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雖然宇文銘籌謀已久, 但越是這樣, 就越不能叫他得逞。
可是該怎麽辦呢, 太後太過掉以輕心, 居然中了他的局, 太後答應過的事, 皇帝身為兒子, 若是強行推翻,有違孝道,必定要遭別人詬病, 況且此事是打著促進兩國和平的旗號,明麵上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難道就隻能應下?
靜瑤凝眉道:“看來惠王已經謀劃多時了, 早早做了準備, 此時未必會善罷甘休。”
宇文泓點頭道:“可惜朕沒能早些知道此事,太後應允了他賜婚的事, 卻一直沒給朕遞過消息。”
靜瑤雖然不喜太後, 也知道此時不能離間母子二人, 隻得替太後周全道:“太後娘娘一向心善, 想來也不知惠王的打算, 畢竟當時惠王妃求旨時隻是說要為他娶位側妃的……”
等等,話說到此, 她忽然起了個注意。
她看向宇文泓道:“惠王妃雖然不能主事,但好歹為惠王生下僅有的郡主, 乃少年結發妻,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如今雖害了癔症,也非她自己情願,若以這個為由就要休妻,實在太令人寒心,想必惠王妃的娘家崇恩侯府也不會接受的。”
話到此,眼見他眸中一亮,知道他是明白了,她便又續道:“承恩公好歹也是我朝元老,怎能眼看女兒受這份氣?極有可能會鬧到陛下眼前來,陛下是明君,總不會偏袒惠王的……”
話到此,不用再往下說了,彼此心照不宣。
宇文泓勾起唇角,含笑看著她,卻微微皺起眉來,“朕怎麽從沒發現,你還有這麽多壞心眼兒?”
知道他在調笑,靜瑤咬了咬唇,假意嗔道:“臣妾明明一心為陛下分憂……”
真是落進心裏的人兒,一嗔一笑都說不出的合心意,醒酒茶早就喝完了,宇文泓擱下早已空了的茶盞,趁她不備,一下將人拉進懷中。
靜瑤驚訝一瞬,方才還神色凝重的人此時換了神情,望著她的一雙眸子簡直要冒火,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扭頭不看他,他卻輕捏她的下巴迫使她轉向自己,看著看著就要低頭往前湊,靜瑤哭笑不得,撐開他的前胸問道:“陛下不憂心了嗎?”
他眸色幽深,啞聲道:“有美人分憂,朕還憂什麽心,就照你說的辦!”
說著不再廢話,貼上櫻唇,將人壓在身下。
唔,後來綿延不斷的起伏中,靜瑤有些後悔,其實他什麽都知道,而自己呢,今夜大約是來自投羅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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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關於前夜宴間的新聞就在京城流傳開來,人人都在議論,北遼長公主看上了溫文爾雅的惠王爺,要嫁來大梁做王妃……
而除此以外,另有一樁奇聞,卻更加惹人眼。那便是惠王殿下為了迎娶這位國色天香的異國美人兒,居然要休掉與自己恩愛多年的結發妻子,而惠王妃傷心之餘一時意難平,居然給氣病了……
其實張恩珠瘋癲一事於皇室來說,必定是不怎麽光彩的,所以先前宗正寺也曾有意掩蓋,是以民間知道的人並不算多。
然而誰知就在前兩樁傳聞滿天亂飛之際,這個消息居然也被放了出來,使第二件消息更添了幾分可信的味道——瞧瞧,惠王妃果真被惠王爺給氣病了,而且恐怕病的不輕,聽說都給氣瘋了呢!
