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丁可這晚睡得不好,她懷疑是上海的羊肉不如北京的好,導致她腸胃不適。


  從汗蒸館出來後,她想吃烤羊肉串,就硬拉著駱菱去找夜宵攤。上海的夜宵攤也沒有北京的熱鬧,沒人帶著兒話音講段子。


  丁可這麽一回憶,更加睡不好了。


  淩晨三點,她爬起來剪片子。她把這次去北京支離破碎的短視頻素材拚接在一起,反複嚐試了新的剪輯手法。


  她挑了首最近常聽的民謠做背景音樂,加了幾聲京韻大鼓做點綴,片子質感很快就出來。


  一分多鍾的視頻裏有冬鳥降落的鍾鼓樓、炊煙嫋嫋的胡同夜景、丁一蓓的望遠鏡看出去的霓虹、肖唯站在流理台前喝紅酒的背影以及在白樺林裏漫步的趙子卿。


  畫麵的最後,趙子卿低著眉眼看著丁可腳下的路。他看得認真,模樣安靜,眼睛裏的鋒芒都收斂在眼角的笑意上,連黑衣黑發都溫柔。


  趙子卿對微笑一點也不吝嗇,丁可的印象中,他的臉總是柔和的。


  但讓丁可印象最深的並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站在台階上,帶著極克製的目光,低聲出“下雪了”三個字時專注的樣子。


  丁可涉世未深,揣摩他人內心靠的都是從電影中竊取的第三方經驗。那一刻,她確信趙子卿是擁有十分人格的。


  趙子卿靠著迷惑他人的微笑掩蓋住屬於真心的那一分性情。他隻要不笑,丁可就能找到窺探他內心的線索。


  這段插曲就此塵封在丁可剪輯的片段裏。


  她自我服,這隻是她突如其來的獵奇心態。既然是獵奇,多出來的情緒就不存在浪費。


  快到年底了,上班的人工作總是忙碌的。趙子卿這一連開了三場會。


  第三場會議快結束的時候,他身旁的宋家書跟他抱怨久坐傷腰。他揉了揉太陽穴:“你才多大?”


  宋家書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手在筆記本上畫著一個女生頭像,“不了,我媽我可以找對象了。”


  趙子卿看著他拿筆的手,話多的人果真才藝也多。


  宋家書又問他:“領導,你怎麽還不找對象啊?”


  “跟你有關係嗎?”


  “你條件多好啊。隻有你不喜歡的,沒有不喜歡你的……”


  “少點兒廢話不會死。”趙子卿從口袋裏拿出兩顆巧克力放在桌麵上。


  宋家書一看,樂了:“哎呀,這是丁可做的吧?”


  “想吃就閉嘴。”


  兩人偷偷把巧克力吃完,宋家書又繼續畫畫,邊畫邊問:“領導,你看看我畫的像誰?”


  趙子卿不想看。他很少有對人不耐煩的時候,宋家書是個例外。


  “丁可呀。”宋家書。


  趙子卿一怔。他轉頭看過去,沒戴眼鏡,視線稍微有點模糊,於是抬手把宋家書的筆記本拿過來認真“欣賞”。


  幾秒鍾後,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沒有一個地方像。你能不能不要在開會的時候開差,會後總結寫得出來嗎?”


  “丁可好看,也可愛。”宋家書自己覺得挺像,十分單純地評價道。


  “怎麽著?你有什麽想法?”趙子卿想看看時間,發覺今沒戴表,又摸了摸口袋,手機也沒帶進會議室。


  宋家書眼睛靈活,立刻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他麵前,讓他看上麵的時間。


  趙子卿一低頭,手機震動一下,屏保上出現一條新消息——丁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可的微信昵稱是一個逗號,丁可是宋家書給丁可的備注。

  “我表姨是丁可他們學校表演係的台詞老師,巧吧?”宋家書解釋完自己為什麽和丁可聊之後,又自覺回到趙子卿剛剛的問題,“我就是覺得她挺好的,交個朋友不過分吧。”


  “誰管你交朋友了?”趙子卿哼笑一聲。


  “丁可她爸可是我偶像唉,我能對她有什麽想法。遛了遛了。”宋家書擺擺手。


  算起來,肖唯其實是趙子卿這代人看球時期的偶像。隻不過他那會兒迷戀足球勝過籃球。


  “肖唯的退役儀式你看過沒?丁可還去了……”話多的人繼續多話。


  趙子卿的確沒看過,但後來體育新聞報道的時候他正巧看到那一期。如果他沒記錯,那一年他二十二歲,正是宋家書現在的年紀。


  而丁可那會兒還是個升初的女孩。


  日落之前,趙子卿開車去另一個單位送審批文件。等待對方審核的時候,他看見窗外又下起了雪。


  這場雪比上一場要大,雪花簌簌地往下落,院子裏的鬆樹樹頂很快就蒙上了白。


  辦公室裏審文件的老師們在用養生壺煮花茶,熱氣氤氳,模糊了玻璃窗。他走到窗邊,用手指推開一塊清晰的視野。


  一個戴老花鏡的老師遞了杯剛倒出來的花茶給他,:“你父親那會兒調任到哈爾濱,你時候在那兒長過幾年,看北京的雪應該不稀奇吧。”


  “是,不過北京的雪比哈爾濱的綿。”趙子卿笑笑,坐回到沙發上喝茶。


  “你們家老太太身體怎麽樣?”


