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聽見蕭毓芸前來, 屋裏得人都是一愣, 太後也有些意外, 大家都知道, 蕭毓芸並不是受歡迎的人。
不過既然客已至門外, 總不能不叫她進來, 太後也隻好點頭應允了。
果然很快就見蕭毓芸打門外進來, 來到太後跟前行禮,“北遼長公主參見太後娘娘。”表麵看來,態度還算恭敬。
太後麵上也是一片和善, 禮貌問道:“說來有陣子不見了,長公主一向可好?”
蕭毓芸微微笑笑說,“有勞太後惦念, 我一切都好, 眼看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回國,今日特向您辭行。”
皇帝不允她與宇文銘的婚事, 看來這是死了心了。太後一聽, 放了放心, 也並未挽留, 隻是道:“既如此, 那便預祝公主一輪順風了。”因為心裏介懷,一向重禮的太後連“有機會再來玩”之類的客套話都不再提了。
蕭毓芸倒也不屑於計較這些, 同太後道了謝,目光在殿間一掃, 瞧見了段菁菁, 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來,走近主動同她打招呼,“這麽巧,段三公主也在?近來沒聽說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啟程返回大理了。”
段菁菁一如既往地對她皮笑肉不笑,“還好還好,你家比我遠,你都還沒走,我這麽著急做什麽?”
段三公主年輕,倒也不能怪她喜形於色,太後為了不落下厚此薄彼的話柄,也主動邀請蕭毓芸,“長公主今日來得巧,難得盛會,不如同哀家一道賞水戲如何?”
蕭毓芸原本並不屑與她們共處一室,但見段菁菁這樣不喜自己,強脾氣一下上了來,居然答應了下來,“如此,那便多謝太後美意了,您這裏的確風景格外好。”
說著竟然在段菁菁身邊坐了下來。
這可把段菁菁膈應壞了,臉上連笑都沒了,眼看諷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靜瑤看出了蕭毓芸的用心,忙悄悄扯住段菁菁的衣袖,示意她先忍忍,這個蕭毓芸大概坐不了多久,如此隻是為了氣她罷了,但若是再同她說下去,沒準兒她要賴一天呢!
段菁菁倒是很聽靜瑤的話,看懂她得意思後隻扁了扁嘴,到底沒再說什麽。
有宮女為蕭毓芸上了茶,因共坐一張桌子,蕭毓芸又來同靜瑤打招呼,“貴儀娘娘可安好?前陣子聽聞您喜事連連,還未來得及當麵向您恭賀呢!”
靜瑤麵上禮貌笑笑,“長公主客氣了。”
隨後叫侍女向她讓了讓桌上的水果點心,便不再多說什麽。
此時恰逢水麵上一陣鑼鼓響,原來是奪銀甌要開始了,殿中人便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水中。
看了一會兒,靜瑤覺得有些口渴,恰巧宮女們上了新切的甜瓜,送至眾人麵前,靜瑤接過嚐過一口,正想同段菁菁誇這瓜甜,目光看過去,卻正瞧見蕭毓芸似乎有些不舒服,忽然掩唇做幹嘔狀。
靜瑤的心便無端一驚,隱約覺得事情不對。
眾人都將目光投向湖中,蕭毓芸的動靜不大,是以並未有其他人注意到,蕭毓芸自己平複後,瞥見了靜瑤的目光。
靜瑤見沒躲過,所幸關問道:“長公主沒事吧?可是不舒服了?”
其實蕭毓芸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便也順勢道:“多謝貴儀娘娘的關心,我今日的確有些不太舒服,大約昨夜著涼了,就不在此打擾了。”說著便立起身來。
太後見狀,便也客氣幾句,“哀家這裏有備著的禦醫,不如給長公主瞧瞧?”
若是果真是……那輕易不能叫別人知道,蕭毓芸心中複雜,麵上勉強笑道:“謝太後,還是不麻煩了,我回去休息一下便好。”說著朝太後微微施禮,帶著自己的婢女出去了。
待到離開人群嘈雜處,她的眉間這才明顯凝起來,吩咐身邊人道:“去找間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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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毓芸走了,段菁菁終於稱心了些,安然看著湖中的比賽,而靜瑤卻還在想方才的情景。
大約因為自己剛經曆過,所以很容易推己及人,她覺得方才蕭毓芸那明顯的不舒服,像極了自己才有孕的時候。
所以,蕭毓芸不會也有孕了吧?
