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遠在橫店拍戲的孫瑤在最初的兩周裏打電話給任司徒時,一直刻意避免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隻是孫瑤隨後也漸漸地發現了,任司徒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傷心,這才敢在電話裏放心大膽的討論起仿佛已經消失在任司徒生命中的那個男人來:“你到底有沒有問清楚,他們上床是在他和你在一起之前,還是之後?如果是發生在你倆在一起之後,那你果斷分了,分得越幹淨越好。但如果是之前的話,他一單身男人,有欲有求,找女人滾個床單也沒什麽道德問題啊。”
雖然任司徒自認自己分手後的心態已經調整的還不錯了,可聽孫瑤這麽直白的提到傷心事,她還是忍不住岔開了話題:“算了,別提這個了,你戲拍得怎麽樣?”
孫瑤也就識相的不戳她傷心事了,“導演趁最近天氣好,全組趕工拍重場戲,可累死我了。”
任司徒替她擔憂:“你身體吃得消麽?”
“其實我倒還好,就累點而已,我那替身是真慘,光跳城樓都跳了三次,明天我還要拍火燒宮殿的戲,那替身還得往火場裏衝。哎……”
或許就是因為睡前的這一通電話鬧的,許久不曾做惡夢的任司徒熟睡之後,竟陷在夢裏出不來了。
夢裏是漫天的火焰,她就像個旁觀者一樣,感受不到一點灼熱,可又無比的身臨其境,每一處竄起的火苗都似乎能直直地竄到她眼前,起初著火的地方像是宮殿,轉瞬間那陌生而古老的環境便搖身一變,變成了那間她畢生難忘的公寓。
這時候的任司徒終於可以確定,她確實隻是個旁觀者了,因為她看見了在這間著火的公寓裏,在那濃重的煙霧中苦苦掙紮、直至最後無力昏厥的……年少時的自己。
任司徒猛地醒過來。
她一額頭的汗,卻顧不上擦掉,任由汗水滴進眼睛裏。她在床頭坐著,愣了幾秒,突然就想要下床去找東西,就這樣幾乎是跌下了床去,又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整個人亂得沒有主心骨,其實連任司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麽,直到最後她豁然拉開衣櫃的門——
任司徒終於意識到自己想找什麽了。可她眼前的衣櫃大隔層裏,已經是一片空空蕩蕩。時鍾的衣物早就被她處理掉了。
在這個夜深人靜,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時候,她想要找的依靠,想要找的勇氣源泉,已經被她親手丟棄了。
似乎在這一刻,任司徒才真正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
也是在這一刻,任司徒以為已經在最初那兩周裏耗盡了的傷心,又回到了她這兒,並且迅速的占領了整個身體。任司徒慢慢放開握著衣櫃門把的手,靠著櫃門滑落在地,捂住嘴巴,失聲痛哭起來。
上一次的眼淚,流給了母親所在的審判庭外,因為她賴以生存的全部親情,被自己父親親手摧毀。
這一次的眼淚,流給了被她親手放棄掉的……愛情。
可是上一次,沒了親情,她還是好好的活了下來。這一次,沒了愛情,哭過之後的隔天早上,她還是得照常起床洗漱,換衣,化妝,用粉底蓋掉青色的下眼圈,送尋尋上學,最後自己駕車上班。
是的,一切照常,隻是她每一次看到手機,還是會有那麽短暫的幾秒鍾,被想要撥出那串號碼的欲望狠狠攫住——就比如現在,任司徒把車停在了診所所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下車前看到自己擱在充電座上的手機,她就隻有僵在那裏的份了,僵了幾秒,忍過了那一絲衝動後,任司徒猛地把手機從充電座上拔下來,以迅速到不容她有半點反悔的速度,把手機丟進包裏。
任司徒拎著包下了車,關了車門。相信之後的一整天,又是一切照常了。照常接待來訪者,照常吃午飯,照常聽著莫一鳴的插科打諢,照常……
隻是任司徒沒想到,她還沒進診所,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的沈沁。
沈沁倚著掛了招牌的牆壁旁,原本正垂著腦袋,任司徒遠遠見到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她這一停,沈沁便抬起了頭來。
沈沁的臉色並不好。任司徒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也是僵硬的,她幾乎是本能地就選擇了對沈沁視而不見,收回目光,恢複了步伐,徑直走進診所。
沈沁聲音顫巍巍地叫住她:“任醫生!”
任司徒依舊腳步不停,沈沁看著她越走越遠,慌張之下一時沒忍住,直接跑過去抓住了任司徒的包帶:“任醫生,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任司徒好歹是停下了。
她回頭看了看一臉急迫的沈沁,頓時,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開始在腦中盤旋,以至於她聲音都不自覺地啞了幾分:“他……出事了?”
