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魏子元聽說是靜瑤找她, 趕緊擱下手頭事, 很快就來到棠梨宮。
一進門, 他先照規矩給靜瑤行禮, “參見貴儀娘娘。”
上回受了趙氏坑害, 被撤回到東華門外不說, 聲名也受了損, 後來還是靜瑤出手查清事實,不僅叫他得以重回禦藥房,還特意昭告太醫院及後宮此事真相, 還了他清白。魏子元一直想向靜瑤表達感謝,隻是直到今天才見到人,是以這個禮也行得格外恭敬。
靜瑤允他平身, 事情緊急, 也沒工夫寒暄,趕緊直言道:“方才不知是誰送來一碟點心, 三公主不小心咬了一口, 說是味道不對, 雖沒咽下去, 但不知到底有沒有事, 魏大夫可否幫三公主看看?”
魏子元趕忙道是,倚波引他去到段菁菁麵前, 他先替段菁菁把了把脈,問道:“三公主現下感覺如何?可有不舒服?”
段菁菁搖搖頭, “我沒咽下去, 嚐著味道不對就吐出來了,還特意漱了口,所以現在並未覺得哪裏不舒服。”
魏子元點了點頭,跟靜瑤說,“下官暫時並未診出什麽異常,不過下官才疏學淺,恐有疏漏,如若三公主等會有任何不適,還需傳召禦醫才是。”
靜瑤點頭說好,段菁菁是大理國的公主,一旦有什麽意外,必定會影響到兩國關係,所以無論如何,她也會小心應對。
她同魏子元道:“魏大夫說的是,我必會親自守著三公主,隻是現如今這點心是否安全尚不能確定,你可有辦法?”
魏子元聞言忙取了隨身攜帶的銀針,然而針刺到點心裏,卻沒什麽反應。
倚波皺眉道:“難道說這點心沒毒,是我們大驚小怪了?”
然靜瑤卻不太信,“這點心出處實在可疑,不可能沒有古怪。”
魏子元說,“那隻好試一試了。”
倚波有些吃驚,“那萬一這裏頭有毒,不是會牽累無辜?”
靜瑤想了想說,“那就先給畜生試一試,倘若有毒,畜生吃了結果也是一樣的。”
魏子元正是這樣想的,讚同道:“娘娘這個辦法好,倘若果真有毒,那根據症狀判斷,就會快多了。”
靜瑤忙道:“那就有勞你了,我們必須先確定到底有沒有不妥,才方便去稟報陛下。”
魏子元經過上次的虧,也懂這些門道了,忙應道:“下官立刻就去。”說著將那塊玫瑰酥取走一部分,拿回去試驗。
魏子元離開後,又等了一會兒,尚宮局才派了人來,卻隻是一名姓柳的司膳。
靜瑤也明白,自己現在位份不高,陳尚宮又是太後的親信,輕易請不動。不過現在來了人便好,等會兒告到皇帝那裏,回頭就不會有人說她不按章程辦事了。
她指著桌上那碟玫瑰酥,跟柳司膳道:“這碟點心來曆不明,起先人來送的時候,說是尚膳監交代的,可剛才我問過尚膳監的禦廚,卻說今日根本沒有做過這玫瑰酥,此事十分可疑,所以才麻煩你來一趟,想叫尚宮局幫著查查,這點心究竟出自何處。”
柳司膳一聽這話也覺得納悶,“竟有這等事,那……不知娘娘用了沒有,可有什麽不適?”
倚波替靜瑤答道:“我們娘娘方才不在宮中,並未用,但三公主方才動了一下,察覺味道不對後便吐出來了。”
見沒出什麽岔子,柳司膳起先似乎並未當回事,神色還挺和緩,此時恰巧外麵響起了動靜,卻是魏子元去而複返了。
當著柳司膳的麵,聽聽他怎麽說的也好,靜瑤忙允他進到殿中。
魏子元神色肅斂,進來之後直接同靜瑤說,“娘娘,下官在點心中發現了水莽。”怕靜瑤聽不懂,他又用了個通俗的名字,“也就是民間所說的斷腸草。”
“斷腸草?”
魏子元話說完,隻見殿中眾人頓時異口同聲,這可是毒性極強的毒.藥啊!
靜瑤凝眉問,“可以確定嗎?”
