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一周後便是除夕夜,市區裏已經下了禁放煙火的條例,年味就變得更加寡淡了。


  尋尋因為不能和長腿叔叔一起過節,鬱悶了好一陣,任司徒給他換了個PAD,又買了台PS4給他,他才稍微給了任司徒點笑臉看。


  任司徒倒是覺得沒什麽,母親連見都不願見她,她則是既沒有勇氣和時鍾一起過節,又沒有立場再去盛嘉言家裏蹭吃,她就當樂得清靜了。


  孫瑤是早早地錄製好了幾個地方台的除夕夜節目之後,就賴在任司徒這兒做米蟲。如今外賣行業這麽發達,任司徒不費力地就準備好了一桌的除夕夜好菜,即便尋尋對此頗有怨言,可看在收了好幾份禮物的份上,吃得也算開心。


  電視機播放著春晚,上演到魔術節目時,尋尋差不多已經把PS4裏的遊戲摸透了,孫瑤也已經喝得八分醉了,她的手機一直在間歇地響著,孫瑤卻跟沒聽見似的,又給自己開了一瓶。


  任司徒和孫瑤一道坐在滿桌吃剩了的菜肴前,倒是破天荒地一直忙著回信息——任司徒私下裏朋友並不多,今年過節手機卻是響得比往年都要歡快,畢竟不久前的同學聚會上,失聯多年的老同學們都彼此留了聯係方式,過年互相發發段子,倒也有助於熟絡感情。


  任司徒的手機在同學聚會那天丟了,還是在給尋尋買禮物的時候順便給自己買了這台新手機,幸好補辦了舊號碼,否則老同學們聯係不到她,她今晚就要徹底無聊至死了。


  隻是任司徒沒想到,她竟然會接到這樣一個來電——


  是個陌生號碼,甚至是個她不太熟的區號的座機,任司徒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漸漸地就沉了下去。


  孫瑤就坐在她旁邊,自顧自喝著酒,任司徒猶豫了很久,還是拍了拍孫瑤:“你舅舅的電話……”


  孫瑤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一向表現得沒心沒肺的孫瑤,眼中突然閃現出一絲迷蒙的光,任司徒有點不忍心把電話交到孫瑤手上了。


  於是隻能試探著說一句:“你舅舅說你媽媽今年在他那兒過年,說……你媽很想你,問你有沒有空跟他們說幾句?”


  “沒!空!”孫瑤手一揮,差點把桌上的盤子掃落在地。


  任司徒扶住搖搖欲墜的盤子,卻沒能扶住搖搖欲墜的孫瑤,隻見孫瑤手一揮,頭一歪,就枕在了餐桌麵上。


  “他們不就想問問我怎麽還沒給他們匯錢麽?”孫瑤已經喝得口齒不清了,卻還趴在桌上對著酒杯呷了一口又一口,一個勁地冷笑,“匯錢?我匯個屁!當年我要告徐敬延,最後還不是被這幫所謂的家人逼著撤了訴!現在還想讓我當他們的搖錢樹?呸!一邊玩兒去!”


  孫瑤平常即使喝醉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口不擇言,任司徒差點要捂住她的嘴了,幸好尋尋在客廳裏專注地玩著遊戲機,否則任司徒真不知道要怎麽為孫瑤的這番醉話收場。


  見她這樣,任司徒隻能找個借口掛了她舅舅的來電。孫瑤還趴在那兒自顧自地說著,隻是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完全聽不見她在講什麽。


  孫瑤每一年的春節不是和任司徒一起過,就是自己出國玩一輪,要麽就是在工作中度過,總之是從不回家過年。即便如此,她每年還是會匯錢給家裏人……或許今年,孫瑤已經徹底厭倦了這種用金錢維係親情的方式。本就是被所有人拋棄的浮萍,便索性真的做一朵不需要任何依靠、隻顧自己自由漂泊的浮萍。


  零點鍾聲敲響的時候,任司徒早已把孫瑤攙進房裏,估計孫瑤已經睡死過去了。之前還在心心念念著要找長腿叔叔一起去放煙花的尋尋也困得抱著遊戲機縮在沙發上睡著了,任司徒把這小家夥抱進他房間,安頓他睡下。


  任司徒一個人收拾好了餐桌,也收拾好了尋尋散落在各處的玩具,最後一個人盤腿坐在沙發上看春晚。


  新年鍾聲敲響之際,主持人笑容可掬地恭祝著全國人民合家歡樂,任司徒也忍不住笑了一笑,環顧一下四周,陪著她的隻有一室安靜,於是再一咀嚼“合家歡樂”這個詞,笑容便不自然地隱去了。


  人或許都會有某一個時刻,突然覺得自己快要被無邊無際的孤獨盡數吞沒,任司徒的手機就擱在沙發上,在這種時候,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要聽一聽盛嘉言的聲音,可剛給手機解了鎖,任司徒就冷靜了下來。


  她把手機丟回,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大,再調大,那股想要聽見盛嘉言聲音的衝動就漸漸地淡了。


  可不一會兒,手機就歡快地震動了起來,任司徒低頭一看屏幕。猶豫了挺久,還是接了。


  她還沒說話,倒是電視機裏的聲音先行傳進了聽筒,於是時鍾開口第一句便是笑問:“你竟然無聊到在看春晚?”