沈沁無力地搖了搖頭,可是又深怕任司徒要再度不管不顧地走掉似的,頭搖到一半,就停住了,趕忙補充道:“可是如果你再不去看他的話,他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
……
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你根本什麽都沒付出,就得到了他那麽多的愛;可我明明付出了那麽多,他卻還要為了你,把我趕走……
所以我當時一時腦子發熱,故意說了讓你誤解的話……
如果你真的對他有丁點的在乎,就不會這樣丟下他一個人走掉,他可能也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我以為他明白了之後,就會去珍惜值得他珍惜的人,而不是去折磨他自己……
我剛開始認識他沒多久,他有一次和小徐喝酒,我聽他說我像“她”,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直到去年……
那一次他是徹底喝醉了,而我喜歡他,我不介意他把我當作別人,反正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那時候是死是活、或者已經在哪兒結婚生子了都不一定,而我喜歡他,我才是真真實實陪在他身邊的人,而他也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他連吻都沒吻我,就推開了我……
你知道他那時候對我說什麽嗎?
他說,就算一輩子找不到她,你也不可能替代她……
***
這段感情還有多少挽回的可能性?
孫瑤給出了任司徒答案:“零。”
“……”
“你想想看,他被你扣了那麽大個罪名下來,卻整整一個月都不來找你,擺明了是已經對你徹底失望,根本不願費力氣跟你解釋了。”
其實這也是任司徒內心的理智給出的答案。可內心深處另一個僥幸的聲音總是很快占了上風:“可沈沁說他這一個月幾乎每晚都在加班,還給他自己安排很多的應酬,熬到白天回家換身衣服就繼續回去工作,抽煙還抽的特別凶,我就算不是去求複合,也得稍微改變下他現在這個狀態吧,要不然總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熬死的。”
任司徒一說完,手機那端的孫瑤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任司徒覺得自己讀出了孫瑤歎的這口氣背後隱藏的深意:孽緣啊這是……
對時鍾來說,如今的她可能真的是他極力想要擺脫的孽緣了吧,以至於任司徒如今想要聯係他都聯係不上。
打電話去他家裏,家政阿姨隻回答任司徒:“不好意思任小姐,時先生不在家。”
回想起上一次,家政阿姨還特意把時鍾休假一周回老家的消息透露給她——想必當時的主動透露行蹤和如今的守口如瓶,都是時鍾意囑的。
打給時鍾的私人號碼和辦公號碼,全是孫秘書接聽的,孫秘書也隻有一句話:“任小姐,你就別為難我了,時總現在真的很忙,沒有時間接你電話。”
甚至任司徒在他家公寓樓下等了一晚,也真的沒有等到他回來,隻能踏著清晨時分的晨霧獨自離開。
什麽叫做自做孽不可活?說的就是任司徒,她把他一櫃子的東西全扔了,如今想要借由還東西見他一麵,都辦不到了。
最後還是孫瑤把時鍾的行蹤告訴了她:“他請供貨方的人來會所消遣,應該沒那麽快走。你要不要過來?”
任司徒掛了電話,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11點半,她已經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個小時還沒睡著,也幸好自己還沒睡著,沒錯過這通電話。她起床換了衣服,到尋尋的房門外看了眼,尋尋規規矩矩地側臥在床上,已經熟睡了,任司徒這才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以最快速度離開,開車直奔那家會所。
沈沁早就在大堂等她了。
兩個女人對同一個男人有愧,或許就會跟她和沈沁現在的狀況一樣,明明彼此見了麵就無比尷尬,對對方也都沒什麽好感,但又不得不見。沈沁已經拿到了包廂號,一邊帶著任司徒穿梭在鬱金香色基調、細節處處耀眼的走廊,一邊說:“我在那兒賣過酒,服務員跟我都熟,也見過他,應該不會認錯。”
看樣子沈沁確實跟這裏的人很熟,vip區外有保安確認了客人身份後才肯放行,見任司徒是沈沁帶來的,沒查身份就讓任司徒進去了,VIP區的走廊上鋪著猩紅瑪麗般的異域風情的地磚,看得任司徒整個人都壓抑了,很快她們就來到了包廂外,任司徒握住門把,一時之間喪失了推門而入的勇氣。
沈沁見她突然泛起了猶豫,恨鐵不成鋼似的睨了她一眼,猛地一推門,替她開好了門,拉她進去。
可剛進去沒一會兒,沈沁就被一個酒氣熏天的男人迎麵走來,輕浮地摟過了腰:“這個妹子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
任司徒嚇了一跳,正要把臉一沉、嗬斥那人放手,沈沁卻隻是稍稍抵住了對方的肩,怯生生的聲音裏還帶著一絲甜:“不好意思,我們是來找時總的。”
對方一聽是來找時總的,自然就放開了手,目光卻還是那樣肆無忌憚,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沁,又撇過頭來看任司徒。
任司徒避開了那人的目光,放眼在這群醉鬼中尋找時鍾的身影,全程冷著臉。直到看向包廂裏的最後一個男人前,她都沒有找到時鍾的蹤影,至於這最後一個男人……正和一個小姐抱團吻得正歡,恨不得把對方揉進骨血裏似的,任司徒根本看不清對方的側臉,看身形應該是個高個子的男人,再看那人捧在小姐臉上的那隻指節修長的手,任司徒心髒已是猛地一滯,幾乎是想也沒想,直接揪住那人的肩膀,把他從小姐身上扯開了。
“你誰啊!”對方一張陌生的、展露著不滿表情的臉,就這樣正對上了任司徒的視線。
任司徒一怔,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認錯人了。”
是啊,她怎麽糊塗到會把這種貨色的男人和時鍾混為一談……
任司徒真想敲自己,一邊道著歉一邊往後退,陡然間退無可退,回頭一看原來是被剛才一進門就摟住沈沁的那個男人給堵住了後路。
畢竟已經知道她們是來找誰了,這男人也隻是肆無忌憚地打量她而已,並沒有上手,就隻是塞過來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時總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來!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的。”
“都是朋友嘛!這麽見外幹什麽?”