惠王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為了一個昔日的敵國公主,居然狠心休妻,這下惠王妃的親爹崇恩公可不幹了,領著張家有頭臉的男丁一起去禦前告狀,十幾個人跪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說惠王休妻,忘恩負義,天理難容……等等等等。
總之話說的很難聽。
消息傳到宮外,徹底顛覆了從前那位與世無爭的惠王爺給世人的印象。
而此時,惠王宇文銘臉色已經難看的不是一般。
書房中沒有外人,他不必再做偽裝,隨手抓起一個物件向地上擲去,那價值連城的青瓷筆筒便碎開了花。
昌賀在旁看的心驚膽戰,卻是連勸都不敢勸。
房中雅靜無聲,過了一會兒,隻聽宇文銘冷笑道:“真是好謀劃!本王從前竟小看了他,竟如此懂得利用民意,混淆視聽!”
張恩珠瘋癲在先,哪裏是被他氣的!他謀劃了多年,為此甚至付出了靜瑤,眼看事成之際,居然會出這樣的事!
崇恩公也夠狠,眼看自己的女兒廢了,索性便不管不顧,徹底倒向了皇帝,也絲毫不怕惹怒了自己,張恩珠會性命不保!
他臉沉的如同積了一層厚重的烏雲,輕易化解不開,而木青隻得在旁沉默等候,等了許久,眼見他似乎氣消一些,終於鬥膽問道:“王爺,奴才覺得此事並不像是今上的作風,會不會有人從中作梗?”
宇文銘哼笑一聲,“不像他的作風又如何?現如今已經是這種局麵,倒叫本王騎虎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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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越演越烈,甚至連後宮也開始談論起這樁要聞,直到這時,福寧宮裏的太後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皇帝下了早朝,乾明宮裏正要擺膳,忽然見福寧宮裏派了人來,卻是陳尚宮。
陳尚宮跟宇文泓施了個禮道:“啟稟陛下,太後娘娘說有日子沒見您了,有些掛念,今早特意叫小廚房準備了您最愛吃的如意香糕,陛下如果還沒用膳,可否移駕福寧宮?”
看來太後這是有重要的事要找他,否則又怎會派陳尚宮親自前來?宇文泓其實心中也有數,頜首道:“朕知道了。”語罷叫人更衣,乘輦去了福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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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
聽見外麵響起“皇上駕到”的通傳,太後終於稍稍放了心。
宇文泓進來後照例向她問安,“拜見母後。”
太後道:“陛下不必多禮,近來前朝可忙?哀家今日特意叫人備了些你愛吃的點心……”說著吩咐殿裏的人,“還不快去準備?”
殿中人齊齊應了聲是,紛紛退下了,屋裏頭隻剩了母子二人,太後這才言歸正傳,急忙問道:“哀家昨夜才聽說北遼和親的事,要怎麽辦才好?”
事關前朝與敵國,已不是她一個女人能掌控的範圍,太後臉上明顯不似從前那般自信。
宇文泓臉色不甚明朗,輕歎道:“母後以往,太過信任老五了!”
太後一滯,“此事果真是他謀劃的?”
宇文泓冷笑一聲,“此事雖是由北遼提出,但晚宴之後,老五就緊跟著來到朕麵前。晚宴上朕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他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來?此時故意拿您的承諾來逼朕,簡直卑鄙!若非他早有謀劃,怎麽能做到一環扣一環?現在朕懷疑,去年他家中那場大火,也是由他自己放的,不過就是要誘著您進他的圈套罷了。”
現今看來的確如此,太後聞言很是懊悔,歎道,“哀家被他蒙騙了!”
可是後悔也沒什麽用處,太後隻得問他:“那現在可有補救之法?”
宇文泓沉聲道,“張家人向朕哀聲訴苦,堅決不同意他廢黜張氏王妃之位,這張氏雖然得了癔症不能主事,病因卻與他少不了幹係,所以朕順應民意,決定保住張氏的正妃之位。如此,蕭毓芸就沒有機會做他的王妃,除非她堂堂一國長公主,願意做側妃。”
太後凝眉點頭,卻又提出疑慮,“當初張氏來求旨,也說是娶個側妃,哀家心想隻是個側妃而已,能有多大厲害?所以才恩準了……也就是說,他當初原也隻是打了側妃的主意,萬一這蕭毓芸願意做個側妃,那又怎麽辦?”