  仿佛自己的孤獨被人生生戳穿了,任司徒語氣難免有些生硬:“至於這麽驚訝嗎?”


  那邊又傳出一聲笑:“沒想到盛律師家也這麽無聊?還以為你那兒會很熱鬧,結果全宅著看晚會?”


  估計是尋尋向這長腿叔叔匯報過,自己一貫在盛家過節——任司徒有些無奈,身子一歪就仰麵躺倒在了沙發上:“那時先生你呢?嫌我們這些看春晚的人無聊,你又在做些什麽有聊的娛樂活動?”


  “我?”他還是那樣話語裏藏著淺淺的笑意,“我比你更無聊,我在人家人去樓空的房子外散步。”


  任司徒愣怔了片刻,突然就跟魔怔了似的,徑直站起,想也沒想就跑向了玄關。


  大門“謔”的拉開,她真的看見這個男人在她家門外走廊散步。


  可能有半秒的錯覺,任司徒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一個十幾歲時情竇初開的少年,遲遲等不來個心怡的女孩,卻依舊不死心,拿著手機,低著頭,踩著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原地來回踱著步,就是這樣漫無目的地等待,不知何時才應該死心……


  他抬起頭來,臉上原本的落寞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慢慢的隱去了。他朝她笑一笑,用雲淡風輕壓抑著欣喜:“你竟然在……”


  ***

  在路邊散步就算有聊了?


  似乎……比窩在家裏一個人看春晚要有聊一些。任司徒看著地上落著的兩個人的影子,有些百無聊賴地想。


  今晚的他穿得很隨意,藏青的立領襯衫配同色毛衣,黑色的長褲,黑色的布洛克短靴,連大衣都沒穿。幸好今天也不怎麽冷……何止不怎麽冷?任司徒覺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和他無言地散著步,令她有些緊張。


  這男人手上的石膏也拆了,平時唯一會佩戴的飾物——手表,也沒戴了,似乎連時間都就此離他們遠去了似的……


  可任司徒還是忍不住煞了風景——估摸了一下時間,他們似乎已經走了快一刻鍾,現在這個時段,其他人不是睡了就是還在和家人團聚,而他與她……任司徒忍不住問:“你不用在家裏陪秦老先生?”


  “他在和別的女的過年。”似乎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時鍾很快又補上了一句,“我是說,和我後媽。”


  任司徒在和秦老爺子的接觸過程中,倒是沒聽過有另娶妻子這一段。任司徒:“秦老先生再組家庭了,這也是人之常情,你也別太介意。”


  聽她這麽語重心長地勸自己,時鍾忍不住笑了,街道上除了他們倆,沒見著其他任何人的身影,也因此,他的笑聲幾乎隱隱的帶來了一些回聲,在任司徒耳畔纏繞:“別誤會,我挺希望自己有個後媽的。多了這個後媽,我省事多了,用我爸的話說,他跟我獨處的話,不是他被我的愛答不理活活氣死,就是他忍不住直接把我給揍一頓。”


  任司徒忍不住一笑,可很快又忍不住收起了笑容。秦老先生的背景、過去的一些從業經曆她倒是挺清楚的,畢竟秦老先生從不吝於分享他曾經的“光輝事跡”,至於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這位……


  見她帶著某種深究看著自己,時鍾隨即也停下來腳步:“你想問什麽?”


  任司徒想了想,還是不忍心破壞此刻還算不錯的氛圍,“算了,沒什麽。”


  任司徒說完,自顧自地往前走,卻突然被他拉了回來。


  路燈洋洋灑灑而下的一片暖光投影在他眼裏,將他的目光染上了一絲朦朧,他很確定地對她說:“我現在做的生意絕對不犯法,但有時候因為對手踩過界,我隻能用我擅長的方法對付他們,這些方法確實不夠光明磊落,但是那些對手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或許因為任司徒自己本身總喜歡把話藏在心裏,其實她很喜歡他的有話直說。


  她已經很久不曾相信人嘴上說的承諾,可不知為何,她想要相信他。


  於是思考片刻,又問:“行,那我再問個問題。”


  時鍾洗耳恭聽。


  “你和尋尋是不是達成了什麽協議?”


  時鍾無奈地撫了撫額,還是如實回答了:“他讓我180天內把你娶回家,我答應他了。”


  180天?任司徒愣了足有五秒——“你憑什麽答應他?你就……就這麽有把握這麽迅速的把我搞定?”


  這才是任司徒今晚聽到的最荒唐的話。


  時鍾卻挺無所謂的:“沒把握,不過……多了他個盟友,我勝算就大了一點。何樂而不為?”


