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沙發正對著她的右側,任司徒都無需透過櫃門上鑲嵌的鏡子,直接餘光就能瞥見他的反應——準確來說,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仿佛為了彰顯他的坐懷不亂,這個男人甚至保持著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姿勢,雙手優雅地交疊著,靜靜地看著她。
睡袍被褪到了肩下,繼而露出黑色的胸衣,隨即腰身也露了出來,再往下便是小腹,光潔的皮膚大片大片地展露在時鍾麵前,時鍾的目光卻沒有半點避忌,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既不凶狠地撲上去,也不撂鏈子走人,隻是交疊著的雙手隱隱用了力,克製著些什麽。
脫到這裏反倒成了任司徒裏外不是人,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繼續脫下去——
時鍾霍然站起,側臉緊繃地不像樣子,隻是耳根微微泛著紅:“我去樓下等你。”
他終於不能再視她為空氣了,任司徒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反倒是看著他緊繃的不像樣的背影,隻覺越發沮喪。
***
任司徒下樓的時候,車已經在外頭等她了,她上車之後,司機先生也不和她說話,直接沉默地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任司徒以為他會帶她去這兒附近的餐廳,不成想車越行越遠,停車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任司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飯上頭,解了安全帶、下了車之後放眼望去,才發現眼前的哪是餐廳大門?
分明是學校大門。還是他倆的母校。
隻是如今的校門和當年相比氣派了不少,大理石的墩座上有著揮毫潑墨的金色題字,最惹眼的還要數校門內豎著的成排旗杆,旗幟高高在上,繽紛飄揚。
任司徒有點不確定:“一大早帶我來逛學校?”
其實如今都已經8點多了,根本不算早,可因為是周日,學校裏其實挺冷清的,應該隻有可憐的高三黨還在上課,加之又是霧天,校園裏就越發像清晨一樣的寧靜了。
“後門有家早餐店,我們從學校穿過去比較快。”
後門……任司徒倒是記得那兒有小商販自發建起的小吃街,不少小飾品店、漫畫店也混雜其中,他們的學校曆來是初高中合校製,幾乎所有青少年喜歡的東西,後門都能找到,當年他們畢業前還聽說學校為了保證升學率,有意整頓掉這些吃喝玩樂的地方,或者賣給開發商,建學區房。如今時鍾這麽說,看來那些小商鋪至今還堅強地存在著。
校門旁的保安亭裏,保安正在打瞌睡,二人悄無聲息地進了校門,這麽多年沒回來,任司徒卻發現自己對校園的記憶並沒有因此而減退,幾乎一眼就看出哪兩棟教學樓是她畢業後新建的,通往主教樓和籃球場的斜坡路麵,如今也都變成了規規矩矩的台階。但通往學校後門的路還是和原來一樣,有些逼仄,一出學校後門,旁邊就是一片老式的教工家屬樓,道路也是那種老式的狹窄路麵,任司徒不難看見路的另一邊,一位個子特別小的老爺子正溜著一隻毛白體胖的薩摩從家屬樓裏出來。
任司徒默默感歎一句:那哪是在遛狗?分明是被狗牽著走。
連帶著看了眼那位老爺子的樣貌,任司徒不由得就呆了。她可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們的英語老師——
“陸老師?”
時鍾原本稍稍走在她前頭,聞言驀地一頓腳,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隻看了那老爺子一眼,時鍾就差點忍不住無奈撫額。
陸老師站在原地打量了任司徒好一番,似乎才認出來,用力地拽著狗繩走向他們。任司徒見陸老師如此舉步維艱,便自行迎了上去,可走了兩步,回眸卻發現時鍾還站在那兒沒動,任司徒忍不住一笑。
當年的陸老師可是所有英語成績差的學生的克星,之前還跩得二五八萬的時鍾,終於也心生膽怯了?