魏子元點頭道:“下官回去後,先在犬隻身上試了一下,犬隻食後,當即死亡,因這符合斷腸草中毒之症狀,下官為了確定,又找出太醫院特製釋毒水,果然出現斷腸草的顏色。”
靜瑤心中一頓,斷腸草,竟是斷腸草!嗬,這才剛晉位幾天,就已經有人下毒了……
她指尖發冷,忍住後背的涼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理清頭緒。
柳司膳將魏子元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也正是一臉菜色,靜瑤冷臉問她,“司膳可聽清了?這宮中居然這樣凶險,幸虧今日本宮去了太液池會親,否則現在豈不是早已歸西了?”
柳司膳哆哆嗦嗦的,還沒來得及回話,段菁菁也忽然跳出來道:“還有我,幸虧我嚐出了不對,否則我就那麽吃下去,肯定第一個當了冤死鬼!”
柳司膳已經站不住了,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連聲哀求,“娘娘饒命,三公主饒命啊,奴婢也不知怎麽會有這等事,奴婢無辜啊!”
靜瑤冷聲道,“本宮現在不敢相信任何人,你現在立刻去回稟陳尚宮此事,本宮也要派人去乾明宮稟報,三公主是我們大梁貴客,倘若出了岔子,可還得了?本宮務必要請示陛下,請王院判親自來看一看,確保她無事才好。”
柳司膳點頭如搗蒜,忙跌跌撞撞的去請陳尚宮了,而靜瑤也派了個腿腳快的小太監,去到乾明宮稟報。
今日實在凶險,倘若不是段菁菁及時發現不對,那今日死的不是她就是段菁菁了,凶手的用心實在險惡,她覺得以尚宮局的力量,未必能查的出來。
以棠梨宮所在的位置,其實乾明宮更近於尚宮局,柳司膳心急火燎的趕到陳尚宮麵前報信的時候,皇帝已經到了棠梨宮。
一同來的還有段菁菁的二哥段濡塵,聽見稟報時,他正與皇帝聊天,聽說是段菁菁最先發現的點心不對,他當時就心急如焚,這三丫頭嘴饞,可千萬別中了毒!
好在他同皇帝進來時,段菁菁正在桌邊坐著,看上去不像有事,他這才放了心。
宇文泓卻放不下心來,一路趕得心急火燎,生怕靜瑤出什麽事,見到她安然無恙後,稍稍鬆口氣,在開始追究這件事。
小太監講的怕不真切,靜瑤又將方才經過自己重複一遍給他聽,加之段菁菁與魏子元在旁佐證,他確信無疑。
隻是見道魏子元年輕,還有些不放心,專門降了旨,叫王正乙過來。
王正乙來後,先給段菁菁又看了一遍,確定她沒事後,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宇文泓又命他確認點心裏的毒素,王正乙的結論與魏子元無異,段菁菁所說,點心中那“奇怪的”味道,確實是斷腸草無疑。
再度聽見這種危險的東西,宇文泓簡直怒不可遏,對著才剛趕到的陳尚宮疾聲厲色,“宮中怎麽會有這種東西?而且還進到了後妃的食物中!你們的差事是怎麽當的?趕緊給朕去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個送點心的人給朕找到!”
陳尚宮好歹是宮中老人,何曾被皇帝如此吼過?此時也顧不得麵子了,敢忙肅斂道:“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奴婢這就派人去查!”
好家夥,竟是斷腸草啊!這可是新皇登基以來,後宮頭一次出這種事,陳尚宮絲毫不敢怠慢,退出棠梨宮後,立刻叫人去查。
雖說下了旨交代人去辦,可宇文泓一時無法平心靜氣,對段濡塵直說抱歉,“沒想到在朕的宮廷中,居然會遭遇這樣的事,幸虧令妹沒事,否則我再也沒有顏麵見你了。”
段濡塵寬慰他幾句,卻在想這背後的利害。
他跟皇帝道:“事發時李貴儀恰巧不在宮中,不知那送點心的人知不知道……或者說,知不知道我三妹在此?現在首先要弄清楚,這毒,究竟是要下給誰的。”
段濡塵提出的問題,宇文泓也不是沒有想過。
他凝眉道:“所以此事才要徹查,無論是要給誰下毒,朕都決不輕饒!”
說著吩咐一同跟來的福鼎,“傳旨給杜忠,叫他與尚宮局一道去查。”
杜忠是內廷監總管,福鼎應了聲,親自去杜忠,靜瑤見他這樣說,終於稍稍放心,內廷監手段素來狠厲,有他們出馬,不管尚宮局如何,此事也一定能查出個說法來。
福鼎腿腳不算慢,很快內廷監總管杜忠就到了棠梨宮,分別跟殿中主子問過安後,將那碟玫瑰酥小心翼翼的收進匣子,打算帶回去仔細查驗,段菁菁在旁提出質疑,“你把這些東西帶走了,會不會調包啊?回頭我們自己也沒了證據,你若是也不了了之,該怎麽辦?”