大概這就是做女人和做女人之間的差別,沈沁能四兩撥千斤的把想吃豆腐的男人給哄回去,而她……好像真的隻會和對方撕破臉,把事情徹底鬧僵。
對方為了硬把酒杯塞進她手心裏,一杯酒已經撒了一小半,沈沁見這邊僵持不下,上前就要接過酒杯:“哥哥,我這朋友真的不喝酒,要不這樣?我替她喝吧。”
好事被任司徒打斷的那人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或許因為看不慣這種處處板著臉扮清高的女人,他也倒了杯酒,直接送到任司徒麵前:“妹子,你剛無緣無故把我扯開,陪我喝一杯表示下歉意總行了吧?”
任司徒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兩杯酒,其實她有時候挺羨慕沈沁那樣的處事方式的,可她就是學不來,性格如此,看來一輩子也改不了了,可如今的狀況,她越不配合,這兩個人就越是咄咄逼人,任司徒看著自己手中的這杯酒,咬了咬牙,索性舉杯就灌了。
可她的酒杯剛湊到嘴邊,就被人斜刺裏一把奪了過去,任司徒詫異地看過去,隻見燈光明滅間的一個冷峻的側影,舉起酒杯迅速的飲盡了杯中酒。
任司徒還沒來得及說話,硬把酒杯塞進她手裏的那個男人已經詫異地叫出口了:“時總?”
時鍾把酒杯塞還給對方,轉手接過另外一杯,照舊是一言不發地喝完。
喝完直接把酒杯往台子上一撂,幾乎是以命令的口氣對任司徒說:“跟我出來。”
他並沒有試圖拉她的手,說完直接調頭就走。任司徒硬著頭皮跟上前去,後頭的男人還在揚著聲插科打諢:“喲,時總!這您什麽人呀,連幫兩杯?”
任司徒以為時鍾不會回答這種無稽之談的,卻不料他真的腳步一頓,回頭冷冷地掃了眼任司徒,淡淡地回答道:“仇人。”
出了包廂門,任司徒不說話,他便徑直一路走,一路沉默的到了吸煙區,沉默地點煙,自顧自地吸了兩口。
任司徒本來就為了跟上他迅疾的腳步而走得上氣不接下氣,陡然聞到煙味,就忍不住咳了一聲。
時鍾拿煙的手僵了一下,狠狠的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摁熄了煙。
任司徒看著那一星一點的火光瞬間熄滅,覺得自己內心深處那點希望的火苗死灰複燃了:“你這段時間……過的還好嗎?”
“不好。”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說了。
這個男人身上沒有一點想要繼續交流下去的跡象,任司徒想了很久,似乎能說的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
他的沉默到底是意味著不願和她有丁點的交流,還是在靜待她繼續說下去?任司徒更寧願相信答案是後者,“我不聽你的解釋就走了,是我不對。沈沁都跟我說了,我……”
任司徒不知道還能怎麽說下去了,或許這時候不該說這麽多無用的話——任司徒猶豫著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等著他的回應,或甩開她,或反握住她……
時鍾並沒有甩開她,隻是淡然地低眸看了眼她的手。
“這次是沈沁。以後還是李沁,張沁,王沁……你不愛我,任何理由都可以讓你棄我而去。”
即便他沒有甩開她的手,任司徒還是陷入了隱隱的恐慌,她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不自覺地又用了幾分力:“不會有下次了,你相信我。”
任司徒看見了他眼中閃過的一絲厭惡,在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的時候,他語無波瀾的開口了:“任司徒,你那天走了,反倒讓我突然看明白了一件事,其實我根本就不愛現在的你,不僅不愛,還特別討厭。”
任司徒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都有點掛不住了,時鍾的語氣卻仍舊沒有半點波動:“我一直愛著的,其實是當年的你,活潑、開朗,笑的那麽沒心沒肺,卻總是願意相信別人,幫助別人,耀眼得就跟……太陽一樣。”
時鍾平靜地看了這女人一眼,很平靜,因為他終於看明白了:“當年的你跟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是我愛錯了,我現在隻是在糾正這個錯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