的硬漢,與將士們打成一片,但皇帝的營帳畢竟不同尋常,案前自有博山香爐燃著沉水香,絲絲縷縷的淡雅香味將帳外的嘈雜隔絕開來。
戰事比想象中順利,他今日心情也不錯,看到她賞心悅目的筆跡後,更覺慰藉,宮中一切都好,彥兒已經懂得喚人了,會模模糊糊的喊出娘,她說她正努力的教小家夥叫“爹”,但願等他凱旋,能聽見兒子這樣叫自己。
二寶也很好,胎動如今進入頻繁期,睡前尤其活潑,他唇角微勾,頃刻間便回憶起了當初第一次摸到彥兒胎動時的情景。
棠梨宮的桂花開了,她親自製了桂花甜醬,說等他回去,要給他煮甜茶喝,秋夕節的時候,她陪著太後一道過,太後對她很是關懷……
宮中的那些平淡日子似乎一下回到了眼前。自她到身邊,從前那些寡淡,乏味的事情也變得有趣起來。
他有些思念她們,但也知眼前最要緊的是什麽。
他合上信箋,重新看起行軍布陣圖,手的另一邊,是一張羊皮製的北遼輿圖,都城臨奉的名字被他特意圈點了出來。
他掃過一眼,目中冷峻,揚聲吩咐帳外,“宣左翼,馮參。”
帳外立刻有人應聲,很快,就見左翼馮參二人前來,對他行了個軍禮,“參見陛下。”
既然在軍中,一切便照軍中的規矩。
他點了點頭,徑直問道,“還有幾日能到都褐?”
都褐是北遼距離大梁最近的一座城池,因氣候還算溫暖,人口較多,算是北遼一大重鎮了。
雲麾將軍馮參答道,“回陛下,以目前的速度來說,再有二十餘日便可到達。”
一旁的懷化大將左翼主動介紹道,“啟稟陛下,都褐是北遼重鎮,目前大批兵馬駐守,並不易攻。”
宇文泓盯著麵前的輿圖看,聞此言答說,“誰說朕要攻都褐?”
這話引得下立的二人一愣,他又伸手,指向輿圖上距都褐六百裏左右的一處小城,說,“這裏,俞侖。”
左翼與馮參立刻伸脖子來看,同聲問道,“陛下的意思是,先打俞侖城?”
宇文泓不置可否,隻是吩咐馮參,“你今夜先率兵出發,就去這裏,給你三萬人,夠不夠?”
俞侖不過是個萬人的小城 ,如今北遼大部兵力都在都褐,想來若是突襲,會很容易打。
馮參立刻答說,“夠,末將遵命。”
宇文泓又叮囑說,“不要掉以輕心,北遼很有可能會派兵增援。”
的確,六百裏的距離,若加緊行程,兩日之內,也能到達。
他意有所指,都是他昔日手下的老將,馮參當即明白下來,立刻又遵是,“末將明白。”
他點頭,馮參立刻退出帳外,清點人手。
宇文泓又對左翼說,“其餘人馬,照原計劃行路,務必趕在初雪之前,到達都褐附近。”
左翼也應是,如今既要護駕又要準備攻打都褐,也自知責任深重,不敢掉以輕心。
好在皇帝乃將才出身,論起打仗經驗,比他們還足些,光是這一點,就比北遼強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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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他的吩咐,馮參當夜便率部分人馬出發,而其餘大軍,仍往都褐行進。
十五日後,馮參已經到達俞侖城外,大軍整裝待發,一聲令下,便開始進攻,他們速度之快,叫北遼始料未及,匆忙要從都褐調軍防守,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援軍還未趕到,俞侖城已被梁軍攻陷。
然而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緊接著,大梁皇帝親率鐵騎,已經兵臨都褐城下。
北遼也是善戰的民族,宇文泓與他們在戰場上屢打交道,深知這一點,雖然他的兵馬也不弱,但硬碰硬的抗衡,耗時又費力,很不值當;況且,此時西北邊境還有戰事,若是硬耗,吃虧的是自己。
而都褐先前集結重兵,並不好拿下,所以他要出其不意,俞侖城小而破敗,並沒什麽吸引力,似乎並不值當他冒險派馮參去突襲,但他的目的並不在這個小城,擾亂北遼軍心,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而現在,才是此次親征最要緊的時刻。
都褐城並不好打,將士們都已經有所準備,但皇帝是他們的強心丸,上下一心苦戰月餘後,終於將這座城池徹底拿下。
時節已是十月中,千裏之外的京城都已經顯現寒意,此時的都褐已經降下了兩場雪。宇文泓登上城門俯瞰,蒼茫大地盡收眼底。
不枉他此次親自揮師北上,曆經近四個月,大梁的邊境線,又足足往北擴展了千裏。
而此時,都褐失守的消息傳到北遼都城臨奉,北遼王室終於慌了。
原以為趁匈戎與大梁開戰之機作亂,大梁或無力應對,或民心大亂,卻沒料到,皇帝會禦駕親征。
北遼王室大約忘了宇文泓沒當皇帝前是幹什麽的,又或者是低估了他帶兵打仗的能力,總之眼看著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內,不僅都褐被其拿下,連並俞侖,暙城,莫幹等其餘五座小城也被他收入囊中,終於大感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