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100章尋碗
這天顧舜華去上班,大家交了周計劃後,例行公事閑磕牙一會,江師傅便說起來玉花台斜對麵正在修的那家餐館來,裝修了得有一個月了,據說是要幹一場大的,上下兩層樓,看上去就氣派。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竟然開一個這麽大的私營飯館,光裝修就得多少錢啊!”
“這能回本嗎?”
大家很有些瞧不起,現在私營飯館雖然陸續有了,但也就那麽一回事,還是國營好,公家飯,鐵飯碗。
旁邊的李師傅卻道:“私營的,生意不錯,你們還記得那個老姚嗎,就誌興齋的,現在出去單幹了,在胡同裏開了一個鋪子,聽說一個月能賺一千多塊呢!”
他這一說,大家都有些不信:“賺這麽多?”
李師傅:“那是當然,騙你不成,我和老姚關係不錯,私底下打聽的,問了半天他給我透了一句實話,一個月一千塊,這可真是趁錢了!舜華過去日本,那是賺資本主義的錢,那個再多咱沒得說,但是現在人家家門口支個攤竟然一千塊,這次真是開了眼了!”
這麽一說,大家難免嘖嘖歎起來:“他就一個二級廚師,竟然賺這麽多,那咱老臉往哪兒擱?”
自己吭哧吭哧,一個月加上各種輪班補貼也就是一百多,結果人家直接就一千多,這還讓人活嗎?
大家夥其實也都看不慣:“這算怎麽一回事啊!憑什麽啊,這太不像樣了!”
一時大家幹活都沒勁兒了,一個個憤憤不平的。
顧舜華見這情況,便道:“咱們這個穩定啊,旱澇保收,也不用自己操心,如果自己開飯館,操心勞力不說,還不穩定,今年生意好一個月一千,沒準哪天不好了,一分都掙不到還得倒賠錢呢。反正要想掙錢,那首先就得把咱這鐵飯碗丟了,再出去闖蕩,闖蕩出來賺個盆盈缽滿,闖蕩不出來,那就一家老小喝西北風,我也不是說出去闖蕩不好,但咱不能光看到賊吃肉看不到賊挨打,也得看自己受不受得了那個罪,支不支得起那一攤子事,要是真能受得住,那出去掙一千塊,肯定比咱在飯店裏死工資強。”
她這一說,旁邊一直沒吭聲的霍師傅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旁邊大家想想也是:“倒也是這個理兒。”
這些年在國營飯館日子享福啊,吃喝不愁,什麽都不缺,工資也高,家裏孩子都養得臉蛋子紮煞,中午更是能舒坦睡一覺,要是自己幹,那就不一定了!
顧舜華:“再說咱要想掙錢,其實法兒多的是,比如我沒事做做清醬肉,也能撈一些,或者回頭大家多跑跑堂會,有機會都互相知會一聲。”
李師傅歎了口氣:“清醬肉就算了,那得不少本錢呢,咱也幹不起來!堂會倒是應該跑,大家夥確實應該知會著,有什麽掙錢的機會說一句,一塊兒發財!”