任司徒忍下笑意,回來拉住時鍾的胳膊,故意帶著他一起走向陸老師。
陸老師帶他們那一屆時年紀就已經大了,如今已是兩鬢早已斑白,也早已退休了,可中氣依舊十足。
畢竟是當年的英語課代表,任司徒總算在老師這裏找回了一點顏麵,倒是時鍾,一直不尷不尬地站在她身旁,聽陸老師是如何誇讚這位當年的得意門生的。
聽說他們是特地來學校這兒吃早餐,陸老師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了:“你們倆現在該不會……”
此話配合著陸老師看向任司徒的目光裏藏著的一絲惋惜,終於令時鍾笑了——
當年的得意門生……當年的英語爛成那樣的臭小子……好白菜……和豬……
陸老師還得遛狗,任司徒便就此告辭,從錢包裏摸了張名片出來,遞給陸老師,見時鍾不為所動,任司徒屈肘撞撞他,
時鍾這才取出皮夾,拿名片。
陸老師滿心歡喜地看著任司徒的名片,連連誇:“好工作!”
拿到時鍾的名片,卻直接跳過了頭銜以及公司名,瞅一眼名片上的英文附錄,陸老師就職業性地皺起了眉:“你這英文名……取得可真直接啊。”
任司徒也低頭看了一眼。
見名片上赫然寫著clock這個英文名,任司徒立刻明白了陸老師為什麽會皺眉了。
任司徒忍不住瞅一眼時鍾——
他正循著陸老師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名片。因為低著頭,任司徒隻看得見他瘦削的側臉線條,看不到他的表情,反倒是陸老師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果然成績不好的學生連像樣的英文名都取不出來的那種無力感。
就在這時時鍾抬起頭來,恰與任司徒的目光相觸。那一刻任司徒隻覺得麵前的這個男人眼中有流光閃過,很是奪目,可下一秒,他卻隻是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對陸老師解釋道:“好像是一個特別愛多管閑事的人幫我取的。”
看樣子他是不記得自己英文名的確切由來了,任司徒倒是隱隱送了口氣,與此同時也有些奇怪,自己怎麽就記得當年那段小插曲呢?可她不明原因的,就是清楚記得……
那年進高中後剛分班,老師規定英語作業上要寫自己的英文名,時鍾遲遲不交作業,任司徒作為課代表自然要去催作業,結果他給出的理由是,他沒英文名,也想不到給自己取什麽合適的,幹脆連作業也不交了。任司徒其實翻一翻他空白的作業本就知道他這說辭有假,可她雖一邊將自己的作業拿給他抄,嘴上卻沒拆穿他,隻是順著他的說辭往下接話:幹脆叫clock算了。當時他聽她這麽說,隻稍微愣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了她的這個提議,提筆一揮就在作業上落了款,估計覺得“時鍾”這樣的直譯法也不錯。
陸老師不記得時鍾有這麽個英文名,大概也是因為時鍾交作業的次數太少,陸老師壓根沒見過幾次他的作業本,就更別提去記住他的英文名了,隻是不成想,時鍾竟真的將這個英文名沿用至今。
任司徒如今隻覺得汗顏,一來,陸老師永遠不會知道這麽個沒水準的名字,實際上是出自她這個得意門生之手;二來,時鍾現在這麽個頗有地位的商人,萬一與外商簽合同時赫然寫下這麽個英文名,難保不被人背地裏取笑……
和陸老師告別後,二人沿著路繼續前行,沿街的商鋪比曾經規範了許多,應該是有整修過,任司徒還在為那個英文名汗顏著,可汗顏到最後,又忍不住無聲地一笑。
隻是沒成想,他突然回過頭來,準確地捉住了她的笑容,微微眯起眼睛,聲音沉沉鬱鬱地,帶點似是而非的恫嚇:“你還有臉笑?”
