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皇帝與太後溝通不了, 就索性放棄, 然事情該辦的還是得辦, 於是這日午後才一睡醒, 靜瑤就得了自己晉位的消息。
今次依然是德勝親自宣旨, 等那不吝誇讚的詔書宣讀完畢, 滿殿的宮人都來向她道喜, 靜瑤自己都怔楞住了。
宇文泓封她為惠妃,她,這就從貴儀成了惠妃?
棠梨宮眾人都是一臉欣喜, 德勝還立在前麵等她的謝恩,倚波高興之餘也忍不住輕聲提醒她,她這才回神, 趕忙俯身道謝, “臣妾謝主隆恩。”
德勝十分恭敬的將詔書寶冊交於她手中,又道:“奴才恭喜娘娘。方才陛下另有口諭, 叫娘娘先好好歇息, 等晚間聖駕會降臨棠梨宮, 親自與娘娘道賀。”
這是聖上口諭 , 德勝轉達時神色恭敬無比, 然靜瑤聽完,卻險些笑出聲來, 皇帝說要來親自同她道賀,道賀什麽?這妃位不是他親封的嗎……
原本那麽冷的一個人, 如今愈發愛逗趣起來, 靜瑤有些無奈,心中更多的,卻是難以言說的溫情。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想起他,她便總是忍不住的想翹起唇角,縱然這深宮艱險,但他卻總叫人感覺溫暖。
她微笑的同德勝道:“知道了,屆時棠梨宮上下必定恭迎聖駕。”說完,又看看倚波,示意給德勝賞。
倚波動作麻利,轉眼就取來了寶箱,從中取了一把亮燦燦的金葉子。德勝忙笑著接過,再度恭維幾句,高興的回乾明宮複命去了。
眼看德勝走了,倚波悄悄招呼眾人,來到靜瑤麵前,齊齊跪地道賀,“奴才等恭喜惠妃娘娘。”
誰都知道,主子從前曆經艱辛,從默默無聞的美人跌成了更加默默無聞的女官,終有一日得見天顏,便愈發不可收拾,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已經成了這宮中首屈一指的惠妃娘娘。
但眾人心裏也都有預感,妃位,可不會是娘娘的盡頭,他們的主子,大有前途著呢!
滿院子的宮人都向自己道賀,靜瑤現在回過味來,也是由衷的開心,頜首道:“你們的心意本宮心領了,快平身罷,好好準備,恭迎聖駕。”
倚波又帶著眾人齊聲遵是,起身後各忙各的去了,剩下靜瑤閑適的在院子裏散步。
抬頭望了望天,眼看著酷暑即將走到盡頭,馬上該迎來爽朗的秋天了。
忽然感覺腹中的胎兒在動,她垂下頭去,輕輕撫了撫圓溜溜的孕肚。
花木重疊間,聽見她柔聲對那裏頭的小生命說,“寶兒,娘等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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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封惠妃後,靜瑤成了後宮位分最高的人,相應的,手頭事務也跟著多了起來,人一忙碌,日子就飛快,仿佛隻是朝夕之間,酷暑漸行漸遠,京城迎來秋高氣爽的天氣。
中秋前夕,李家母親進宮來探望她,今次與上回初次見麵不同,她終於能大大方方的將人請到棠梨宮了。
就算現下自己的女兒已經是惠妃,李家母親進宮後也是謙遜守禮,不僅照女兒從前的喜好,做了李妙淳愛吃的月餅,甚至也備了賞銀打點棠梨宮的宮人。
靜瑤忙叫倚波替自己收下,向李家母親溫聲道謝,不管這是不是自己喜歡的,總歸是李家母親的一份心意,見李母氣色較上回好了許多,她又關問道:“母親近來可好?想來已經適應京城的氣候了吧,現在天涼快了,舒服得很,隻是冬天會較淮南冷些,母親記得早安排人置備過冬的薪碳。”
李母笑答道:“娘娘放心,這些事有管家張羅,都已經準備好了,往後天冷,您也要注意保暖,千萬別受涼,免得影響到腹中皇嗣。”
靜瑤點頭說好,忽然想起李尚林,便又問道:“尚林現今換了衙門當差,是不是要比從前忙了?”
