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屋子裏太暗,太靜,太容易讓人守不住心底的秘密,盛嘉言隻覺得原本被死死壓在胸腔深處的一句話被某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揪了出來,他聽見自己用一種自己都沒聽過的語氣,在這黑暗中輕輕地說:“別和他結婚……”


  盛嘉言感覺到背上的她狠狠地一僵。


  盛嘉言的腳步也隨之停在了玄關處。


  彼此沉默的僵持了有多久?盛嘉言無法計算,打破這一切的,是突然從客廳方向傳來的一聲冷哼:“別和誰結婚?我麽?”


  聲音響起的同時,那個坐在沙發裏等了許久的男人冷著臉站了起來。


  時鍾穿著米色的套頭毛衣,裏麵是件帶領針的白襯衫,長褲也是白色,一身打扮極其的休閑、利落,他的臉卻黑得夠可以,他就這樣朝任司徒走去,雙眼裏沒有一絲光。


  此刻徑直朝任司徒走來的這個男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也並不顯得咄咄逼人,可還是令任司徒頓感心虛,趕忙從盛嘉言背上滑了下來。


  是的,前所未有的心虛。


  比曾經被揭雨晴質問“你是喜歡盛嘉言的吧?”時還要心虛,仿佛身體已經先頭腦一步認同了——自己應該對這個男人保持忠誠。


  可她雙腳一落地,腳踝就震得生疼,加之本來就喝了酒頭重腳輕,在她又痛又暈地直皺眉的同時,盛嘉言眼疾手快地伸手搭了一把,任司徒被他摟著肩才勉強站定,下意識就說了聲:“謝謝。”


  這樣一來二去,落在旁觀者眼裏反倒成了故意。


  可時鍾一言不發,就隻是看著麵前的這對男女,甚至嘴角帶上了一絲微笑。任司徒被他看得心裏七上八下,語氣難免有些艱澀:“你怎麽在這兒?”


  “以為你和孫瑤在喝悶酒,就說帶兩瓶酒過來陪陪你,隻是沒想到……”時鍾的目光掠過她身旁的盛嘉言,繼而身體稍稍朝任司徒傾了過來,微微一嗅,沁入鼻尖的全是這個女人身上的酒氣,“……你喝得這麽開心,應該不需要我作陪了。”


  “……”


  “告辭。”


  時鍾說完竟真的要繞過任司徒、徑直朝門外走去似的,他與她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任司徒挽留他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時鍾卻也在這時,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時鍾稍一低頭就湊到了任司徒耳邊,低語道:“他終於表態,可喜可賀。”


  任司徒的拳頭不知不覺地捏得死緊,“我……”


  可她能說什麽?

  盛嘉言方才那席話,不正是她期待了多年的麽?可為什麽期待多年的話終於說出了口,任司徒還沒來得及驚詫於自己竟一點兒也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就已經跌入了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帶給她的滿腔的不知所措中。


  她是如此支吾,時鍾的話卻說得如此平靜、連貫,仿佛早已料到,早有心理準備,“原諒我不死心地再問一句,我在你這裏的利用價值是不是已經沒了?”


  盛嘉言其實就站在一旁,掌心還扣著這女人的另一側肩頭,時鍾的聲音再平靜無瀾,也如龍卷風般襲進了他的耳中——


  盛嘉言那麽縝密的心思,幾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不等任司徒回答時鍾的問題,盛嘉言已皺眉看向任司徒,有些不敢置信:“利用他什麽?”


  任司徒腦子仿佛就卡在了那一刻,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兩個男人投向她的質問。


  時鍾覺得自己是讀懂了這個女人此時的沉默,原本虛浮在嘴角的笑容在這一瞬間徹底隱去:“再見。”


  時鍾就這樣走了,沒留下半點轉圜的餘地,被留在原地的二人也一時尷尬的不知該如何麵對彼此。


  最後還是盛嘉言先開口,抬抬下巴點了點客廳,示意她:“我扶你過去。”


  任司徒卻還沒來得及移動腳步,就看見尋尋的臥室門霍然拉開,尋尋頂著一張氣哄哄的臉撒丫狂奔而來,小小的身體就這樣大喇喇地攔在了任司徒和盛嘉言麵前。


  “任司徒!我不喜歡你們了!你們簡直比李睿依和五個木頭還壞!”


