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眼睜睜的看著賢妃就這麽丟了位份, 太後的怒火簡直遏製不住, 微微顫起聲來道:“陛下如今愈發有主見, 連哀家的話也不頂用了。”


  宇文泓麵不改色, 隻是語氣軟和了些, “請母後息怒, 兒子絕無不敬之心, 隻是賢妃是承恩公族人,由您來出麵懲戒當然不合適,所以隻能由朕發話。”


  太後冷笑, “好啊,陛下處處為哀家著想,哀家該欣慰才是。”話鋒一轉, 她忽然看向靜瑤, 道:“哀家處置賢妃不合適,處置一個宮女總歸名正言順吧?”


  語氣十分淩厲, 靜瑤一驚, 宇文泓也是一頓,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 就聽太後發話道:“賢妃惹是生非, 李妙淳也好不到哪兒去!若不是她,陛下能受傷嗎?哀家原本盼著她好好伺候陛下起居, 沒想到她才去半月就能闖出這麽大的禍,是哀家看走了眼!來人, 賞她五十大板, 禦侍也不必當了,既然是從佛堂出來的,就送去貞清觀,打掃庭院去吧!”


  此話一出,靜瑤隻覺得天旋地轉,五十大板?打完她還不成了殘廢?實在太狠了,還不如來個痛快的死法呢!她隻覺得走投無路了,皇帝觸了太後的逆鱗,太後卻要拿她出氣了。


  宇文泓知道收拾賢妃會令太後生氣,卻沒料到太後竟會這樣對她,忙攔到:“且慢,請母後收回成命,剛才朕已經解釋過了,那日的事與妙淳無關,出宮也是朕自己的意思,母後莫要冤枉她!”


  “冤枉她?”太後反問,“陛下龍體有恙,從來都是禦前宮人的失職,哀家不管出宮是誰的主意,那夜既然隻有她一個人在禦前伺候,那便是她的失職。哀家處置一個失職的宮女,也不成了嗎?”


  說著就要吩咐韓嬤嬤去拉靜瑤,效仿皇帝方才快刀斬亂麻的路數,哪知韓嬤嬤還未抬腳,就見皇帝幾步來到靜瑤身邊,將她護在身後,急道:“母後不可動她。”


  這慌亂的舉動實在有違他的形象,所有人皆是一愣,太後也沒想到皇帝竟會這般,驚訝道:“為何不可?”


  難道這丫頭太會蠱惑人心,已經叫皇帝離不了了?

  皇帝道:“朕原就已經要晉她的位份,隻是還未來得及傳旨,她即將入嬪妃玉牒,豈能送去貞清觀。”


  此話一出,隻見太後果然一愣,“晉她的位份?”太後將信將疑,“哀家送她過去這麽久,陛下也未晉她,今日忽然要晉了?”必定是要護著她,才臨時起的主意吧!

  皇帝咳了一聲,“自她去乾明宮,朕就中意她,原就跟她說好要納她進後宮,隻是京西南路忽然爆發災亂,加之近來春闈等事務繁忙,才一直耽擱了下來。朕難得遇見一個合心意的,就請母後高抬貴手,成全了吧!”


  看來的確是合了心意,這麽多年,何曾見過他為了哪個女人跟自己叫過板?太後雖然怒火未平,但更在意皇嗣,因此聽他這樣一說,漸漸有些猶豫。


  宇文泓豁出去麵子,趕緊趁熱打鐵,“先前朕說過,要為皇嗣努力,眼看著七弟的孩子都要出生了,朕心裏也很著急,就請母後莫再阻攔了。”


  見他說為了皇嗣著急,太後終於舒服了些,原來不光是自己憂愁,他也是在意的……不由得心就軟了下來,猶豫一下,發話道:“皇嗣也是國之大計,陛下為政事盡心,在這上頭也該努力才是!”


  為皇嗣努力……


  這話可真是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殿中的人皆有些不自在。


  韓嬤嬤悄悄掩唇輕咳,給了太後提醒,太後恍然過來,暗歎自己是氣糊塗了,這句話都說了出來。


  餘光瞥過仍在下跪的人,太後忽然想起件要緊事,遂問道:“那陛下不妨說來聽聽,要晉她什麽位份?”


  太後看得出來,皇帝現在把這個小蹄子看得很重,他難得為女子動回心,若是耳根子一軟,隨意由人哄騙了去可就不好了,她一定得替皇帝把緊關。


  宇文泓看了看地上那楚楚可憐的人兒,雖然明知道她不願意,但如今為了保她,也是無法,眸中無奈一閃而過,他回答太後,“她先前受過委屈,朕本該給她補償,就暫時封她貴儀吧……”


  他知道她心高,也願意許她高位,可他也知道太後的意圖,折中之下,隻得選了妃位之下的貴儀。


  可誰知他話音剛落,太後當即便給了否定,“不可。”


  他凝眉看去,隻見太後也板起臉來,道:“徐婉儀的父親官至龍圖閣直學士,方得了這個封號,以李妙淳的家世,憑什麽與她同級?陛下為人夫君,倘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又如何公平對待天下蒼生?如此有失偏頗,豈不落了臣子的話柄?”