聽段菁菁這樣說,倚波在旁也點了點頭,表示附和。
杜忠忙躬身回話,“請三公主放心,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斷不會做出這等傷天理的事。這碟點心上有許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比如這做點心的油脂,麵粉,甚至碟子本身都會有出處,奴才需回去仔細查證核對,留在棠梨宮,實在不方便。”
靜瑤上回為魏子元平凡的時候同杜忠接觸過,知道這是宇文泓自己的人,便在旁勸段菁菁,“杜總管說得有理,查案需費時間人手,將此物留在此處,咱們也沒有辦法,況且陛下已經下旨,內廷監還敢忤逆不成?三公主放心吧。”
段菁菁便點了點頭,“那好吧。”
杜忠跟靜瑤謝恩,“貴儀娘娘信任,奴才一定不辜負,這就回去祥查。”
靜瑤點頭說好,杜忠又跟宇文泓告了退,出了棠梨宮。
這畢竟事發宇文泓的後院,段濡塵見段菁菁安然無恙,便領著人先走了,給他騰出空間好料理。
雖然人暫時沒事,可宇文泓一時半會兒放不下心來,等殿中清淨下來,跟靜瑤道:“把小廚房騰出來,先在自己宮裏開夥吧,朕沒料到竟會出這樣的事。”
說著握住她的肩膀,問道,“嚇壞了吧?”
靜瑤搖搖頭,“所幸三公主沒咽下去,否則,臣妾大約已經見不到皇上了。”
倘若段菁菁遭了毒手,那事發棠梨宮,她必定脫不了罪責,而若是導致兩國爆發戰爭,又沒人替她說話,下場可想而知。
所以就算自己沒被毒死,也絕沒有好下場,這下毒之人太壞了!
宇文泓暫時還拿不準,此事背後究竟有沒有涉及政權,亦或隻是女人間的算計,多餘的話不能說,他隻能安撫道:“朕不會叫凶手逍遙法外,放心。”
靜瑤卻放不下心來,垂著嘴角說,“這就是臣妾當時為什麽不敢入後宮,陛下瞧見了吧,這才晉位多久啊,居然連斷腸草都來了……”
宇文泓無話可說,他當時以為自己身為帝王,保護她綽綽有餘,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未料想現在就差一點兒叫她遭了毒手。這下毒之人著實可恨,他道:“等查出來,朕將他挫骨揚灰,以儆效尤。”
靜瑤苦笑一聲,“當然不得輕饒,可您大約不知道,臣妾起先叫人去尚宮局找人,她們根本就沒當回事,直到魏禦醫證實裏頭有毒,臣妾說要稟報給您聽,陳尚宮才肯來,臣妾人言輕微,若不是您親自出麵,恐怕連查也不肯好好查吧。”
宇文泓臉色也不好看,底下的人見人下菜碟固然可恨,可她位份不高才是重點,自己滿心喜歡她,卻反而將她至於危險邊緣……
可怎麽辦呢,晉她貴儀,宗正寺與大臣已經提出質疑,他硬是選擇了無視,沒叫聲音傳到她耳朵裏,現在若是再為她晉位……
靜瑤也不是不明白皇帝的難處,但這種時候不借機表明自己的委屈,更待何時?她也沒指望他能立刻就許諾什麽,隻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難處,隻憑自己小心翼翼的提防,又能防得了多久?
她也正愁悶著,忽然聽見他深沉的問,“有消息了嗎?”
她一怔,再低頭去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大掌已經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明白過來,是在問孕事。
明明正在說那個斷腸草,忽然扯到這裏做什麽?她有些不好意思,垂眸說:“這才幾天啊。”
農夫種地都還需時日等待好叫種子發芽呢,現在才晉位多久?他也有些太心急了。
他輕歎了口氣,不過短暫失望過後馬上重新鼓起信心,跟她說,“朕這些天加緊努力一下,爭取早日叫你懷上。”
她早日生下皇嗣,他才好有借口晉封她啊。
她的臉騰地就漫起紅雲,嗔怪道:“陛下話題也轉的太快了。”
他其實此時並沒有什麽旖旎心思,滿心都在想,怎麽才能進一步保護她。
又考慮了一會兒,他幹脆發話,“現如今似乎是淑妃在協理宮務,上回趙氏的事你做得不錯,朕就派你與她一道為太後分憂,你往後要多多操心,爭取替朕肅清後宮這些不正之風。”
她心裏一動,他這是在分權給自己,有了權,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再藐視。
她點頭說:“臣妾謝陛下的信任。”
眼看著時候不早,事情已經交由尚宮局與內廷監去查,杵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靜瑤便勸他,“陛下出來好一陣子了,前朝若是忙,還是不要耽擱的好。”
他挑眉,“哪有這樣卸磨殺驢的,朕心急火燎趕過來,連口茶都沒喝,這就要攆朕回去嗎?”
