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
俞眉遠在宮裏呆到第五天才回了俞府。
俞府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請四姑娘安。”
俞眉遠仍走了俞府的正門, 從門子開始, 到迎她的婆子和丫頭, 齊刷刷在門口站了一排, 她前腳才從馬車上跳下, 後腳就見門裏門外的人都齊齊行禮。
青嬈忙上前扶她。
“姑娘, 你的事兒這幾天都傳遍京城了, 皇後娘娘也往家裏下了懿旨,如今你在家……不,在整個京城, 都沒人比得過你了。”青嬈湊到她耳邊小聲笑道。
從前在家裏,她輕易不敢出暖意閣,生怕給自家姑娘惹禍, 出了門說話也要小心翼翼, 待人更是隱忍客氣。
如今就不同了,旁人見了她都要客客氣氣喚她一聲“青嬈姐姐”, 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行禮招呼, 甚至於向她獻殷勤。
在俞府這些年, 她們總算揚眉吐氣。
俞眉遠戳了下她的額頭, 與她進了府。
一路上, 全是人在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問安,俞眉遠也頭疼。
煩得很。
……
家裏人之所以對她如此客氣, 除了因為宮裏的事之外,想來進宮前慶安堂那場變故占了更多原因。雖說俞宗翰已經下令封口, 當時在慶安堂中的所有人最後都沒能再出現在園子裏, 然而仍有人循到些蛛絲馬跡,再加上外院的男人論及俞眉遠時的態度,恭敬程度可比俞宗翰,是以俞府的人精個個都不敢再小看她。
俞眉遠並沒回暖意閣,她先去了慶安堂。慶安堂如今一片死寂,幾個出入口處都守著人。杜老太太被俞宗翰以養病為由軟禁在慶安堂,身邊隻剩桑南照看。
守門的人中,竟還有個俞宗翰的親信。
“四姑娘。”他行禮之後恭敬問道,“四姑娘可要進去?老爺吩咐過,任何人不得入內,除了姑娘。”
他說著將一串鑰匙掏出。
“不必了。”俞眉遠擺手,“好生看住吧。”
她不想見。
……
離開慶安堂,她又去了孫嘉蕙的浣花院。
浣花院比慶安堂好些,無人嚴守,隻是院裏的所有丫頭婆子全部換成了俞宗翰的人。俞眉遠並未進院,隻在浣花院的門口看了看,便撞見了正送大夫出來的俞章敏。
俞章敏身體已無礙,隻是臉色仍顯憔悴。
見到俞眉遠,他一怔。交代了身後的小廝送大夫出門並跟去抓藥後,他方走到俞眉遠身前三步之遙處。
俞眉遠朝他點點頭,並不開口,俞章敏也隻是望著她。不論從前有多少的情誼,慶安堂的事情過去,這些情誼便隻能散了。
慶安堂的變故出自俞眉遠之手,孫嘉蕙在杜老太太那裏受的苦,很大程度也因她而起。現如今孫嘉蕙雙目半瞎,終日呆在自己房中,寢食難安,而俞宗翰對她不聞不問,仿佛她隻是陣空氣。
孫嘉蕙過得艱難。
俞章敏對俞眉遠的感情複雜了許多。說恨倒談不上,但要一點怨都沒有,那也不可能。
“俞三回來了?”俞眉遠找了個話題。
“俞三?那是你姐姐。”俞章敏聽她對俞眉安的稱呼,蹙眉駁了句,沒什麽怒意,卻有嘲諷,“她回來了,如今正在母親跟前伺候著。”
