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親
“避子湯?”何氏疑惑著坐到俞眉遠旁邊的椅上, 不解問道, “什麽避子湯?”
“你當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在後宅偷偷下避子藥的事?”俞眉遠見她不解, 又解釋道, “就是十六年前, 我母親還沒離開俞府時發生的事。”
何氏聞言便陷入回憶的沉思中, 俞眉遠也不催她, 隻端起了茶碗緩緩喝著。
“避子藥的事,我沒印象,倒是另一件事, 我有些記憶。”何氏遲疑著開口,一邊又偷看了俞眉遠一眼,“說起來, 那事和你母親有關。”
“哦?”俞眉遠不動聲色, “說來聽聽。”
何氏仔細打量了她的神情,斟酌著說起舊事:“其實我進門是最晚的, 對之前的事並不十分清楚, 大多也是這些年從後宅各人嘴裏打聽來的。”
她是在孫嘉蕙懷上俞章敏後五個月時, 由杜老太太作主, 替俞宗翰納進府裏的妾室。當時老太太隻說孫嘉蕙懷孕不能照顧老爺, 而俞宗翰與徐言娘感情不睦,因此才又納了這房妾室來照顧他。而丁氏則是在她進府後兩個月, 才被孫嘉蕙開了臉,放在俞宗翰身邊的。孫嘉蕙大抵是存了與她爭寵的心思, 怕她趁著自己懷孕生子這段時間, 分走俞宗翰的寵愛,才把丁氏送到了俞宗翰跟前。而她和孫嘉蕙的梁子也因此事正式結下,要知道那會她才初嫁俞宗翰,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冷不丁被人橫插一腳,自然是恨到極點。
“孫嘉蕙剛懷上大公子的時候,曾經被人下過一次藥,差點沒保住,後來她的飲食起居就格外小心,甚至請了榮國公府的老嬤嬤回來替她安胎調養,近身的所有事情她都不讓任何人碰,包括丁氏。聽說下藥那事,是……”何氏說著頓了頓,又看了俞眉遠一眼。
俞眉遠隻是冷冷盯著她。
她將心一橫,又道:“聽說下藥的事,是太太……也就是你母親做的。當然我是不信的,太太那樣的脾性,斷然不會做下這種事。”
那時徐言娘一直懷不上孩子,而孫嘉蕙才進府沒多久便有了身孕,她這一胎若是出了差子,自然最大的嫌疑就落在徐言娘身,哪怕最後沒有半點證據表明是言娘所為,但架不住眾人都往徐言娘身上猜測,最後是俞宗翰大發雷霆,勒令眾人不得再提及此事,才堵住了這些流言。
隻是這一樁無頭公案到如今也沒個定論,倒讓孫嘉蕙恨透了徐言娘。
何氏說完,瞧著俞眉遠臉色仍舊如故,心裏悄然鬆口氣。不知從何時起,她竟有些害怕這小丫頭朝自己發脾氣了。
俞眉遠心思已經轉過一輪了。她母親寧願一個人遠避小村,也不肯呆在後宅,顯然不是願意做這些陰損之事的人,可他們的懷疑也並非毫無道理,當時那種情況下確實她母親最可疑,孫嘉蕙的孩子沒了,她母親是最直接的受益之人。
可若不是她母親下的手,還會有誰下這個手呢?孫嘉蕙沒了孩子,對誰最有益?
算上陳慧口中所說的避子湯一事,這已經是第二樁針對大房子嗣的事情了。
大房子嗣?
“既然有人想害蕙夫人的孩子,那麽你們的呢?還有孩子出生之後,可還有遇到什麽危險?”俞眉遠沉吟著問道。
何氏便不自在地撇撇唇,道:“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當然要小心翼翼。我懷孕那時候大公子剛出生,你母親也懷了你,你外祖家出事,幾樁事撞在一起,也沒人來管我。我就偷偷懷著章華,也不敢聲張,直到五個月時才悄悄稟了老爺,他讓我搬到了沐善居和他同住,就這麽生下來了。至於丁氏是怎麽懷的,我就不知了,不過她依附著孫嘉蕙,有人撐腰,和我是不一樣的。”
她說著想起當初俞宗翰的溫柔與嗬護,眼裏現出些少女的甜蜜情思來,可那情懷轉眼就消散,除了在初進俞府那兩個月及她懷孕後搬去與他同住的那幾個月,她再沒享受過他半點溫柔。男人的感情說散就散,還不如銀兩和兒子來得實在,這麽多年,她也看透了。
見俞眉遠神色晦明難辨,何氏怕這小祖宗介懷剛才自己說的話,又解釋道:“其實也不能怨太太做那樣的事,委實孫嘉蕙太氣人了。我聽人說,孫嘉蕙當年也是用了見不得光的辦法,才讓皇帝下了旨意,逼得老爺娶了她。”
“我母親不會做那樣的事!”俞眉遠神色一凜,冷道,“孫嘉蕙做了什麽事,竟能讓皇帝下旨?”