旁邊馮保國便道:“清醬肉要本錢,人家開飯館也得要本錢,估計要的本錢還更大啊。”
大家一琢磨,說得也對啊,出去幹,什麽都要本錢,還是得把自家存折拿出來,那可就肉疼了。
顧舜華知道大家的心思,她在日本待了兩年回來,明顯周圍的氣氛不一樣了,改革開放的氣氛起來了,像骨朵兒那樣的美發屋越來越多了,私營飯館也時不時能看到,至於路邊的小攤小販,包子鋪餑餑鋪更是常見了,甚至有個別的公私合營已經要脫離國營重新自己幹了。
顧舜華勸大家夥的,確實是真心話,出去幹,那也不是輕鬆活兒,她以前掙清醬肉的錢,都是累死累活扒一層皮,後來跑到日本,為了能夠打出來中國烹飪的名頭,那更是豁出去命黑天白夜地操心,從食材到配料到烹飪到菜單,哪一個不是得翻來覆去研究,和在國營體製內穩吃公交飯肯定不是一個概念,所以順嘴提醒那麽一句。
不過她當然也知道,別人的想法和自己未必一樣,自己好歹掙了錢,好幾萬塊呢,肯定不愁,所以能在國營飯館拿著一個月一百多的工資舒坦著,但別人沒這個家底,看著外麵掙錢眼紅,那也是人之常情。
回去家裏,顧舜華陪著兩個孩子看書,難免就和任競年說說這件事,臨末了感慨一句:“現在這氣氛真和兩年前不一樣了,咱回頭清醬肉還是得做,好歹咱有經驗有名氣也有本錢,先天條件優越。”
任競年才從外麵回來,正埋頭畫線路板,他想爭取這幾天做出來鍵盤,聽到這個,隨口道:“那肯定的,現在各行各業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天橋做小買賣的都多起來了。”
一時想起來陳璐,便和顧舜華提了:“她竟然也發財了。”
顧舜華一聽陳璐就納悶了:“她還陰魂不散了,還有臉找上你?”
任競年:“反正我沒搭理就是了,我現在也想不明白她是什麽情況,倒是記起你之前說的,誰知道她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顧舜華便來了興致:“你現在終於相信我的話了?”
任競年:“不信。”
顧舜華:“不信?”
任競年從線路圖中抬起眼:“就你說的那些內容,什麽我和陳璐結婚,拋妻棄子,那是人幹出來的事嗎?讓我怎麽信?”
顧舜華一噎,也覺得好像有那麽一星半點的道理……
怪不得他一直不信。
正說著,旁邊多多突然道:“拋妻棄子是什麽意思啊?”
顧舜華驚訝地看過去,就見多多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正納悶地看著自己和任競年。
她忙道:“也沒什麽意思,就是開個玩笑。”
旁邊的滿滿道:“笨死了,拋妻棄子肯定就是拋棄自己的妻子和兒女,子在古代是孩子的意思,可不隻是兒子。”
多多忽閃著大眼睛:“誰要拋妻棄子啊?”
顧舜華突然心裏一頓,小朋友對這種事還挺上心哪!
她深吸口氣,趕緊解釋道:“就是媽媽看到的一個日本電視劇,上麵一個男的是大壞蛋,拋棄自己的家人,媽媽把這個故事講給爸爸聽,爸爸覺得荒謬,說這個人是大壞蛋,一般人幹不出這種事。”
多多想了想,恍然:“原來是電視裏的大壞蛋啊!”
滿滿:“那肯定是大壞人了,好人不會幹壞事。”
說完,很有些小驕傲地道:“咱們爸爸是好人,媽媽也是好人,咱們全家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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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時候,任競年和顧舜華躺床上,顧舜華小聲說:“你可算知道了吧,以後說話得注意著點。”
任競年無奈:“幸好現在我們換到了這邊的四合院,住起來方便多了。”
如果以前,就擠在那麽小的小屋裏,隻怕是幹什麽都得小心翼翼,日子怎麽過啊!
顧舜華:“孩子確實比以前懂一些事了。”
任競年便接茬說之前的陳璐:“反正你別往心裏去,我們提防著就是了。”
顧舜華:“我現在也沒什麽不能放心的。”
從任競年說的情況來看,陳璐已經放棄了對那個愛情夢想的追求,她自己踏實去做生意了,這也算是好事,她發財了,別管做什麽發財,隻要不違法,勤勞致富,都挺不錯的。
至於她想投資任競年的鍵盤,想從中獲取一些利益,倒是也不至於說人家什麽不是,隻是想投機而已,她要是有這機會,她也想投機。
隻不過自己這裏肯定不讓她投機的,又不是缺了那個錢,誰稀罕她的,她想投機就找別的機會去吧,愛找誰找誰!