想起俞眉安,俞章敏倒有些安慰。俞眉安從宮裏回來後,竟像換了個人似的,把從前的任性浮躁都收了起來,安份地照顧起自己母親,偶有下人提及俞眉遠與祭舞之事,她竟毫無怨言,倒叫人驚訝。不過慶安堂裏的事與孫嘉蕙的過去,俞章敏都沒與俞眉安細說,隻囫圇帶來,俞眉安僅僅知道杜老太太和丁氏聯手害了孫嘉蕙。
“嗯,辛苦你們了。”俞眉遠輕輕頜首告辭。
餘話再無。
……
在園裏走了一圈,俞眉遠總算回了暖意閣。才到暖意閣,她就見自己院子裏好幾人進進出出。何氏正一手插腰,一手拿著帕子拭著汗站在園中指揮。
“快點快點,四姑娘要回來了,你們動作可都快些。”
她那嗓門大得俞眉遠老遠就聽到了。
“從昨天聽說姑娘要回來開始,二姨娘就領人過來,一會說咱們屋裏的家什擺設老了,一會說窗紗縵帳舊了,都要給咱們換新的。這會她又叫廚房備了席麵,給送咱們屋裏來了,也不知要幹嘛。”青嬈撅嘴在俞眉遠耳邊叨叨。
俞眉遠心裏有數,緩緩上前。
“四姑娘回來啦。”何氏見到她眼睛一亮,扭著腰撲過來,依稀又有些當年掌家的風采,隻是在俞眉遠麵前再也不敢造次,“幾天不見,四姑娘越發標致了,我就說我們四姑娘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如今果然替咱們俞府掙了天大的臉麵,滿京城沒有一個姑娘能比得上。”
“姨娘這是要做什麽?”俞眉遠笑笑,邁步往屋裏行去。
何氏忙跟上,諂媚道:“見姑娘屋裏東西都舊了,想換些新的,再有姑娘在宮裏住了幾天,宮裏雖好,但未必比家裏周全,所以備了些姑娘素日喜歡的吃食,給你接風洗塵。還有一事,我瞅著這暖意閣也小了,大姑娘與你同住未免擠了,所以想給姑娘挑個大點的院落。”
“姨娘這是又掌家了?”俞眉遠目視正前,隨口問她。
“托姑娘福,老爺給了臉麵,命我幫襯著大姑娘料理家事。”何氏伸手替她打起簾子。
“也好,不然大姐一個人也要累壞了。你可別打量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好糊弄,就暗地裏又給她下絆子,我可不依的。”俞眉遠半戲半真地開口。
“瞧四姑娘說的,我哪兒敢呢。”何氏乖得很,從青嬈手裏搶過了茶,親自端到俞眉遠麵前,“四姑娘喝口茶。”
俞眉遠似笑非笑盯了她一眼,方接下茶。
才抿了一小口,俞眉遠剛要說話,便聽到屋外有人傳話。
俞宗翰要見她。
……
沐善居裏靜謐,沒什麽人,俞眉遠卻察覺得到,周圍伏著幾個暗衛。
她在俞宗翰的書房裏見到他。
和這輩子第一次見麵一樣,俞宗翰正提筆寫字。書案的右上角,放著盞陳舊的銅燈。
往音燭。
聽到房裏的響動,他並不抬頭,隻是淡道:“來了?”
“來了。”俞眉遠回他。他今日穿得整齊,暗色的長袍,頭發挽得一絲不苟,發髻間簪了支墨玉簪,清俊儒雅。她分不出這是哪個俞宗翰,看上去倒像她“父親”多一點。
“去看過老太太和嘉蕙了?”俞宗翰廢話不多,一邊題字,一邊開口。
聽這口吻,好像真是她“父親”。俞眉遠思忖著道:“看過了。”
“你想如何處置他們?”
