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隻是盡管淑妃主動示好, 但段菁菁自認同她不熟, 且棠梨宮這邊都已經說好了, 凡事還得分個先來後到不是?
段三公主可不是見人下菜碟的人, 不會因為淑妃位份高, 就格外給她麵子。
所以她笑了笑道:“淑妃娘娘真是客氣, 隻不過有些不好意思, 我剛剛才跟貴儀娘娘說好,要在她這兒用飯呢,淑妃娘娘若是不介意, 我明日登門拜訪可好?”
果然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又讓這個李貴儀趕在前頭了,落英心裏不舒服, 但見段菁菁已經這麽說, 便也隻好道了聲是,跟這二人告退, 回了昭純宮。
而等回到昭純宮, 淑妃見到落英臉上的神色, 不必問就懂了, 問道:“三公主不肯賞臉?”
落英點點頭, “回娘娘的話,三公主人又在棠梨宮呢!還說跟李貴儀說好了要一起用飯, 明日再過來拜訪您。”
淑妃一怔,倒沒想到這個李妙淳竟如此會籠絡人心, 不過幾日的工夫, 已經與段三公主如此交好了,縱使段三公主昨日在棠梨宮險些遇險,今日也依然願意過去,竟然毫不介意。
眼看著主子臉上不是顏色了,落英就更覺得憤憤不平,在一旁道:“從前倒沒看出來,李貴儀竟然這麽不知好歹!若論位份,娘娘才是這宮中最高的,就算要代陛下盡地主之誼,也該是您來出麵才是,她算什麽?如今不過仗著幾日盛寵,就愈發不把旁人放進眼裏了!”
這可算是戳中了淑妃的心事,她心頭漸漸湧起煩悶,這算什麽?一計不成,竟叫她愈發得意了!下次再要如何下手,才能除掉這個女人?
一個宮女子出身的女人,娘家也根本不能與自己相提並論,然而憑著皇帝的寵愛,眼看著就要壓過自己了……
危機感漸漸浮了起來,然她正這麽想著,卻見自己的另一個侍女雪鳶忽然打從外頭進來,行過禮後便急著跟她分享剛才聽到的消息,“啟稟娘娘,奴婢聽司禮監的人說,今日杏榜揭曉,中了頭名的那位會元,正是棠梨宮裏李貴儀的弟弟呢!”
淑妃一愣,嗬,這可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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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昨日一樣,轎輦出了棠梨宮,去到太液池邊,靜瑤與段菁菁下來後再乘小舟,方才到達位於太液池湖心島上的淩煙閣。
此時湖心島上桃花初綻,點點嫩綠中透著嬌豔粉色,也甚是美麗,果然與棠梨宮現如今的一片雪白不同。
隻是地方並不太大,前後左右行過幾步,景色也就一目了然了。來回轉了幾圈後,段菁菁折了幾支桃花,也沒什麽新鮮了,百無聊賴之下,問起倚波,“你還會做什麽新鮮的?不如來教教我?”
倚波愣了愣,“奴婢還會種花,修剪花枝……”說著麵露歉意道:“奴婢手拙,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叫公主失望了。”
段菁菁可對種花不感興趣,看來一時沒什麽好玩的了,忍不住歎了口氣,“都怪我二哥,外麵那麽多好玩的地方不讓去,還非要把我關在宮裏……”
一旁的靈兒安撫她,“公主不要生氣了,二王子能同意您出碧清園,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這算什麽安慰……
段菁菁差點衝她翻個白眼,倚波將她這副難受樣子看在眼裏,想了又想,忽然眼睛一亮道:“今日杏榜揭曉,用不了多久就該殿試了,通常等殿試完畢,皇上會在清暉園賜恩榮宴犒賞才子,後宮的娘娘們也可移駕去賞景,三公主不妨到時一起去看看?清暉園景色很好,比宮中禦花園開闊多了。”
又有宴會?似乎也沒什麽新意。不過說來說去,總比圈在宮中強多了,段菁菁想了想,忽然問靜瑤,“貴儀娘娘的弟弟此次考了頭名,那下一次考試,能得第幾?”
靜瑤愣了愣,照常理來說,隻要李尚林能保持水準,應該不會差到哪兒的,不過還沒有發生的事,不該隨意妄言的好,她謙虛笑笑道:“殿試在武英殿舉行,且由皇上親自主持,與貢院又有不同,除了真才實學,也要看個人造化,所以我也說不好。究竟他能考得怎麽樣,隻有等揭榜時才知道。”
段菁菁當然曉得這是謙虛的話,莞爾道:“我看一定差不了,你可提早準備好,到時再請客吧!”