照理說,蕭毓芸還未出閣,尋常人大約不會這樣想她,但靜瑤現在可不相信她同宇文銘什麽事都沒有,所以她很懷疑,蕭毓芸是不是已經懷上了宇文銘的孩子……
她試著猜想,若真是這樣,現在的事態會有什麽變化嗎?
原本這兩人的婚事陷入僵局,蕭毓芸已經要打道回府,與宇文銘的結盟大約是要告吹,可現在呢,她腹中已經有了宇文銘的骨肉,還能這麽輕易的與他分道揚鑣嗎?
還有,看蕭毓芸方才的神色,似乎有些驚慌,所以……蕭毓芸自己大約也沒有料到,莫非,這又是宇文銘的計謀?
她覺得她該將發現告知宇文泓,好叫他早做準備。可惜此時不是什麽好機會,宇文泓身邊有王公大臣相陪,自己此地也有太後坐鎮,她輕易不能單獨見到他,所以隻得等晚上了。
她隻好暫時把心思收回,繼續看向湖中的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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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百姓傾巢出動去金明池觀水戲,以至於平素熱鬧的大街都順暢不少,很快,蕭毓芸便到了一家醫館。
她今日做漢人打扮,出入並不十分引人注目,很快,病看好了,她又滿懷心思的登上馬車,返回了自己的住處。
蕭毓芸回來不久,院外又來了一駕馬車,等車停穩,就見宇文銘下來了。
今日百姓都去金明池邊了,少了許多閑雜人等,他便也不再刻意遮掩,徑直進了驛館,去到蕭毓芸的房間。
蕭毓芸此時正在等他,見他前來,立刻揮退了身邊侍女。等門一關上,她便直言道:“我有事要告訴你。”
其實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宇文銘能猜到什麽事,卻依然假意好奇道:“怎麽了?怎麽這般神色?”
蕭毓芸的臉色的確不太好看,隻因這件事實在在自己預料之外。
她微斂著眉頭,心思複雜的同他說,“我有了你的孩子。”
宇文銘心中一定,麵上卻是一派驚喜,又往前貼近了些,握住她的手做激動狀,“阿芸,你說什麽?你說的可是真的?
然而不同於他的欣喜,蕭毓芸卻是心間苦笑一聲。說實話,她倒希望這是假的。
她雖與宇文銘有染,可那純粹隻是為著快活罷了,為了省得麻煩,她事後都服了避子藥。所以她現在也是滿心疑惑,那避子藥是北遼名醫給配的,明明很管用,怎麽今次就失效了?
眼看著婚事不成,她的母後已經下旨令她返回,她本也打算馬上就要啟程,可此時出了這等事,該怎麽辦才好?
雖然初時有些心煩意亂,但見宇文銘很高興,她也總算舒服了些,微微嗔道:“這是什麽話?我豈會拿這種事騙你?”說著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道:“這裏有你種下的種,你說吧,現在該怎麽做才好?”說完,一雙美眸緊緊盯著他,想看清他的反應是否真實。
宇文銘心中早做好了準備,此時滴水不漏的欣喜道:“我當然相信你。太好了,阿芸,你真是太棒了!我又有孩子了?我該怎麽感謝你才好……”說著握起她的手,一個勁的親吻。
他的賣力表演總算有了成效,蕭毓芸終於不再懷疑他了,放心下來,將自己的擔憂盡數說給他聽,“你能高興最好,可是我心裏現在卻很是沒底,你知道的,我母後已經幾次三番召我回都……”
她話未說完,就見宇文銘趕緊攔到:“不可,阿芸,你現在不能離開我,”他手又覆上了她的小腹,試圖叫她動情,“這裏有我們的孩子,他還這麽小,你難道就不想要他了?你是他的母親,怎麽能如此殘忍?”
蕭毓芸原本就有些猶豫,現在聽他這麽說,就更加掙紮了。
北遼祖輩的規矩,孩子皆是上天的恩賜,決不可輕易傷害,更遑論這是她自己的骨血,可她貴為長公主,又是未婚,倘若回到國中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豈不叫人笑話?