  宇文泓一噎。說實話他連徐婉儀是哪個都分不清楚,卻清楚記得李妙淳喜歡吃梅花香餅和七巧點心,這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又怎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呢?

  可他雖不太了解女人,卻十分熟知自己的母親,太後現在是鐵了心要壓製妙淳,倘若自己堅持,隻怕今日不好收場。


  且她的母家不顯赫,也的確是個短處。


  他在心中短暫盤算,回道:“那就先封昭儀,朕答應過要補償她,母後總不能叫朕言而無信吧!”


  昭儀相對她從前的美人之位,也算連抬兩級了,太後雖還是不太舒心,但見皇帝已經這樣說,便也作出讓步,應允道:“那就先這樣吧,陛下抬舉你,你也當安守本分,好好侍奉陛下才是。”


  這話是對著靜瑤說的,因此所有人都跟著太後看了過去,等靜瑤的反應。


  宇文泓也跟著看了過來,眸中滿含不確定,她會如何回應?

  倘若她依然堅持自己當初的打算,那恐怕今日他的努力,就要白費了!

  靜瑤心中苦笑,她今日親身經曆過這一回,兩度與危險擦身,心裏很清楚,若想完好的走出福寧宮,恐怕隻能接受這個條件。


  她於是恭敬朝上座的兩人磕了個頭,應道:“奴婢謹遵太後教誨,謝陛下恩典。”


  宇文泓鬆了口氣。


  而太後呢,見她先謝了自己,證明心中還是懼怕自己的,也還算滿意,點頭允道:“起來吧,往後自己知道好歹,莫再做出叫哀家失望的事。”語罷趁熱打鐵,又問皇帝,“那陛下打算幾時下旨?”


  宇文泓看了看靜瑤,回道:“此事,容朕先回去想一下,畢竟災亂的事還沒收尾。”


  太後不太放心,叮囑道:“此事宜早不宜遲,皇嗣也是大事,等來等去,就怕夜長夢多,叫欽天監擇個日子,下旨就是,隻是昭儀而已,不需要多大的儀式。”


  最後一句明顯是要敲打她,靜瑤心間狠狠一顫。


  宇文泓也明白太後的用意,現在隻想趕緊帶她離開,便應道,“母後說的是。”


  太後這才對靜瑤發話,“罷了,馬上要晉位了,莫再做這幅可憐樣子,起來吧!”


  靜瑤再度謝了恩,終於能從地上立起來了。


  因為跪了太久,腿有些僵,原本很簡單的動作,也做得十分費力,宇文泓看在眼裏,知道她今日吃了苦頭,直接同太後告辭,“前朝還有些事,朕就先回去了,母後今日辛苦,也好好歇著吧。”


  太後頜首,道:“陛下也當注意龍體,傷才好,切莫再熬夜。”


  殿中一時又恢複了往日母慈子孝的場景,宇文泓帶著靜瑤出了殿門。


  他健步如飛,很快就到了禦輦旁,她想跟上,奈何腿還沒恢複過來,他往旁邊一瞧,見她沒跟上來,又回頭一看,見到她的腳步微有蹣跚,心中了然了。


  他迎了上去,幾步到了她身邊,而後停了下來,靜瑤不知他要做什麽,呆愣抬頭,就見他微微彎腰,竟然一下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她驚呼一聲,“陛下……”


  他沉著臉不說話,抱著她徑直登上禦輦,她隻聽見福鼎在外亮嗓喊道:“回宮……”


  車輪就滾動了起來。


  ~~

  禦輦是帝王轉乘,當然非尋常馬車可比,舒適平穩,極盡奢華。


  宇文泓把靜瑤放在自己身旁,身下是柔軟坐榻,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真的,雖然不是沒同他同坐過,但那是在宮外,現今可是在宮中,福寧宮門外還有那麽多宮人……


  她知道這不合規矩,小心翼翼說,“陛下,奴婢可以自己走。”


  宇文泓依然沉著臉,隻道:“別逞強,乖乖坐著。”


  她垂下頭去,默默將雙手放在膝頭,那裏的確有些腫脹,可心裏的滋味更加難言,今日發生的事就跟夢一樣,太後要打殺她,而他及時趕到救了她,事情的最後,是他與太後商定好,要晉她為昭儀。