她一楞,這才想起來,他來了這麽久,的確還沒來得及上茶。
這可真是自己失禮了,她解釋說,“剛才情況緊急,臣妾疏忽了,您等一會兒,臣妾這就叫人去煮。”
宇文泓嗯了一聲,“煮好送去院子裏,朕這幾日有些累,去看看梨花歇歇眼。”
靜瑤應是,吩咐了宵雨,自己則陪宇文泓去到了院子裏。
近來事情一樁連一樁,他的確有些乏了,宵雨將茶送到院中的涼亭裏,靜瑤親手為他斟上,問道:“不知北遼長公主的事情,現在如何了?”
宇文泓將一盞梨花茶飲盡,淡聲道:“還能如何?朕不廢張氏的位子,蕭毓芸難道要上趕著做妾?北遼近來已經不再提此事了。”
如此,宇文銘的計劃便算是落敗了吧,靜瑤安心下來,他謀劃的倒好,可皇帝若是答應了他,豈不成了傻子?
才說完這件事,就見倚波忽然過來了,向他二人稟報,“啟稟陛下,娘娘,淑妃娘娘過來了。”
靜瑤有些意外,淑妃從來不會主動找她,這會兒過來是做什麽的,忙吩咐倚波,“快去請。”照理說原本該去門口迎接,可皇帝在此,她一時走不開。
淑妃在門外也見到了禦輦,知道皇帝在此,忙快步走到涼亭前,對著宇文泓行禮,“臣妾拜見陛下。”
靜瑤則在旁給她行禮,“見過淑妃娘娘。”
宇文泓抬眼看了看她,問道:“你怎麽過來了?找阿淳有事?”
阿淳……
聽見這樣親密的稱呼,淑妃心下一頓,臉上卻平靜道:“回稟陛下,太後娘娘方才聽說了棠梨宮的事,特命臣妾前來看看,聽說方才三公主也在,不知現在李貴儀與三公主可有不舒服?”
事情有定論之前,後宮中的任何人不可輕信,所以靜瑤隻簡單跟她道:“我並沒有吃那毒物,因此僥幸脫險,三公主也暫無大礙。”
淑妃心下有些失望,嘴上卻道:“人沒事就好,如此我們便都可放心了。”
靜瑤點點頭,又道:“陛下已經著內廷監與尚宮局去查,興許很快會有結果,謝謝淑妃娘娘的掛念,太後那兒,等有了結果,我親自去回稟。”
內廷監也摻和了進來?淑妃也知道,內廷監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心中悄悄一頓,故作鎮定道,“那就好。”
靜瑤嗯了一聲。此時宇文泓忽然發話:“朕剛才已經同阿淳說過了,此次出了這樣的事,說明後宮良莠不齊,急需整頓,從今日起,朕委派她與你一道料理宮務,你們二人不要叫朕失望。”
淑妃心內一滯,這是叫李妙淳來與她分權?
憑什麽?
自己韜光養晦這麽久,眼看把趙氏送進冷宮才得以展露頭角,李妙淳一個貴儀,憑什麽可以與自己分權?
她內心裏很是不服氣,靜瑤卻趁機向她說,“往後還請淑妃娘娘指教才是。”
淑妃深吸口氣,隻得微笑道:“李貴儀客氣了,你天資聰穎,叫我自愧弗如,往後諸多事,該是我向你請教才是。”
她麵上謙和,宇文泓沒再說什麽,隻是話音才落,就見陳尚宮匆忙進了棠梨宮。
陳尚宮快步來到三人麵前,垂首回話道:“啟稟陛下,淑妃娘娘及貴儀娘娘,尚宮局現初步查出,斷腸草的來源,極有可能是重華宮。”
重華宮?靜瑤一頓,那裏不是徐婉儀的住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