  趙子卿坐得筆直:“挺好。”


  “你們隔壁院兒跟你一輩兒的,程家那個混子的兒子都快滿月了,你這邊兒什麽動靜啊?”


  “您要是也催我,下次我就不來了。”趙子卿喝了口茶,仍是笑一笑。


  沒過多久文件就批好了,趙子卿起身告辭。臨走前,老師們送他茶葉,托他帶給他家裏人。他提著茶葉走到院子裏,雪景正好。


  這棟樓前麵是一片鬆樹林,麵積不太,但挺別致,最襯白雪。此時色將晚,雪一密反倒亮了光。


  趙子卿想了一路,終於在快走完鬆樹林的時候,把茶葉放在雪地裏,拿出手機拍了幾張雪景。


  他翻看拍的照片的時候徑直往前走,險些把茶葉忘在原地。等上了車,茶葉放置好,手一暖和,他也就不猶豫了,挑了兩張覺得拍的不錯的發給了丁可。


  車窗外的是越來越深的灰白色,趙子卿的手機放在置物格裏,屏幕總也不亮。他等了一個又一個紅燈,經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眼看著城市被大雪鋪滿,遙遠的南方依然沒有傳來信號。


  丁可下午在表演係看學長學姐們排期末大戲,駱菱分到了女二號,演一個喪夫後來城市投靠遠房親戚的鄉下中年寡婦。


  駱菱演戲靈,揣摩角色也很到位。丁可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將手機這種東西遺忘在了角落裏。


  有學長趁自己沒戲的時候過來找丁可聊,丁可認真看著排練,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著話。直到學長找她要微信,她才把遺忘許久的手機從背包裏翻出來。


  趙子卿的兩張照片發於一個半時以前,丁可沒來得及細看,先加了等在一邊的學長微信。


  “你也喜歡這個表情包哇。”學長看見丁可的頭像後問她。


  丁可點開趙子卿發來的照片,隨口答道:“跟室友打賭輸了,她給我換的。”


  今上海氣溫有十多度,北京是零下十度。丁可放大看地上的雪,其實存的還不算厚,不過這照片拍的挺不錯。

  “你當時怎麽沒考表演係?”學長問她。


  “我不喜歡演戲。”實際上導演專業也需要上表演課。丁可隻是表達真實想法。


  丁可本來打算回複趙子卿一個表情包,想著他或許看不懂,於是就回了兩個表情符號。


  學長見丁可心不在焉,拿了塊糖扔給她,很快就走開。


  丁可一抬頭,駱菱拿手在她麵前晃,滿臉寫著好奇心:“趙子卿……誰呀?”


  “丁一蓓未婚夫的發。”丁可下意識這樣介紹這位北京的朋友。


  “叔叔輩兒的也能聊?”駱菱盤腿坐在丁可身邊。


  “那倒不至於,他隻比我大十歲。”丁可嚐試靜下心來想想這人怎麽突然發照片給她,但嚐試失敗。


  她懶得想了。這人也沒一個文字明。


  趙子卿洗完澡後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北京的冬真的太幹燥,連帶著整個人都燥。


  趙雲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他一套高端男士護膚品,他並不是每都記得用。他覺得保持年輕的秘訣是運動。


  但因為幹,今他塗了點保濕的麵霜。


  審視完自己後,趙子卿去客廳裏找手機想約季琰明去打網球,結果打開微信就看到丁可發來的一個帽子一個圍巾的表情符號。


  這是表達看著照片冷還是提醒他防寒?


  他順勢問丁可:“上海冷不冷?”


  丁可發覺跟這人聊總是頻率對不上,他這條消息距離她之前的回複過去了兩個多時。她現在正在校門口吃宵夜,手機就擱在一邊,便很快回複過去。


  “不冷。”


  趙子卿:“在做什麽?”


  丁可:“跟同學吃宵夜。”


  趙子卿看了看時間,快十一點。學生時代的夜生活果然豐富。


  一問一答真的很難聊,趙子卿本身是個不愛打字聊的人,丫頭這會兒又還在外麵浪。於是他:“吃好喝好,晚安。”


  丁可回了他一個線寶寶的表情包。


  趙子卿收起手機,去挑老電影看,想起丁可之前推薦的一部,翻出一箱子碟片開始找。他剛找到,手機又開始震動。


  丁可發來一條語音通話。


  趙子卿手裏握著碟片,很快按下接聽。


  “你想我了嗎?”丁可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趙子卿握碟片的手指輕微鬆動,他記憶中丁可的聲音根本不這麽嗲,以至於出現一瞬間的恍惚。


  他又看看界麵,的確是丁可。


  “你……想我了嗎?”丁可又問一遍,語氣暈暈乎乎。


  “喝多了?”趙子卿緩緩放進碟片,人立在原地不動。


  那邊丁可不話。


  “玩兒遊戲輸了,要給最新聯係的一個微信好友這句話,對不對?”趙子卿陷進影音室的軟沙發裏,關掉頭頂的燈。


  他沒想到現在的孩兒還再玩這一套。


  “可以了吧,人家已經聽出來啦。”丁可話落,她那邊立即傳來同學們的噓聲。


  趙子卿的電影要開場了,他嘴角擒著昏暗燈光下不甚分明的笑容,:“那我掛了。”


  “感謝,拜拜。”丁可利落地結束了語音通話。


  趙子卿猝不及防,慣性地握著手機,懸在耳邊好幾秒。他本來還想多一句“少喝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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