宇文泓倒笑了,說,“那朕唯有成全她了!不過倒時一個側妃入府,需要多大排場?朕不準她攜帶仆從侍衛,再順道卸了老五的差事,叫他安心在家陪伴新人,也不錯。倘若他們執意忤逆,朕廢了他們便是,畢竟現如今民心已經不利於他,朕行起事來,會好辦的多。”
他頓了頓,在太後麵前,一雙眸子罕見的露出冷意,道,“朕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老大和老三已經在下麵了,多一個老五,也無妨。”
太後已經許久未看到他這幅樣子了,上次看到,還是在四年前他奪位之時。
太後歎道:“你有主意便好,哀家老了,恐幫不了你的忙,隻求別拖累你。”
宇文泓緩聲寬慰幾句,又道:“母後請恕兒子直言,經過此事,您也需吸取教訓,萬不可輕易許下什麽承諾。”
太後麵上難看,不過好在殿中隻有母子倆,也不怕被下人瞧見有失威嚴,點頭道了聲是,一時沒再說什麽。
此事的確叫自己有些被動,不得不說,也與太後曾答應過老五的賜婚旨有關,太後在深宮熬了這麽久,也算見慣了大事,居然沒有察覺老五的異心,輕易就相信了他。
但宇文銘確實會偽裝,宇文泓自己此前雖然有所猜測,卻一直沒什麽證據,加之他才登基不久,而奪位之初因連除掉老大老三,致使自己在民間招來微辭,他心裏一直有些顧慮。
而偏偏老五從前的風評一向很好,他若是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就將他除去,唯恐民心大亂。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動手。但是到如今,老五的野心昭然若揭,他得想辦法,將其盡快鏟除才是。
就像病體上生了惡瘤,就算再痛苦,也得忍痛剜去一樣,事情雖然不太輕鬆,但好在還是有應對之道,母子倆的談話暫告一段落,早膳還是要吃,太後心疼他為政務操勞,趕緊吩咐人擺膳。
吃著吃著,宇文泓忽然又想到一事,跟太後提道:“對了,關於阿淳晉位的事,兒子一直還沒跟母後解釋……”
他指得自然是靜瑤現如今的封號,太後原本是打算要問他,但中間一直未見麵,沒有機會,再者今日雖說見到了,但方才的心思全在宇文銘與蕭毓芸的身上,太後倒還一直沒想起來。
太後此時一聽,也忽然想起來了,問他說,“陛下可是指她的位份?哀家也一直奇怪,上回不是說好的昭儀嗎?怎麽落了地就成了貴儀?”
宇文泓輕咳一聲,解釋道:“阿淳此次立了大功,若非她,七弟與妻兒極有可能已經天人永隔了,這士兵打了勝仗都要獎賞,何況她是朕的枕邊人。朕以為,賞她個貴儀,不足為過。”
其實既然已經生米煮成了熟飯,太後就算再有意見,又能怎麽樣?皇帝這樣解釋,不過想安撫好母後,好叫她以後不要以此來為難靜瑤。
但聽到他語調極為自然的提到“枕邊人”一詞,太後心底還是有些微漾,不過也先和緩道:“既然已經入了玉牒,哀家難道還會從中作梗不成?她此番的確是有功在先,往後能將皇上伺候的周到,哀家也就放心了。”
說著見宇文泓點頭,她又忍不住提醒,“不過話說回來,陛下心中還應把握一個度,這丫頭生的雖好,但出身實在不夠格,陛下賞她一宮主位,已是皇恩浩蕩,切不可寵的沒了邊際,失了祖宗章法。”
太後果然還是對阿淳有意見,兩人正值甜蜜初期,她老人家偏要來說這等喪氣話,宇文泓心間免不得有些無奈,但為了惹出太後的念叨,隻好點頭道:“兒子心裏有數,母後寬心。”
太後這才總算安生了一會兒,把注意力重新轉回飯桌上。
早膳簡單些,宇文泓很快吃完,眼看著擱下碗,就要同太後告別,太後道:“陛下今日進的少,可是不合胃口?”