靜瑤笑著點頭應下,“好,倘若舍弟還能高中,我一定再宴請三公主。”
若李家弟弟真能連中三元,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趁靜瑤與段菁菁說話的功夫,春萍倒又想起了好玩的事,主動說,“去年的水戲也熱鬧啊,奴婢從前有幸隨禦駕出宮,記得金明池外人擠人,百姓們都來爭相觀看呢!想來三公主一定喜歡的,有競渡,水秋千,還有一種水上演的傀儡戲,特別好玩。”
果然這個更對段菁菁的胃口,一聽水戲這麽好玩,小姑娘眼睛都睜圓了,忙問道:“什麽時候有啊?”
春萍回憶了一下,“上年是在清明過後,不知今年會不會延期,畢竟現在都三月了……”
水戲並非祭祀等重要儀式,並非年年都會舉辦的,盡管段菁菁充滿向往,但誰知道今年如何,眼瞧著春萍把沒譜的事說了出來,空吊了一把段三公主的胃口,靜瑤無奈,悄悄給了一個告誡的眼神,春萍一愣,反應過來後忙低下了頭。
隻是眼看段菁菁已經升起強烈的盼望,靜瑤隻好解釋說,“今年政事頗多,不知陛下有沒有時間安排,三公主別急,等我見到陛下親自問問。”
段菁菁忙點頭說好,不好意思當著眾人麵講,隻悄悄告訴她,“其實到京的頭一天,我就偷溜出去玩了,你不知道,傀儡戲可好看了,隻可惜我都沒看夠,我二哥就領我住進宮裏了,惹得我一直空念想。不過料想這水上的傀儡戲,一定更好玩!”
靜瑤也點頭悄悄回她,“既這樣,我一定請示陛下,爭取叫公主如願。”
料想就算不能去金明池,請戲班來太液池上表演,應該也可以的。
段菁菁忙點頭說好,眼裏都放出光來了。
在淩煙閣吃過午膳,一行人從湖心島上出來,段三公主原回碧清園歇息去了,靜瑤也回了棠梨宮。
隻是剛回來沒多久,便有人來找倚波,原來是倚波在宮中的舊相識,此次替她打聽消息的。而等倚波過去說完話,回來便告訴她,從前趙氏在時,鍾粹宮與昭純宮幾乎不相往來,不過私底下卻有兩名宮女是同鄉,的確常常背著人說話。
靜瑤心中一頓,為了進一步確認,又跟倚波交代說,“看看鍾粹宮的那名宮女現在在何處當差。”
其實不用她說,倚波也知道該怎麽做了,忙出去進一步打聽,事到如今,她也已經有了預感,那向趙氏遞消息的人,恐怕正是來自昭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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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明宮。
最近前朝後宮許多事叫人焦頭爛額,今日杏榜揭曉,倒算是一件令人期盼的事,宇文泓借著在暖閣裏用茶點的功夫,瀏覽今次入圍的貢士名單。
為首的名字格外顯眼,正是今次的頭名,李尚林。宇文泓當然知道這是誰,也免不了格外留意一下,不過稍稍停頓過後,仍是繼續往下看。
正看著,忽聽見福壽進來請示,“啟稟陛下,龍圖閣學士徐誌清求見。”
他大約能猜到徐誌清此為何來,冷笑一聲,“朕沒找他,他倒先找朕來了,傳吧。”
福壽應聲退出去叫人,須臾,就見徐誌清垂首進到暖閣中。
勳貴赫赫的朝中,他的官位實在算不上高,難得有單獨麵見皇帝的機會,因此必須要抓緊機會說出心中訴求。徐誌清行過禮後顧不得起身,便緊接著道:“臣昨夜聽聞噩耗後徹夜難眠,反複思量一夜,今日鬥膽前來麵聖,婉儀娘娘一事恐有冤屈,還請陛下明察。”說著為表迫切,咚咚又磕了幾個響頭。
且先不說皇帝有什麽反應,一旁的福鼎把這幅情景看在眼裏,心裏忍不住直搖頭,徐誌清啊徐誌清,怪道這眼看五十多歲的人了,依然隻能在龍圖閣擔個直學士的位子,為人實在迂腐頑固,一根筋的要命。
就這番話,一聽就是來挑事的,什麽叫“噩耗?”能用在那犯了罪的徐氏身上嗎?說話實在不用腦子,今日能不能活著出宮,端看陛下的脾氣了!
果然就見皇帝冷臉道,“明查什麽?昨日是朕親自料理的此事,徐氏嫉妒他人受寵,便投毒坑害別人,更是險些連累到貴客,朕如此處置,何處不妥?”
徐誌清卻是個不怕死的,眼看皇帝臉上已經不是顏色,居然還敢繼續,他又在地上咚咚磕了幾個頭,痛哭道,“此事一定有所誤會,婉儀娘娘自小淳厚善良,從未有過任何害人之心,請陛下明察,請陛下明察啊!”