“好像是在宮裏發生的,具體的我可不知道了,你得問老爺去。”何氏嘴皮一翹,撇清了幹係。
都是道聽途說的東西,誰知道真假,又是那麽多年的事了。
這些話,何氏也藏了許久,如今俞眉遠問起來,橫豎跟她一點關係沒有,她就隻當嘮磕那般細細說予俞眉遠聽。
“聽說孫嘉蕙剛進府時也不得寵,老爺待她隻是平平,最常去的還是太太那裏。不過後來老爺和太太常常吵架、冷戰,屢屢把老爺氣得狠,他就哪個房都不去。我剛進府那陣,他倒會來我屋裏,可後來孫嘉蕙拿丁氏固寵,將她開了臉抬成姨娘,老爺就隻往她那裏去了。”何氏又道,提及這些往事,她也恨得牙癢,“也不知那丁氏有什麽本事,能把老爺迷得那麽深?都已經十多年了,老爺回府見得最多的人,還是她!這人看著老實墩厚,想來也是個狐媚子。不過話說回來,丁氏的眉眼……有些像你母親,你不覺得嗎?”
像她母親?
俞眉遠在腦中描摹著丁氏的模樣。記得初見丁氏時,她也確實有過這樣的感覺,粗看過去丁氏與徐言娘有幾分相似,可再細看卻又完全不同。徐言娘身故的時候,她還很小,沒見過母親幾麵,對母親的長相其實是模糊的,加上後來她也問過周素馨關於丁氏容貌的事,周素馨覺得一點都不像,她便隻當自己思母過度,沒多在意。
“那我父親這些年,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比如……脾氣?”俞眉遠沒有回答她,隻是問著。
“老爺的脾氣?”何氏這回可就納悶了,她問後宅的事也就罷了,怎麽還繞到俞宗翰身上去了,這到底在查什麽?
“嗯。”俞眉遠點點頭。
“老爺很少呆在後宅,更少到我屋裏,我見不著他幾麵,自然也不知有何古怪。若一定要我說……”何氏認真思索一番方答道,“有時候我覺得他像兩個人似的,一陣子溫柔體貼,一陣子卻又暴躁冷漠,這情況在你母親剛離開俞府時的那段日子尤其嚴重,後來他就被丁氏徹底迷了心。唉,男人嘛,喜新厭舊,也是常有的事,誰還能指望他一輩子都像最初時那樣好呢?”
她說著又自嘲笑笑。
俞眉遠卻越發懷疑起來。俞宗翰的心智受往音燭影響,恐怕這事沒這麽簡單。
“我說四姑娘,你問了這麽多不相幹的事,到底是要查什麽?起碼也先告訴我,我才好幫你。”何氏說得口幹舌躁,便自顧自倒了碗茶往嘴裏灌去。
“與你無關,按我說的做就可以了。”俞眉遠一整衣裙站起,見她還要說話,忽道,“噓,別說話,有人來了。”
何氏側耳一聽,壓根沒聽到腳步聲,她不由奇怪,剛要說話,便見俞眉遠猛然間沉了臉,將手裏整碗茶都沷到她臉上。
“啊——”何氏尖叫一聲,大怒,“俞眉遠,你這是幹嘛?”
“不幹嘛,你從前幾次三番得罪我,如今被關在這裏,我隻是來還還你從前給我的‘恩情’。”俞眉遠拔高了聲調,張揚狂妄道,眼眸卻衝著桌上的經文一掃。
何氏臉上發上衣上全是茶水,滴滴答答地落著,好不狼狽,她本要大發作,見了她的眼色又有些遲疑,很快伸手將經文塞進了懷中。
俞眉遠笑笑,轉眼又化作厲色,她揚手將桌上茶碗掃落地上。
茶碗發出刺耳的裂響,在地上碎作幾塊。
何氏嚇了一大跳,便破口罵起人來。
外頭這時才傳出匆促的腳步聲來,幾人掀簾而入,當前一人就是老太太跟前的桑南。
“怎麽回事?”桑南一眼望見地上的狼藉,便又狐疑地看了屋裏這兩人。
俞眉遠攏好衣襟,若無其事地抬了下巴,霸道開口:“我來看看姨娘,不小心打翻了茶碗。”
“隻是這樣?我在外頭好像聽到你們在吵架?”桑南試探著開口,又朝另兩個小丫頭使了眼色,那兩人便一人蹲下拾碎瓷,一人拉開了何氏。
這小霸王分明就是來這裏找何氏碴的。也是,從前何氏掌家之時給她找了許多不痛快,如今虎落平陽,這小丫頭還不得上來踩幾腳報報仇。
“沒啥,姨娘不領我的情罷了。好生無趣。”俞眉遠說著往外頭走,一邊走一邊道,“桑南姐姐,你來這裏又是為什麽?”