聞言李母笑著歎了口氣,“娘娘說的不錯,現今他早出晚歸,可比從前忙了不少,有時候忙到夜深也還不睡,忙著看衙門裏的卷宗。”
這話叫人仿佛能看見那個青年秉燭夜讀的勤奮模樣。自然,做母親的心疼,也是人之常情。
靜瑤倒也能理解李尚林,替他同李母解釋說,“他現如今的這個職位的確與從前很不一樣,別人通常都是在朝堂一步步累積,有多年的經驗,而他才在翰林院不到半年就調任,著實是皇恩浩蕩,尚林一向上進,想來他現在格外用功,也是為了不辜負皇恩,好為朝廷效力。”
李母點了點頭,“還是娘娘說的在理,我這等鄉下婦人沒有眼界,先前光顧著心疼他了,如此說來,難得陛下看得起他,現在多多用功是應該的。”
李尚林年紀輕輕就當上諫議大夫,可見宇文泓的確格外器重他,靜瑤又笑道,“尚林聰慧努力,假以時日,一定可成國之棟梁,隻是母親也需時常在旁規勸著些,叫他也要適當休息,注意身體才是。”
卻見李母有些無奈,搖頭道,“娘娘有所不知,這兒大不由娘,他現在主意正著呢,我的話,也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這話聽來,似乎背後還有些故事?靜瑤忙問道:“母親何出此言?”
李母歎了口氣:“說來不怕娘娘笑話,眼看著咱們在京城落了腳,他有了功名,差事也越做越好,我就想著趕緊張羅著給他尋一門合適的親事,早些成家,為咱們李家開枝散葉,也叫你們爹爹在天之靈安心。哪知我托人打聽了好幾家的姑娘,他倒好,連理都不理,還說叫我不要操心,他現今不著急。”
李母說著看向靜瑤,“娘娘給評評理,他眼看著都要二十了,從前一般大的同窗們,孩子都有了,你說他怎麽還不著急?”
原來事關李尚林的婚事……靜瑤不由得眉間微動,想到了早已回到了大理的段三公主。
論說李尚林現在正值適婚的年紀,母親張羅婚事,也是情理之中,但他一向是個孝子,如今在此事上表現冷漠,有些違背常理,莫非……是想著段菁菁?
因先前為武寧郡王賜婚及周太妃出宮的事,皇帝與太後母子關係一度緊張,後來為了緩和,皇帝先做出讓步,發話說明年好好籌辦太後壽辰,叫她老人家開心一下。太後倒是欣然接受了,還特地發了話叫邀請大理王後及公主,不出意外的話,待到明年,段菁菁應該又可以來京城了……
兩人之間若果真心意相通,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她便笑著安慰李母,“母親放心,我看尚林又不是糊塗人,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說現在不著急,興許是要一心忙差事?您且放心,依我看,尚林可不愁好姑娘。”
其實這這說的也是實情,眼看才來京城半年多,已經陸續有姑娘家打聽李尚林的情況了,他本身模樣好看,又有才華,如今接連晉升堪稱平步青雲,雖然非世家子弟,但宮裏頭有個得寵的姐姐,料想這李家崛起,也左不過幾年的功夫,是以這些打聽李尚林的,也不乏京中許多名門望族。
現在女兒貴為皇妃,又執掌大半的宮務,越發有主見,李母倒是很聽她的勸,聞言便點了點頭,暫且放心下來,歎道:“為娘就是操心的命,叫娘娘笑話了,有了你這話,我就先等等看吧,也不逼他了。”
靜瑤點點頭,“就是這話,現如今日子安穩,您且先享受幾天清淨,等將來家中迎進新人,您也少不了的操心。”
這話引得李母一笑,就是,眼看著好日子就要開始了,她安心享受不就成了,多操這些閑心,豈不是庸人自擾。
眼看李家母親好不容易來棠梨宮一趟,還費心為自己做了這麽多的點心,靜瑤有心將母親留下來一起用膳,李母卻很知分寸的婉拒了,“多謝娘娘的好意,今次我能進到這棠梨宮已屬萬分榮幸,不敢再叨擾了,請娘娘保重身體,等皇嗣降生,老身再來探望您。”
靜瑤隻好道謝,她能感覺到,自己雖然升了妃位,但相較於上次相見,李母顯然更加拘束了些,雖然言語間依然親切,但從始至終一直稱她娘娘。這大約是這華麗的棠梨宮給了她壓力吧。