“我?”俞眉遠把玩著手裏的扳指,坐到了書案下首的椅上,反問他。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俞宗翰道,不是父親對女兒的口吻,而是平輩相詢的態度。
“前段時間二房與燕王往來甚密,京城裏的人都看在眼裏,如今出了謀逆一事,皇上必會追責,有心人也必會以此大作文章,二房是保不住了,不如綁了交給皇上定奪,倒占個大義滅親的理。”俞眉遠慢條斯理說起,“杜淑婷的醜事不能聲張,還得好好供著,不能有閃失。”
最後這句話她沒說理由,隻看著他。
杜淑婷的醜事若是聲張開來,就意味著俞宗翰不是俞家長房嫡子,於他名聲有汙,再來若是杜淑婷出了事,俞宗翰三年丁憂,於仕途有礙,俞家下邊的幾個後輩也要守孝,一來二去白耽誤了許多時間。
俞宗翰聞言不置可否,隻將最後一字寫完,才抬了頭。
“還有呢?”他麵無表情問她。
借著旁邊窗子的光線,俞眉遠瞧見他臉頰凹進不少,精神倒挺好,眼神精亮。
“孫嘉蕙……也好好供著吧,她是章敏的母親,俞府名義上的主母,若出了事,俞府會亂。”俞眉遠不帶感情地分析著,“家裏的事,有大姐管著,二姨娘幫著,父親你也上些心,等日後章敏娶親,再將後宅的事交給大嫂便是。”
既然說了,她就說個徹底吧。
“那你呢?你替家裏打算了一遍,唯獨漏了你自己。”俞宗翰坐到椅上,想起第一次召她進書房時,她還需踮腳才能看到他桌上的書。
那天,他寫了言娘的小字——聽聽。
轉眼,已過九年。
“我沒什麽可打算的。”她已能確定,眼前人是她的“父親”。
“你想離府?”俞宗翰手叩著椅背,發出陣有節奏的叩響。
俞眉遠不想回答他。
“你把名下的兩個莊子都賣了折成現銀,想離京?”他又問。
“是。”她不再瞞他,站起身,將手上玉扳指放回他桌上,“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此物還你。”
俞宗翰目光掃過那枚扳指,沉默了片刻問她:“你想去哪裏?”
“還沒想好。”俞眉遠據實以答,天大地大,總有她可去之處。
俞宗翰探身到桌前,取過了往音燭,放在手裏細細摩娑著。
“‘他’答應你,若你替他找出陰鬼,就將這燈給你?”
“是。”俞眉遠點了下頭,那時候她以為往音燭是練《歸海經》必需之物,因而非要得到不可。
“你可知這燈的來曆?”
“不知。”
他便緩道:“這燈與《歸海經》及皇陵地圖一樣,都是蕭家的東西。”
“萬宗歸海的蕭家?他與我有什麽關係?”俞眉遠已經有好幾次聽到“蕭”這姓了。
“蕭家,是你外祖母的娘家。萬海歸宗是江湖上的朋友給蕭家的名號。”俞宗翰把燈舉到眼前,仔細窺查其中動靜,“你曾外祖父曾是關外馭蟲高手,以此蟲修得奇功,進入中原揚名立萬,成立萬海宗,百年前也是中原武林的一代奇人,而萬海宗也是當時武林的太歲北鬥,隱隱有一統江湖的趨勢。後因種種權勢利益之爭,加之前朝覆滅,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為了搶奪你曾外祖父手裏的皇陵地圖與《歸海經》,幾大幫派互相勾結偷偷攻上萬海宗,以致萬海宗一夕覆滅,隻有你外祖母一人帶著《歸海經》、往音燭與皇陵地圖逃出,後隱姓埋名嫁給了你外祖父徐樺。”