“徐大人說話還請三思。”眼見皇帝的怒氣一觸即發,福鼎終於忍不住出聲阻攔,“徐氏身犯死罪且已經伏法,不好再用婉儀之稱;昨日之事宮中眾人有目共睹,且徐氏親口承認是她嫉妒貴儀娘娘受寵,故而下毒害人,案情清清楚楚,絕不會再有什麽誤會。”
福鼎的話說得明明白白,卻見徐誌清還欲多言,宇文泓終於出聲怒道,“你若還是不相信,朕大可傳出內廷監總管,列出證人證物與你對質,你與其這裏喊冤,不如回去好好思量一下自己是如何教女的!朕念你是老臣,尚未以徐氏之罪遷怒於你,你卻還有膽來找朕喊冤,你眼裏還有朕嗎!”
福鼎心道自己還是晚了一步,眼看著陛下怒氣已經起來了,糟糕 ,今日怕是不好收場。
哪知徐誌清眼看皇帝如此質問,自知無言以對,竟然轉而說起了其他,“請陛下息怒,臣隻是擔憂陛下被女色迷惑,絕無任何不敬之心。”
這話一出,隻見皇帝額上青筋暴起,被女色迷惑?這是在說誰?說阿淳?還說他是昏君?好個徐誌清,你也有膽!
宇文泓一拍炕桌,怒道:“看來朕容忍你倒容忍出錯來了!朕懲戒一個罪人倒成了昏君?來人,傳旨,龍圖閣直學士徐誌清,迂腐不化,顛倒黑白,教女無法且口出狂言,即日起削去官位,降為庶民,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話音落下,福鼎忙遵是,即刻招呼太監來摘他的官服官帽,徐誌清還想疾呼幾句,來不及張口,便被福鼎帶人拖出了暖閣門外。
福鼎恨得牙直癢癢,這個老糊塗蛋,活膩歪了找個河跳下去成不成?非得來惹聖怒!得虧今日是陛下脾氣好,換做是他,敢如此冒犯陛下,一定得杖斃了不可!
福鼎將人丟出乾明宮,拍拍手,原回了禦前侍駕,見宇文泓臉色不好,忙好言安撫道:“陛下請息怒,徐誌清膽敢如此以下犯上,實在罪不可恕,陛下已是法外開恩,千萬不要將他放在心上。”
這怎麽能不氣呢?宇文泓道:“昔日人人都道他迂腐,朕念他這麽多年本分,才一直留他在龍圖閣,沒想到竟還留錯了!上回朕封阿淳,就料定他會出來異議,果不其然!如今竟然連這種話都敢同朕說了!弘景三十年的一甲頭名,就是這樣的德行!”
沒錯,這個徐誌清當年參加殿試,竟是當年殿試頭名,也正因為如此,縱使為人迂腐些,這麽多年過去,也能保住直學士的位子,幾任天子因為愛才,一直沒動過他,沒想到他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在皇帝麵前妄言。
皇帝在暖閣裏頭暴跳如雷,而此時,被奪了官服後隻身穿中衣徐誌清方走出宮門。
原本想找尋自家馬車的影子,未料想迎麵卻走過來一個小廝,揚言有人要見他,將他兜兜轉轉引到一輛馬車上。徐誌清進去後才發現,裏麵等他的,竟是惠王宇文銘。
宇文銘見他此般模樣,似乎頗有些意外,忙叫人尋出一套自己的便服先給他換上。徐誌清自認與宇文銘沒什麽交集,最多也就是在他幼時偶爾指導過書畫上的事,是以對宇文銘此時的幫助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縱然摸不著頭腦,如此形容實在有礙觀瞻,所以他還是先換好了衣裳。
宇文銘等他收拾妥當,方問道:“老師何以成這副樣子?發生了什麽事?”
這一聲“老師”把人叫得實在惶恐,徐誌清忙拱手道:“殿下實在折煞草民了,草民……”
功名路上苦熬多年,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徐誌清心內也是免不了激動,一時竟潸然淚下。
其實單看他這副狼狽模樣,豈會猜不到出了什麽事?宇文銘適時感歎道:“婉儀娘娘的事本王亦有聽聞,實在是太……”他沒講話說完,話末隻留下一聲歎息。
徐誌清被戳中痛處,胸前起伏的愈加劇烈,宇文銘又道:“隻是不論後宮如何,老師也是高.祖爺欽點進士及第,豈能說罷就罷?今上未免太過武斷了些!”
他為徐誌清憤憤不平,這一手雪中送炭打的實在好,徐誌清心中防線頓時崩塌,將那些心中“不平”,一下全都交代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