靜瑤隻得說好,李母便告退了。她不便出門,好在有倚波替她相送,望著李母漸行漸遠的背影,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遠在青州的娘親,所幸宇文銘宮變之事沒有波及到陸家的人,且聽說兄長還借機提了差事,青州依舊安穩。
這就好,雖然天各一方又不得相認,但隻要彼此好好活著,就勝過一切。隻是眼看又到中秋月圓時,她心間難免堆起惆悵,不知今生可有再次相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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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其實相較於民間,宮中的諸多節日都很是無趣,一堆麵和心不和的人坐在一起,表麵笑語晏晏,私下卻各懷心思,那些宴會表麵看來華麗,實則乏味的很。
尤其如今太後與皇帝之間也有了嫌隙,這中秋家宴便愈加沒甚意思了,於是左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流雲殿的晚宴便草草結束了。
從流雲殿回棠梨宮的禦輦上,宇文泓稍顯沉默,靜瑤暗自猜測,這或許與太後有關,畢竟自從給武寧郡王指婚後,這母子倆每每見麵,都比從前沉默許多,初時皇帝還試圖主動示好,但見太後屢屢涼薄之後,也漸漸沒了耐性,於是最終演變成了如今的局麵。
親生母子漸行漸遠,靜瑤能了解宇文泓的失望,有心從中緩和,但想到太後對自己的介懷,又隻得做罷,算了,她已經在盡力討好,奈何始終不能合太後心意,畢竟出身是她改變不了的。
但她在乎的是宇文泓,她真心希望他快樂,所以想了又想,主動提到,“陛下,眼看時辰還早,不如去棠梨宮賞月可好?”
宇文泓回神,聽清她的問話,淡淡笑道:“賞月倒是不錯……隻是棠梨宮並非最佳的地方。”
他賣了個關子,倒惹得靜瑤好奇起來,忙問道:“那哪裏是好地方?”
宇文泓幽幽歎道:“若要出塵,該去京郊的元微山,那裏的夜晚,孤月照空山,無喜亦無怒。若要入世,那非宮中角樓莫屬,登高望月,盡攬京城繁華。”說著看向她,“你喜歡哪種?”
靜瑤有些意外,沒料到從前言語簡練直接的宇文泓今夜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詩意的話來,她想了想,回答說,“孤月照空山,該是別有一番意境的,但現在時辰晚了,臣妾又大著肚子,等爬到元微山的山頂,沒準兒該明天早上了,不如就退而求其次,去角樓吧。”
她眉眼彎彎,看起來興趣濃厚,宇文泓便欣然點頭,對車夫發話,叫將禦輦駛向了角樓。
很快就到了地方,宇文泓先下了車,再扶靜瑤下來,兩人相攜登上角樓。
剛才發話要來此,便立刻有侍衛先行來預備,所以等到他們到時,裏頭備好了座椅甚至茶點。靜瑤挺著孕肚爬了上來,好奇的走到窗前眺望,果然見如宇文泓所說,此處視野很好,京城縱橫交錯的街道盡收眼底,因今日是佳節,城中燈火交映尤其熱鬧,喧囂的夜景遙襯出天上圓月的清亮,仿佛在賞一副流動的圖畫。
看了一會兒,靜瑤不由得好奇問道:“陛下從前常來這裏賞月嗎?”
宇文泓倒也沒瞞她,直言說:“從前小的時候還住在宮裏,晚上睡不著,就會偷偷溜到這裏來。”
原來是這樣,這裏到底是他長大的地方,也不奇怪他到處都熟悉了。
她又好奇道:“那元微山呢?”她記得元微山住著那位姓葉的神醫,她忽然好奇起來,又試著問道,“陛下與那位神醫是怎麽認識的?”
她覺得他身體強健,總不該是遇到什麽重病,禦醫醫治不了,需到宮外遍尋名醫吧?
宇文泓一怔,“這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