  等尋尋丟下這句話,氣呼呼地跑回房間,“砰”地一聲關上房門,任司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李睿依和“五個木頭”是誰……


  是尋尋給時鍾開的門,而剛才……尋尋也一直躲在屋裏偷聽?小家夥這麽氣憤,應該是回想起了他自己切身經曆過的那段幼兒園裏的虐戀情深。


  越是感同身受,就越是覺得麵前的這兩個大人是奸夫淫婦。


  那道關門聲還在任司徒耳邊回蕩著,這感覺糟透了,心虛的不僅僅是她了,盛嘉言手心一僵,任司徒都沒發現他的手已不知不覺地也鬆開了她的肩頭,她自顧自地撫著額,慢吞吞地挪到了沙發旁坐下。


  茶幾上放著一支木製的酒盒,打開來,裏頭包著兩瓶Petrus——時鍾還真是送酒來的。


  任司徒看著酒瓶陷入短暫的怔忪,盛嘉言則發現了沙發扶手上搭著的那件淺色男士大衣。盛嘉言拎起外套,不由得看了眼任司徒,見任司徒正在走神,盛嘉言的表情微微一緊……她現在正走神想著誰呢?

  盛嘉言的聲音粉飾得很好,遠沒有他的神情那麽緊繃:“他外套落這兒了,我給他送下去。”


  上一秒還在走神的任司徒幾乎在盛嘉言調頭準備帶著外套出門的一瞬間,猛地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還是我去送吧。”


  任司徒說著就站了起來,她眼裏藏著的那絲義無反顧令盛嘉言忍不住眉頭深鎖:“你腳都崴了,怎麽下樓?”


  任司徒不知道。她現在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能讓那個男人隨隨便便給她扣了個奸夫淫婦的帽子之後就了無牽掛地走人……


  盛嘉言庭上一向口才好得教對手應接不暇,生活中又是平淡的幾句話就能令人信服,可此時此刻,盛嘉言甚至連開口都覺得極其困難,他不確定自己這種強烈地想要挽留她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愛麽?還是習慣?習慣了她的存在,甚至習慣了她的呼吸,這麽多年,他所經曆的戀情越來越千篇一律:好感,追求,火花,在一起卻爭吵,冷戰,最後分手,或退回朋友或老死不相往來。


  反倒是和任司徒在一起時,更令他感到舒適,他開始越來越懶得再去戀愛,越來越享受著和她一起渡過的空窗期。


  誰又能說這種跳過了最初的心動的感情,不是愛情?


  隻是這份愛,以“友情”的名義蒙蔽了他這麽多年,多年後的如今才終於被他察覺到,而他還在猶豫著該不該捅破這層窗戶紙,那個時鍾就以強勢而迅猛的姿態侵入了這個女人的生活,沒有半點的迂回…


  也殺了他個措手不及。


  眼看她從自己手裏拿走了外套,緩慢但不猶豫地離開,盛嘉言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時間、女人、愛情…這些都不會一直心甘情願地站在原地等你,而他現在才想著要去抓住,是否為時已晚?


  “任司徒,你明不明白我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不要和他結婚……


  不要和他在一起……


  不要為了他手足無措……


  不要像現在這樣不顧自己的安危追出去……


  換來的卻是她疲憊的一笑:“我知道你覺得他不靠譜,你放心吧,我之前是騙你的,我跟他根本還沒到結婚那步,我隻是……”


  隻是想要好好的談一場戀愛而已……


  不是玩玩不是利用不是炮友……所以他憑什麽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她,又那樣決絕的離去?任司徒越想越生氣,甚至連盛嘉言的表情都顧不上看了,就已撥開了他的手,離去。


  任司徒終於挪到樓下的時候,腳踝已經震得沒什麽知覺了,或許因為那男人之前寵她寵得太過無法無天,幾乎是怎麽氣也氣不走,任司徒一度以為自己能在樓下看到他依舊等候的身影。


  現實卻是,樓下空落落的,哪有那男人的半點蹤影?


  是否當時他穿著睡衣拖鞋、打著石膏到處尋找她,最終卻被她的冷言冷語所逼退的時候,也和她此刻這樣,覺得心裏被生生挖空了一塊,什麽也填補不全……


  或許因為太過鬱結難平,任司徒幾乎是對著空氣發泄了出來,“姓時的,我數5下,你還不出現的話,以後就再也不用出現了。”


  “1……”


  “2……”


  任司徒就跟傻子一樣站在那裏,連原本被颯颯吹動的樹葉也靜止了下去,吝嗇的不給她任何回應。


  她忍不住捏緊了拳頭:“3……”


  “4……”


  任司徒沒有勇氣喊出5……


  終於確認了他不會出現後,任司徒就連往回走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頹喪地抱著頭。


  卻在這時,有不疾不徐地腳步聲由遠至近地走向了她,任司徒驀地怔住,愣了兩秒,慌忙抬起頭來。


  麵前的時鍾卻沒有看她,走到她身側之後,直接一矮身,也坐在了台階上。


  “你就吃定了我不會走是不是?”他有些無奈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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