“所以……我外祖一家當初被人陷害,是因燕王與朱廣才想奪他們手裏的東西?”俞眉遠思忖著問道。
“嗯。可惜那幾件東西並不在徐家,早就被你外祖交給言娘保管,我猜……他也防著有一天徐家被人惦記上。”俞宗翰點點頭。
當初徐樺將往音燭交到他手上時,本意是想借他之力去尋前朝皇陵,畢竟這普天之下,能開啟往音燭的人並不多。往音燭中的蠱王魂引隻對某一類血有所反應,蕭家的血是其中之一,俞家的血恰好也可以。徐樺不願自家人承擔反噬之險,便找了他。
不過利用而已。
隻是徐言娘並不知道這些,而俞宗翰少年心大,一意孤行,拿走了往音燭竟替皇帝賣命,以換取權勢利益,不再聽憑徐樺控製。
“昔日種種,難分對錯。我與言娘,終究是有愛而無信。我怨她數年,她疑我至死,以至我和她終成陌路。”俞宗翰淡淡說著,“我知道你我父女情薄,你在俞家九年,都沒叫過我一聲‘爹’,心裏到底是怨著我的。你怨我也對,若當初我不貪戀權勢富貴,也許現在都還好好的。錯行一步,便錯了整個人生。”
俞眉遠垂頭不語。錯行一步,便錯了整個人生,上輩子的她不就是如此。
“阿遠,你可知這往音燭意味著什麽?我麾下這些人,是皇帝交給我訓練出的陰兵,隻聽掌燈之人命令。拿走這往音燭,便意味著你是新的掌燈人,你就要擔起掌燈之責。宮中早有預言,異魂而歸之人,方能打開皇陵之門。阿遠,你既是異魂而歸,又有蕭俞兩家的血,還練了《歸海經》,本是掌燈人的最佳人選,而往音燭是徐家的東西,也確實要交還給你,但收了這燈,從今往後,就算你不想做這掌燈人,也終究避不過去,自然會有人找上你。”
俞宗翰頓了頓,從案下暗格中取了兩樣東西,和往音燭一起推到了俞眉遠麵前。
俞眉遠湊上前,看到一張路引與牙牌。
路引上的名字,是“俞四娘”,而非“俞眉遠”。
“此牙牌是掌燈者的身份象征,官至五品,直接聽命於皇上,平日見不得光。”俞宗翰一邊解釋著,一邊打量她的神情。
俞眉遠低頭看得仔細,認真的模樣,像個男子。
“阿遠,若你是個男子,該有多好,可你……是個女兒家!我告訴你這些,是想你慎重選擇。一旦你走了這條路,便無法再回頭。”俞宗翰歎了一聲。
俞眉遠隻伸手拿走了路引。
“父親,你誤會了。我不想要這燈,也不準備做掌燈者,我隻是打算離開俞家。從前的事我沒興趣管,以後的事我更不想插手,我這輩子留在俞府唯一的目的就是替娘報仇。如今此事已了,我
俞宗翰眼中浮起些不解,轉眼即逝。
“阿遠,如今府裏已經沒人能再傷你,而以你今日成就,想自己挑一門好親事亦非難事,你又為何要走?需知你離了俞家,便再無倚仗。不管是成為掌燈人,還是你獨自離家,這兩條路都不好走。一旦踏入,你就無法再像普通女子那樣,嫁人生子,安於此生。你可考慮清楚。我隻替言娘做這最後一個請求,你想清楚了,再來答複我。”
俞眉遠心裏閃過一人。
離開京城,選了這條路,以後與他便也不再有可能了吧?
本如堅冰似的決心,起了一絲裂縫。
嫁人生子,安於此生?
她也曾如此希望過。
今生,她還能如此嗎?