  昭儀……


  所以她還是要進後宮了嗎?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在膝頭輕輕摩挲,他隻當她膝蓋不舒服,發話道:“回去後叫福鼎給你傳個禦醫,應該不是什麽大毛病。”


  她怔了怔,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忙搖頭推拒,“謝陛下關懷。奴婢不是不舒服,用不著請禦醫。”


  既然不是不舒服,那方才的動作……


  他想了想,大約猜到了,那是不安的表現,他心間輕歎,道:“回去再說。”


  是啊,禦輦上說話不方便,而他卻有許多話要問她,關於她那夜密謀逃走,關於方才跟太後說過的事。


  靜瑤點了點頭,心裏也是雜亂無章,或許冷靜一下會好一些。


  ~~

  她去福寧宮時才是午後,經過那一通折騰,下禦輦時天已經蒙蒙透出暮色,乾明宮裏點起燈火,巍峨之中竟透出些許溫暖的況味。


  宇文泓下了禦輦便徑直朝前走,頭也不回的同身後人交代道:“朕要更衣。”


  福鼎看了看靜瑤,靜瑤也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隻得應了聲是,隨他去了寢殿。


  到了寢殿,福鼎自覺留在門口沒有跟進,她隻好自己去關門,門才關上,便聽身後人道,“朕有話要問你。”


  聲音暗沉,似乎隱含怒氣,她不太明白著怒氣的來源,隻得應了聲好,來到他麵前。


  他眼看著她一步步走進,在自己麵前站定,呼了口氣,終於把哽在心裏刺給問了出來,“上元節那夜,你帶著那些銀兩,到底是要做什麽的?”


  話出口,見她眼睫微顫,他知道她在驚訝,他又特意補充,“不要隱瞞,照實交代。”


  靜瑤咬了咬唇,她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的提及這件事,現在忽然這樣問,可是知道了什麽?

  她心裏苦澀,這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無論是前生嫁進惠王府,還是重生後的足跡,她原來一心盼著出宮,但願這輩子還能有些平靜的日子過,可看今日的情景,是根本不可能了,以後要怎麽辦?她隻覺得一片茫然。


  既然他已經知道,那就同對太後一樣,隱瞞是沒有意義的,她深呼吸一下,如實道:“回稟陛下,奴婢……原是打算出宮的。”


  宇文泓眸色一凝,她果然承認了,雖然早就知道了,也緩了半天,但當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難以抑製心中的怒氣。


  他凝目望了她一會兒,忽然冷笑,笑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憑你自己,就能從朕眼皮子底下逃走?你當那些羽林衛是白吃飯的?保管你逃不出那條街,就會被抓回來!”


  她沒有說話,當時一心盼著離開,衝動之下,哪裏計較那麽多?


  他倒也不強求她回答,畢竟這根本不是什麽要緊的問題,他在乎的是接下來的問題。


  他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逃走,你不知道那夜朕是為你才出宮的嗎?朕是因為你喜歡看燈,才帶你出去的嗎,你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當時也曾因為這個而在心中譴責自己,她知道倘若他得知自己的打算,定會失望透頂,而現在,終於等來了他的質問。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怕的呢,相較於什麽後路,現在他失望的眼眸才更叫她透不過氣來,她道:“奴婢知道,奴婢當時也曾不安過。”


  嗬,不安?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如此戲弄他的體貼,盡管她最終沒有逃成,可如今知道了,還是叫他無法平靜,他忍不住怒氣,再次質問她,“為什麽就不能留在朕身邊,朕從前沒有對女人動過心,也從來沒有要刻意去討好誰,你是唯一一個,可你就這麽把朕的真心給踐踏了,你叫朕失望你知道嗎?為什麽就不能留下來?朕會好好待你,一定會比你在宮外逃亡強!你告訴朕,為什麽一定要逃走!”


  他也是氣糊塗了,想到哪說到哪兒,但並不影響意思表達,她聽得懂,也理解他的憤怒,她終究不是鐵石心腸,再也止不住的眼淚橫流。


  她哽咽道:“因為奴婢害怕,怕自己沒有命在宮中存活……”她真的怕透了,死於非命的痛苦滋味她已經嚐過一次,再也不想重蹈覆轍了。


  可她說不出來,難道告訴他自己的前生嗎?那樣的經曆,除過她自己,又有誰會相信呢?所以她隻能言盡於此,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的話叫他一下怔住,怕自己活不下去?

  他自小在宮中長大,當然見識過宮闈中的鬥爭手段,後宮有那麽多的嬪妃,不是人人都能活到壽終正寢的。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後宮也會如此,會叫自己中意的女人怕成這樣,寧願逃走,也不要侍奉他。


  莫非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她不止吃過那一次虧?


  他心中一緊,忙問她,“還有誰欺負過你?你告訴朕,朕替你做主,絕不放過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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