  任司徒忍不住連連搖頭:“連小孩子都騙,難怪他們都說你不是好人了……”


  時鍾眸色一沉,扣住了她的下顎,不讓她再搖頭否定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特別鄭重的語氣:“歡迎走進壞人的世界……”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喚醒了沉睡中的任司徒。


  她皺了皺眉,睜開眼睛,還帶著滿滿睡意的雙眼隨意的看了看,就看到了橫陳在自己肩上的一隻手。


  沒錯,一隻男人的手。


  這間公寓,她之前來過一次;這張床,她之前睡過一次;這個男人……她之前睡過不止一次。


  任司徒呆了足有一分鍾,才慢慢地把男人的這隻手從自己肩上移開,悄悄地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她看一眼身旁還在沉睡的時鍾,再看一眼牆上掛著的一直在走著的時鍾——早晨六點半。


  他們昨晚在街上遊蕩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兩個小時,竟從她家走到了……他家。然後他問:“留下來?”


  再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再然後……四個多小時之後的此時此刻,任司徒看著床尾掛著的她那被扯破的內衣,心裏想,自己肯定是瘋了……


  ***

  身旁的這個男人還在熟睡著,任司徒坐在那兒發了會兒呆,終於認命地承認,性真的是件極其美妙的事情,以至於她現在看他,都覺得他比昨晚更帥了一些,甚至忍不住伸手觸了觸他在睡夢中依舊微蹙著的眉心。


  任司徒的指尖順著他挺拔的鼻子向下,一一撫過他的嘴唇,還有他已經冒出了些胡渣的下巴,再往下就是他的喉結,她幾乎都還記得昨晚他品嚐……她時,喉結微微滑動的樣子。


  或許是任司徒還在震驚於自己竟然把那麽羞人的細節都記得那麽清楚,並沒發現他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在他喉結處短暫地停留了片刻之後,耳根發燙的任司徒正欲收回手,卻突然被人準確地捉住了手腕。


  任司徒被嚇得呼吸一哽,他卻幽幽睜開眼睛,滿眼都是促狹:“想什麽呢?臉這麽紅?”


  任司徒試著掙了掙手,沒掙開,隻能故作平靜地回視他:“我得走了。他們要是發現我沒在家可就慘了。”


  時鍾這才斂了斂神,看向牆上掛著的鍾,可是他不僅沒放開她,反而順勢一拽,就把任司徒拽到了身`下。


  “還早……”他說著,已解開了她身上的襯衫紐扣……


  最後連任司徒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切是什麽時候結束的,等她終於又有了點力氣,從床上撐起自己時,無力地看一眼掛鍾上的時間——已經9點半了。


  現在再趕回家,估計尋尋早已經醒了,頓覺無力回天的任司徒索性什麽也不管了,直接蒙著被子躺回去繼續補覺——這就是她貪戀男人美色的後果。


  可是偏偏有人要掀開她的被子。


  被子一掀開,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個男人的這張清爽的臉。他掛好了胡子,換好了衣服,整個人精神得很,反觀自己,頭發應該他是在她睡著的時候幫她吹幹的,衣服應該也是他幫她換上的。


  他們同樣的年紀,可為什麽他的體力和恢複裏都強過她這麽多?就連他車禍的傷都好的比尋常人快一些……任司徒有些憤憤不平,可她連把內心的憤憤不平說出口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翻個身,繼續睡。


  以為這男人掀被子是要逼她起床,不過還算他有些良知,掀被子隻為讓她透透氣而已,而他,就坐在床邊,柔聲問她:“不餓麽?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等我……睡醒……”


  看著她縮成一團的背影,時鍾頓了頓,索性挨過去自後抱住她,自己也補個覺。相擁而眠其實並不舒適,她在他懷裏掙了掙,可惜掙不開,也就任由他抱著了。


  其實他也隻是鬧一鬧她而已,見這女人漸漸陷入了夢鄉,鼻息也漸漸放緩,直至最後微不可聞,時鍾悄聲放開她,扶正她的肩膀,讓她躺平了睡,別再縮成一團。


  繼而伸手拿過擱在床頭櫃上的窗簾遙控,窗簾伴隨著“滴”的一聲控製音緩緩合上,室內陷入一片昏暗,他就坐在床上看著她的睡顏,隻是靜靜地看著,不被時間打擾。


  這一覺睡得可真是饜足,任司徒睜開眼的時候,一時間都分辨不出是日是夜,厚實的窗簾阻擋了窗外的大部分光線,可惜床上就隻有她一個人的身影。任司徒環顧了一下四周,其中一個時鍾不知所蹤,另一個時鍾提醒她,現在已經是12點。


  任司徒的外套就掛在一旁的衣柱上,她從外套兜裏摸出手機,並沒有未接來電——這倒是有些稀奇,按照尋尋的個性,一大早不見她的話,指不定會打多少奪命連環call給她。任司徒隻好揉著還有些緊繃地太陽穴,打給家裏的座機。


  不一會兒就有人接聽了,是尋尋脆生生的聲音:“喂?”


  任司徒卻被小家夥的這聲“喂”鬧得一時語塞。頓了頓,才接話道:“我在外麵有事,可能要下午才能回去。你的午飯,讓孫……”


  任司徒話音未落就被尋尋脆生生地打斷了:“長腿叔叔已經來電話跟我說過啦!沒關係的,我已經答應把你借給他一天了。”


  “……”


  “……”


  那一瞬間,任司徒很有撞牆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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