“好……我考慮一下。”
……
俞眉遠這一考慮,又是數日過去。
二房的俞宗耀被俞宗翰親自綁到金鑾殿上麵聖,皇帝震怒。判決很快下來,俞家二房全部流放南疆,而俞宗翰雖說是大義滅親,卻也難逃連坐,隻是皇帝到底信他,隻罰他一年俸祿,又讓他在家閉門思過三個月,也就罷了。
倒是杜淑婷知道了這消息,激動得以死威脅俞宗翰,被人及時救下後卻因風邪入腦而癱瘓於床,口斜嘴歪,說不得話,行不了路。俞宗翰命人拿最好的藥吊著她一條命,三年五載之內,她都難死。
西園空了下來,隻剩羅雨晴住著十分空落,俞眉遠便和俞眉初商議著,索性在東園尋了清幽的院落讓羅雨晴搬了過來。羅雨晴聽了俞眉遠的勸,從旁支那裏收養了個奶娃在膝下,日子倒有了盼頭,每天都安分守己呆在自己小院裏教養孩子,輕易不肯出院。
俞宗翰將西園的地契交給俞眉遠,隻說還她言娘嫁妝,多餘的便絕口不說。
俞眉遠手裏早就有了一大筆銀子,外加三處鋪麵與這一個大園,要是嫁人,這嫁妝已極為可觀,若是再算上帝後賜她等同於郡主的嫁妝,她這一嫁,怕比上輩子都要風光。
這幾日倒真如俞宗翰說得那樣,俞府後宅她簡直算是橫著走。
路引在手,也省了她許多事,她想走,隨時都可以。
是走是留,她還沒想出個結果來,便先等到了長寧的帖子。
長寧邀她去香醍別苑玩。
香醍別苑是霍錚從前養病的地方,位於京郊,依著香醍湖,是處清靜的好地方。
而對俞眉遠來說,香醍別苑最大的吸引力,隻在兩個字。
霍錚。
細數數日子,她已好久沒見過他了。
就連她出宮那日,他都沒有出現過。
她……想他了。
……
到了約定的日子,俞眉遠起了個大早。
青嬈從沒見自家姑娘因為一件事如此慎重過,慎重到……
“穿哪件衣裳好呢?紅的會不會太豔?青的會不會過素?”俞眉遠穿著白綢中衣站在桁架前,盯著今夏新做的衣裳仔細思量。
“姑娘,你穿哪件衣裳都漂亮。”青嬈一邊說著,一邊站在她身後替她拭發。
俞眉遠一早起來,就要了香湯沐浴,將自己洗得噴香清爽才作罷。
而極為難得的是,素喜美食的俞四姑娘竟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開始挑起今日出行的衣裳來,這幾乎叫青嬈以為自家姑娘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你就沒點有用的建議,去,替我把大姐請過來。”俞眉遠嫌棄了青嬈一句,推她去請俞眉初。
……
俞眉初被青嬈拉到她屋裏時,臉上還有些困意。
“就穿那身朱槿色的縐紗裙吧,顏色襯你,明晃晃的像團火,誰都逃不過你去。”
才看了兩眼,俞眉初就指了身衣裙。
俞眉遠跟著望去,那是朱槿色梅花紋的縐紗襖,領口盤著紅黃藍三色雲紋扣,下頭是縐紗百褶裙,裙是漸染的霞色,用手輕輕一拔,那褶間的霞光似朝霞遍暈,十分豔麗。
“好,就穿這身。”俞眉遠自己挑得頭疼,就聽了俞眉初的話,“大姐你別走,再替我看看要梳個什麽發,著什麽妝才搭這身衣裳?”
“……”俞眉初這下知道為何青嬈才剛一直說她奇怪了。
俞眉遠的脾性,從來不對這些事情上心,如今竟然又問衣裳又問妝扮的……
莫非?
“阿遠,你是有心儀的……公子了?”
女為悅己者容,天經地義的事。
但俞眉遠的老臉還是紅透了。
……
俞眉遠與青嬈坐的車駕沿著香醍湖一路行到了別苑的莫愁堤前才停下,長寧已經帶著人在莫愁堤畔邊釣魚邊等她了。
一見她的車駕,長寧便摘了頭上的漁婆帽子,扔了魚杆,跑了過去,正興致衝衝地要喊她,見到車裏下來的人時,她卻生生把那句“阿遠”給咽了下去。
嘴巴張得能塞下整顆雞蛋。
俞眉遠摸了摸自己的臉,她今天有這麽誇張嗎?