“來尋你的。老太太找你問話呢。我去了暖意閣,她們說你出去了,我便一路找過來。有人說你往長齋堂來了,我便來碰碰運氣。”桑南想起正事,忙拉了她的手,“快隨我去慶安堂,老太太怕是等急了。”
俞眉遠被她拉著離開了長齋堂。
……
慶安堂今日人很少。自從大房二房鬧矛盾以後,兩房的人總不一塊去慶安堂請安,往日熱鬧的場麵,如今很少見了。
俞眉遠進了明堂,便見杜老太太坐在榻上正拔著手裏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祖母!”她不像從前那樣,一進屋就親熱地撲進她懷裏,而是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阿遠,過來祖母這裏坐。”杜老太太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慈愛地笑著,“我這裏有你喜歡吃的果子,過來。”
俞眉遠偏頭笑笑,上前坐到她身邊,被她一把攬入懷中。
“祖母,阿遠長大了,不愛吃果子了,你別老拿這些哄小孩兒的東西來騙人家。”
看似孩童撒嬌的話,卻一語雙關。
杜老太太一怔,不知她話中之意幾成真,幾成假。
俞眉遠仍舊笑著,手還是伸過去摸了幾顆丹果糕,眼裏幾許饞光。
杜老太□□安心,半摟著她道:“小猴子很久沒來看我了,是嫌我這老太婆煩了?”
“明明是祖母嫌我們鬧你,又反過來責怪我們,哼。”俞眉遠眉頭一皺,做了個鬼臉。
“又派我的不是了,都是你對,你這小皮猴!”杜老太太樂嗬嗬笑起,忽又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仔細打量一番,讚道,“果然長大了,出落得越發水靈了。你的笄禮還沒行吧?”
“沒呢。”俞眉遠吃著丹果糕,不以為意道。
“讓祖母給你挑個日子,請個德望重的貴人回來給你主持這笄禮吧。”杜老太太拉著她的手,一下下摸著。
“不勞煩祖母了,蕙夫人說了,改天自會替我好好操辦一場笄禮,必不輸給阿安。”俞眉遠說著像小孔雀般翹起尾巴,很是得意。
杜老太太的笑一淡,轉了話題。
“聽說你昨天在飛鳳行館鬧了不小動靜出來?什麽時候認識的晉王殿下,怎麽沒告訴我們?”
俞眉遠舔舔唇上丹果,道:“在東平的時候遇見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沒說了。”
“我聽人說,晉王殿下頗為看重你?”
“那又如何,他看他的,橫豎跟我沒關係。”俞眉遠滿不在乎地開口,似也不將晉王看在眼中。
“小丫頭大了,轉眼也要議親。你告訴祖母,心裏頭可有人了,祖母替你做主。”杜老太太又試探道。
“祖母,我是個女兒家,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隻遵從父親與……蕙夫人。”俞眉遠臉一紅,垂了頭。
杜老太太聞言眉頭微皺。
“那你覺得燕王世子如何?昨個兒你二嬸過來說了,想給你說這門親事,我尋思著也要你自己中意,才好與你父親開口。”她便又道。
兒孫親事,本由父母安排,她這祖母也不好越俎代庖,如今既然想插手她的婚事,必然要先尋個源由,才能開口。
這源由,由俞眉遠自己來才最好。
世子妃的位置,她不信俞眉遠不心動。
“霍昭?祖母,我不喜歡他。”俞眉遠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為何?阿遠,世子妃,將來可就是王妃,這門親難得。”杜老太太整張臉都皺起,不由自主往她手裏又塞了兩把果子,哄孩子似的。
“不要。”俞眉遠直搖頭。
“我知道世子昨天魯莽了一些,惹惱了你,但那是少年心性,你別放在心上。”杜老太太仍在勸著,想想忽又道,“還是你心裏有人了?晉王殿下?”
俞眉遠歎口氣,紅著臉道:“我不喜歡霍昭,更對晉王殿下無意,蕙夫人說了,給我安排了更好的去處,我聽夫人的。”
連皇子都不放在眼中,那更好的去處自然隻有一個地方。
杜老太太眼一沉,連帶著臉色也不好看了。
大房果然存了這樣的心思,難怪將這小霸王給收買了,看模樣她也是個心性高的,想揀著高枝飛上去做鳳凰。
也不想想自己有沒那個命!
看著饞相大作的俞眉遠,杜老太太捏緊了手裏的念珠。
俞眉遠自顧自吃著手裏的零嘴,也不再開口,心裏卻是冰涼的。
果然,個個都沒安好心。撕了這層皮,讓她們自己爭去吧。
屋裏正沉默著,外頭突然有婆子來報。
“老太太,靖國候府的魏將軍帶了冰人親自上門求親了。”
“哦,求得俞三?”心情不好,杜老太太口吻也顯得冷漠,俞眉安與魏眠曦的親事已經議了許久了,沒什麽驚喜。
“不……他求的是……”那婆子頓了頓,道,“求的是四姑娘。”
“噗——”俞眉遠滿口果子毫無形象地噴出。
這人還真敢上門啊?
從今往後,請叫她香餑餑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