她怎麽沒臉笑?反正這男人又不記得是誰給他取的這麽個沒格調的名字。
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拿她沒辦法,隻能加快腳步前行,任司徒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看見他停在了路邊一家連名字都沒有的早餐店門前。
其實記憶已經很久遠了,可任司徒站在路邊,嗅著從店裏溢出的混雜了格式早點的香氣,似乎一下就分辨出了這各式香味分別屬於哪種早點——
豆漿、油條、豆腐腦、燒餅,當然,還有她曾經最愛的雲吞和煎餃。甚至她原來習慣坐的那個牆上帶電扇的角落,如今還是那樣一個白色的電扇掛在那兒,隻不過桌椅早就換了新的,不再是原來那樣簡陋的長板凳。
當年母親還是幼兒學校的校長,因為學校專收聾啞孩子,母親也比一般的教職員工更加忙碌,根本就沒時間給她準備早餐,而這家早餐店,就設在任司徒去學校後門的必經路上,她高中三年的早間溫飽問題,基本都是在這裏解決的。
“老板,兩碗雲吞,兩份煎餃。”時鍾已經率先走進了店裏,一邊對老板說著,一邊徑直走向了她的“專屬”座位。
任司徒加快腳步跟上,在時鍾身旁入座,倒不是刻意想說俏皮話,而是被熟悉的環境所包圍,自然而然地就有感而發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坐著的是我的專屬座位?”
他有些敷衍地“哦?”了一聲。
本來看他這種不鹹不淡的反應,任司徒都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了,可任司徒轉頭就見老板正站在熱氣騰騰的鍋邊,姿勢老練地下著雲吞,任司徒的話匣子自然而然地就打開了:“我高中三年早點基本上都在這兒吃的,你剛剛點的那兩樣,都是我愛最吃的。”
任司徒說的是大實話,可他莫非覺得她說這些話是為了討好他,和他套近乎?才會這樣淺淺地笑了下。
任司徒準確地捕捉到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心裏更加篤定他這是把她的行為認定為套近乎了。時鍾卻很快收斂起了笑容,目光投向店外,下巴點了點擺放在店外的那幾張露天的桌子:“如果這是你的專屬座位的話,那裏……就是我的專屬座位了。”
任司徒順著他的示意望過去。
第一反應是有點不相信——他原來經常坐在那個座位吃早餐?那她怎麽可能一次都沒看見過他?
和她思考的表情不同,她回眸一看這男人,發現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卻又無奈的回憶,眼裏的光幾乎可以說是熠熠動人。
或許這是成年人的通病吧,年少時的回憶,無論是苦是淚,多年後回想起來,都是那麽的美好。任司徒也不由得想起當年上學時候的自己,每天早上為了趕早讀課,都是急急忙忙地衝進店裏要一碗雲吞或是別的什麽,急匆匆地吃完,時間還有空餘的話,就再打包一份煎餃去教室裏吃。至於時鍾的那個專屬座位——任司徒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露天的那一塊,似乎……她每次匆匆來,匆匆去,那一塊確實容易成為她視線的死角。
耳邊,他的話還在繼續:“我高二之前從來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但是有一天,一個同學打包了一份煎餃去教室,偷偷在早讀課的時候吃,我就想,她怎麽能吃得這麽香?後來發現,她買的是這家的煎餃,我嚐了一次,味道確實不錯,之後就經常來了。”
早讀課……偷吃東西……
任司徒一時僵住,卻在這時,一陣香氣襲來,生生攪亂了任司徒的思緒——老板端著煎餃走向他們,那熱騰的香氣便也越飄越近:“來,額外送你們一份煎餃。”
如此大方的老板……
任司徒不由得感歎,自己在這兒吃了三年的早點,老板都不記得她,可這老板怎麽不僅記得時鍾,還和時鍾很熟的樣子?
果然,老板的下一句話便是:“阿鍾,你最近怎麽都不常來了?”
時鍾笑笑,:“有點忙。”
跟之前給予任司徒的那一點點稍縱即逝的笑意相比,他給老板的這抹笑容大方得多。
“忙著談戀愛吧?”老板意有所指地看向任司徒。
任司徒剛想對著老板頷首、笑笑,就聽時鍾語氣十分尋常地糾正道:“老同學而已。”
任司徒的笑容有點不爭氣地僵在了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