“長寧……我這打扮,是不是不太妥當?”她厚著臉皮問道。
長寧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不,不是不妥當,是太妥當了。”長寧喃喃著說了兩句,忽然飛起明媚的笑來,一把挽了她的手,“從沒見你這麽打扮過,一時間認不出而已,不知哪裏來了個絕色美人兒。”
俞眉遠不相信她的話。
“別不信我,我給你找個人問問去,來。”長寧眨眨眼,拉她快步跑過了莫愁堤。
青嬈連禮都來不及行,就隻能追著兩人朝前跑去。
過了莫愁堤,就是酣蝶亭。酣蝶亭四周遍植各種花木,也不知花匠用了何辦法,這地方的花盛夏不敗,開得十分燦爛,放眼而去,滿目紅粉黃灼,花間蝶舞紛紛,果然應了這亭子的名字。
酣蝶亭四周站著幾個服侍的宮女,見到長寧便紛紛行禮,長寧也不理,隻拉著她往亭上跑去。
亭中早立了人,背著她們,穿一襲月白長袍,綰了發簪著碧玉簪,身材頎長。
霍錚?
俞眉遠心裏一緊,卻又覺著哪裏不對勁。
這背景和霍錚不大像。
亭裏的人聽到響動,轉過身來,目光恰落於走到石階正中的俞眉遠身上,神情不由怔然。
滿園鮮花間走出個紅衣少女,似初升的朝陽,鋪陳滿天雲霞,那張臉龐嬌嫵天成,滿臉疑惑望來的模樣,憨態喜人。
小唇丹色,目似點漆,雙頰豐潤,像桃杏,藏著芬芳,裹著汁水,十分迷人。
甜到人心坎裏。
“白大人?白大人?”長寧叫了這人兩聲,發現叫不醒他,便使了個眼色。
亭旁隨侍的宮女便到他身邊,竊笑著又叫了幾聲,他方醒來。
“阿遠,這位是太常寺寺丞白少雲白大人。”長寧在俞眉遠耳邊介紹道。
白少雲忙作揖向長寧行禮,掩飾自己的失禮。
俞眉遠也隻能狐疑地向他欠身行禮。
“白大人年紀輕輕就是太常寺寺丞,可謂年少有為,今日應邀來香醍苑裏陪二皇兄下棋,不過我二皇兄臨時有些要事耽擱了過來,阿遠,你棋藝不錯,不如你們下一局吧。”長寧說話間已經拉她進了酣蝶亭裏。
“不敢,公主謬讚了。”白少雲一邊謙虛著,一邊跟進了亭中,目光隻落在俞眉遠身上。
傳聞中的太陽主祭舞,果然殊色照人。
亭裏早就備了青玉棋盤,旁邊還有宮女剛泡好的茶,另有些糕點幹果備著。
俞眉遠蹙了眉。
霍錚沒來?他們這是在搞什麽?
……
礙著賓主兩邊的麵子,俞眉遠耐著性子和白少雲下了半天棋,才在長寧昏昏欲睡之時結束了對弈。
白少雲告辭離去,臨走時還依依不舍,恨不得那棋能下到明日。
好容易送走了人,俞眉遠鬆口氣,疑道:“霍錚呢?你們兩這是在幹什麽?”
“我二皇兄啊,沒這麽快來,咱兩先玩。”長寧打了個哈哈,不給她多問的機會,便拉她去用午膳。
過了午,兩人歇過最熱那陣的日頭後,長寧又提出去香醍湖泛舟。
香醍湖畔停著兩艘畫舫,其中一艘已然站了幾人。
“唉呀,我忘了,我二皇兄這兩天把香醍湖的畫舫借給於家世子遊玩了。沒事兒,我們上另一艘吧,不和他們一道。”長寧拎了裙子上了另一艘畫舫。
俞眉遠上了船後便躲進船艙裏,奈何長寧不願放過她。
“出來出來,遊湖看的就是風景,你老躲在裏頭做啥。”長寧死拖活拽把她拉到了船頭,“咦,於世子在揮手呢。船尾垂釣那人,好像是趙家長公子。”
“……”俞眉遠心裏隱隱已經察覺長寧目的。
她隻關心一件事。
是誰讓長寧這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