女人一旦有孕,就會變得格外心軟,宇文銘捏緊了她的心思,趁她猶豫的時候,趕緊勸道:“阿芸,你知道我子嗣薄弱,這麽多年僅有一個女兒而已,你此次懷上我的孩子,簡直是我天大的恩人,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生下來,他對我太重要了!”
蕭毓芸眉間微動,卻又不輕易鬆口,“可是我……你該知道我的難處。”
宇文銘握住她得肩膀,言辭懇切,“阿芸,求你嫁給我吧,我一定想辦法叫你當上王妃,不,是皇後,大梁的皇後,你留下來,把孩子生下,等我功成,這皇後之位必是你的。”
宇文銘知道,不能輕易叫蕭毓芸回去,她年輕心軟還好說,但一旦回去,麵對北遼太後,事情就沒那麽好辦了。那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曾帶著幼子幼女在北遼先帝駕崩後殺出一條血路,力挽狂瀾,將自己的幼子送上王座。
如若到時她不叫蕭毓芸將孩子生下,那這孩子恐怕是當真生不下來的,到時候沒了這點瓜葛,北遼不見得一定會幫自己。
而他給的條件的確很誘人,蕭毓芸被“皇後”一詞給吸引,不由得抬眼看著他,“你說真的?”
宇文銘肯定點頭,“當然是真的,隻要你也願意給這孩子生路,願意幫我。”
孩子,與將來的“皇後”之位,這兩個籌碼果然夠分量,漸漸地,終於將蕭毓芸心中的天平調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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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銀甌看完,便差不多到了正午,隨行的禦廚們早已準備好了午膳,這時候,奉膳的宮人們將菜肴陸續送了上來,凝輝樓中,皇帝大臣,太後嬪妃們便開始用膳了。
而就在此時,段菁菁期待已久的傀儡戲也終於上場了,首先演的是《鳳求凰》,有技師操控著精巧的木人兒在水上表演,絕妙生動,果真十分吸引人。
等一出戲看完,午膳便也結束了,太後畢竟年紀大了,自覺撐不到晚上,便先回宮歇息去了,等她一離開,閣中眾人俱都放鬆許多。
靜瑤現在也不好總坐著,好在早已有人替她安排了休息室,她挪過去歇晌前,特意招呼段菁菁,“三公主可要一同去歇息?”
段菁菁傀儡戲正看的起勁,忙搖頭說,“娘娘去吧,我要在這看一會兒。對了,等著下午龍舟競渡前,我叫人去叫你啊!”
靜瑤笑笑說好,便自己去歇著了。
而卻說那邊的回程路上,太後回想今日所見,忍不住跟韓嬤嬤說道,“哀家怎麽覺著,段家這三丫頭近來在打扮上很是用心啊?”
韓嬤嬤聽見這句話,就知太後這是要表達什麽,忙順著說道,“奴婢也是這樣覺得呢,正所謂女為悅已者容,不知段三公主這樣打扮,是否動了芳心?”
太後點頭道:“十五六歲碧玉年華,也到時候了。這丫頭啊,一副機靈相,倒也還算識大體,跟那個北遼公主比起來,還是不錯的。”
韓嬤嬤一聽,忙問道,“段三公主還是合您心意的。”
太後似笑非笑,輕輕哼了一聲,“合不合我的心意又有何用?能過得了陛下那關才是難得,不過想來陛下同她二哥交情那樣好,應該會對她另眼相看吧?”
韓嬤嬤道:“陛下將其兄妹二人安排在碧清園,可見這二位是十分尊貴的。隻是不知,這大理國君也是此意嗎?”
太後自顧自的琢磨道:“他若是沒這個意思,怎會叫女兒跑這麽大老遠?我看八九不離十了。”
很顯然在太後眼中,段菁菁得此次大梁之行是別有目的的。
韓嬤嬤自己想了一下,也附和道:“大理國與咱們大梁素來交好,若其國君真有此意,倒也合乎情理。”
太後嗯了一聲,“改日問問陛下的意思吧,”說著又忍不住歎息,“他近來主意正了,哀家同他說個話,還得小心翼翼。”
韓嬤嬤聽出話中的哀怨,忙換上笑臉安慰,“娘娘又何必這樣說?奴婢瞧著陛下可是對您恭順有加,同從前一樣呢!”
就見太後從鼻子裏飄出一個哼來,不輕不重。
馬車不急不慢得前行,眼看著,宮門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