宇文泓道:“等會兒還有茶點,朕已經飽了,母後不要著急,慢慢吃才好。這幾日春闈就快有結果了,朕需留些心,不要出什麽亂子才是。”
太後叮囑他幾句保重龍體的話,目送他出了福寧宮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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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前朝和親的事如何演成鬧劇,靜瑤的棠梨宮倒是依舊閑適得宜。
段三公主被二哥留在了宮中,無奈之下,隻好常來棠梨宮解悶,好在這幾日梨花陸續綻放,遠遠望去,宮舍似乎被掩映在白色雲海裏,美的不似人間,段三公主雖然活潑些,但到底是個女孩子,一看見花朵如雲,也被驚豔的挪不動眼了。有時在棠梨宮蹭吃蹭喝的,待上一整天也不走。
絡子學會了,段菁菁又迷上了梨花香膏,先前靜瑤同倚波說好的,等梨花開了就做,這幾日倚波便忙著采摘新鮮梨花,自製梨花香膏。
這日天氣晴好,倚波在梨樹底下擺了桌案,挽挽袖子便開始忙活。
段菁菁好奇的湊過頭去,見倚波將細辛,萎蕤,黃耆,白附子等藥材浸泡過的酒汁放在鍋裏稍煎,加上些許白蠟與珍珠粉,又添了些類似白蠟的白色膏體,段三公主很是好奇,忙指著剛添進去的東西問道,“那是什麽?”
倚波禮貌回話道:“回三公主,這是豬脂。”
或許是各地叫法不同,段菁菁一時沒聽清,又歪頭問她,“什麽?”
倚波又回答她,“回公主,是豬脂……哦,就是豬油。”
“什麽?”隻見段菁菁一跳三丈遠,一臉嫌棄道,“豬油?這裏麵為什麽要放這個?”
倚波不明白她的嫌棄出自什麽緣由,很認真的回答她,“公主有所不知,這裏頭用處最大的就是豬脂,它最能起到滋潤的作用,不叫肌膚幹燥。所有的麵脂香膏裏頭,都有豬脂啊!”
“啊?”隻見段菁菁一臉不可思議,“所有麵脂裏的都有?那我用的桃花玉容膏裏也有?”
倚波是做這個的行家,很肯定的給她點頭,“我們中原地區的玉容膏都由豬脂製成,聽說別處缺豬脂,也有用羊脂替代的,可羊脂有種膻味,桃花粉味道淡些,難以掩蓋,所以還是用豬脂來製比較好些。”
見段菁菁聽完一臉難以接受的樣子,一旁的靜瑤倒笑了起來,“三公主別怕,豬脂雖聽來不起眼,卻是好東西。古往今來,麵脂與香露裏大多都要用到它,你不是也用的好好的?瞧瞧,這肌膚細嫩,多半是它的功效,所以大可不必如此嫌棄。”
靜瑤就像個溫和的姐姐,聽她這樣一說,段菁菁似乎能接受了,轉頭跟倚波囑咐,“那你多放些梨花,我不想聞到豬油的味道。”
倚波與靜瑤相視一笑,忙點頭應下來,說,“三公主放心,下午就能做好了,等做好了,奴婢一定把最香的一罐給您留著。”
這邊話音剛落,隻見院門外有人走了進來,卻是乾明宮二總管福壽。
福壽來到近前,跟靜瑤行禮道:“奴才給貴儀娘娘請安,頭前貴儀娘娘叫奴才安排的事今日都辦妥了,李夫人與李公子今早從府中出發,這會兒已經到了玄武門外了。”
哦,原來是李家母親與弟弟來了,早前皇帝說,要她等李尚林春闈過後再見,一晃眼十幾天過去,春闈也結束了,福壽前幾天安排遞信兒,正是今日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