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人

  浣花院的明堂陳設十分雅致,不像老太太屋裏那般富貴華麗。


  堂上安了成套的黃花梨幾案與太師椅,惠夫人端坐在主位上,蹙了眉,有些為難地開口。


  “華兒,你說你想要水瀲去你屋裏服侍?”


  俞章華已行過禮,此時站在她身邊,收了平常的頑劣表情,乖巧順服地像麵對夫子的學生。


  “回母親,是的。”


  “好好兒的,你怎麽會突然跑來跟我要個丫頭?莫非是你屋裏的人使喚起來不得力?”惠夫人端起桌上茶盞,以茶蓋撇開浮葉,輕啜口茶方道。


  “母親,水瀲原先在您屋裏侍候時,就十分妥帖,也對兒子很是照顧。去年我房裏的小四放出去時,母親曾問過我有沒中意的丫頭,若有就給了我替上,我便向您要了水瀲,您滿口答應,說待今年一起分派。如今您怕是把這茬給忘了,不止沒把水瀲給我,還分了個又蠢又笨的丫頭進我屋裏。”俞章華說著撅了嘴。


  他的容貌承襲了二姨娘的柔美,有些男生女相,唇紅齒白、皮膚白皙,不仔細看真會叫人誤會成是個女孩子。


  惠夫人聞言便笑了。


  “聽聽,這孩子倒派起我的不是來了。”


  她取笑了他一句,方又正色道:“這事兒我先前已同你姨娘提過了,隻是她有些別的顧慮。”


  “她能有什麽顧慮,說來說去就那些話。母親,你就把水瀲給我吧,我不會亂來的。”俞章華扯起了惠夫人的衣袖,撒嬌道。


  他年紀比俞眉遠還小半歲,正是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時,又生了副愛美喜色的性情,自詡是個憐香惜玉的公子哥兒,總有拈個花惹個草。那水瀲原先在惠夫人屋裏服侍過一段時間,俞章華那段時間下了學就來惠夫人屋裏替她抄經,一來二去就與水瀲熟悉了,竟起了些情意,當時他就求著惠夫人要將水瀲給自己。


  惠夫人被他鬧得沒法,甩袖掃下他的手,隻裝作無奈道:“我的兒,你別晃了,我頭都要暈了。你的心思我知道,按說你這麽大了,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丫頭,可這事是你姨娘安排的,我怎好再越俎代庖?再一說,這水瀲已經進了你四姐姐屋裏服侍,你將她要走了,你姐姐怎麽辦?”


  “我怎麽辦?我有什麽怎麽辦的?”


  惠夫人聲音才落,外間就傳進來嬌脆的聲音。


  俞眉遠正笑眯眯地掀了簾子進來。


  “才說起你,你怎麽這麽巧就來了?”惠夫人訝然道。


  “阿遠見過夫人。”俞眉遠上前先乖乖行了禮,才直起身回答,“不是巧,是章華派人請我過來的,說有事與我商量。”


  “這促狹鬼,敢情一早都打算好了。”惠夫人倦怒瞪了他一眼,“既如此,你就自己把這事和你姐姐說吧,若是她同意了,我便替你做一回主。”


  俞章華便走到俞眉遠身邊,先朝她一揖到底,把她唬得往後一避。


  “這是怎麽了,上來就給我這麽大的禮?”俞眉遠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謝謝姐姐給我做的香袋。”俞章華把腰上掛的香袋一挑。


  銅綠的香袋上繡了歪歪斜斜的花案,也辨不出是何物,把俞眉遠看得臉一燙。


  她這手藝果然見不得人。


  “難得你不嫌棄,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謝字。”心裏雖虛,她仍大言不慚地開口。


  俞章華的事,她也料到了,必是為了水瀲。


  這些日子,她常遣水瀲去他那裏送個東西借本書,為的不就是讓他動這心思,她好和他提換人的事?結果這還不用她主動開口,俞章華就求到惠夫人這裏了?

  “如今弟弟還有一事相求,望姐姐成全。”他又道。


  俞眉遠心中有數,便隻笑問他。


  俞章華將水瀲之事與她一說,惹來俞眉遠一陣輕笑。


  “我道是什麽,原來是這事。你想要我屋裏的丫頭,倒也可以,隻是……”


  “隻是什麽?”俞章華眼一亮,忙不迭地問。


  “我屋裏剛好缺個有力氣的粗使丫頭,你那裏有個叫小玉的,我瞧著不錯,你把她給我好了。”俞眉遠說著坐到堂下椅上,接了丫頭遞來的茶,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俞章華聞言大喜,才要開口,卻被打斷。


  “阿遠,那小玉是個傻的,你要她做啥?”惠夫人忽緩緩開口問道。


  “陪我玩呀。我屋裏那些丫頭都是嬌貴的,讓她們上個瓦,爬個樹都推三阻四的。那小玉可不一樣,笨笨的,手腳又有力,可好使喚了。”俞眉遠捂了嘴“嗤嗤”笑了。


  “你啊,還和小時候一樣頑皮。”惠夫人感慨一句,無奈搖頭。


  “好好,小玉給你。四姐姐,那就這麽說定了。”俞章華說罷,歡天喜地地走了。


  ……


  入夜時分,後院女眷都聚在老太太的慶安堂裏吃酒玩耍,外院的男人也自尋樂子去了,各處院落便顯得有些寂靜。


  因是寒衣節,上頭也賜了各屋的下人一些吃食,浩文居裏的小丫頭便也聚在屋裏自行吃喝。


  秋夜寒涼,院裏燈籠被風吹得晃動,落在地麵上的光線也虛虛實實的。


  “小玉”坐在浩文居耳房外的台階上,拿著兩個饅頭與一小壇酒,正饅頭就酒吃得歡快。


  酒沒什麽酒味,是後院女人們常喝的果子酒,甜得膩人,不過聊勝於無罷了。


  一個饅頭下肚,肚子不再空落,“她”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小玉。”前頭忽傳來喚聲。


  “她”便站起望去。


  外頭進來兩個婆子,在昏暗光線下臉色顯得陰沉。“她”認得,這是外院的教管媽媽,上回拿戒尺訓人的就是她們。


  這回,“她”又犯事了?

  “快把東西收拾收拾,跟我走。”前頭那媽媽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來,推了她一把。


  “她”呆呆的,正含著一大口饅頭在嘴裏,含糊出了聲:“走去哪裏?”


  “去暖意閣,你被換到四姑娘屋裏使喚了。”


  “小玉”一愣,忽猛烈地咳起,“她”被這口饅頭噎到了。


  左尚棠那烏鴉嘴,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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