所以當下道:“她隻要別給咱們存壞心眼,咱們也不用理會她就是了。”
任競年點頭:“是。”
一時突然想起一樁事:“對了,我家裏人可能過一段過來,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總覺得沒勁,我之前就勸他們過來看看,他們一直不來,現在我弟打算帶著過來。”
顧舜華一聽:“那挺好的,反正我們搬家了,現在家裏有地兒住。”
任競年和家裏關係比較疏遠,好像是因為當初和繼母上學方麵的矛盾,總之這些年,任競年也就是隔兩三年回去看看老父親,回去一兩天匆忙回來,不過每年年節會寄一些錢盡孝就是了。
去年顧舜華還在日本的時候,任競年帶著孩子回去一趟老家,多年沒一起生活,他看到繼母變老了,父親也老了。
曾經烈性的父親沒什麽性子了,曾經刁鑽的繼母性格也稍微好一些了,至少不敢像過去明目張膽了。
這裏麵自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任競年現在在北京而且混得不錯,家裏有個兒子出息了,每年還能給自己寄一些錢,當然得捧著。
任競年對於家庭的感情,就在這種摻和了利益的認知中稍微回暖了,隻要彼此謹守著那條線,誰也別過了,倒是也能這麽維係著。所以這次父親生病,便特意讓弟弟勸告了父親,由弟弟帶著來北京看病。
顧舜華對於任競年的父母,倒是覺得還好,畢竟孝敬雙方父母這也是應該的,別管以前有什麽矛盾,至少他們把任競年養大。
再說看起來他們也不會在北京長住,隻是過來住一段,她樂得付出一些做一個說得過去的好兒媳。
當下顧舜華便和任競年商量著拾掇了東屋,到時候安置一家三口,任競年沒得說,顧舜華在他父母問題上很體諒他的立場,也是願意對他父母費一些心思的,從他角度,自然是感激。
隻是他也直接說了,不用太費心當回事,不然還不知道家裏人怎麽想的。
“他們有些事,想法和我們不太一樣。”
顧舜華卻沒多想:“反正就那麽幾天,哄一哄就回去了。”
任競年聽著,也就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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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振華和章兆雲談得還算順利,兩個人商量著,顧振華單位馬上就得登記職工情況了,這次登記,肯定就是和分房子有關,所以得盡快在登記之前領證。
章兆雲也沒說別的,直接領著顧振華,拿了戶口本,就這麽把證領了。
陳翠月顧全福知道這消息的時候,也是愣得不輕。
別人家的大姑娘,就這麽和兒子結婚了,彩禮的事呢,辦酒席的事呢,新社會了,各方麵的禮是可以減,但也不至於就這麽徹底沒了啊!
聽說現在大家夥結婚都是要冰箱洗衣機電視三大件,更何況章兆雲人家家裏也有些家底,陳翠月顧全福還鄭重其事地想著拿出來積攢的錢給他們置辦呢。
晚上顧舜華帶著孩子也回去了,陳翠月和顧全福把顧振華好一番埋怨:“就這麽隨便結婚了,萬一回頭隨便離了怎麽辦,咱這已經是二婚了,可不能像之前那樣隨便了!”
顧振華卻道:“媽,兆雲說了,她也不在意那些,反正有挺好,沒有也沒什麽,我們兩個工作待遇都不錯,眼看著早點結婚登記了,我還能分房子了,如果分了,我們就靠著自己積攢的錢慢慢地置辦,你們的錢,她說你們留著自己養老就行了,一把年紀了,不能結婚還得靠家裏。”
這話說得,陳翠月眼淚都有了:“瞧這孩子,人家家裏是文化人,孩子也不一樣,說出話來多貼心啊!”
顧全福:“這也是家裏有,所以心裏有底氣,不在乎。”
章兆雲家裏,確實富過,現在未必日子過得多好,但她爸在博物館工作,也是有些見識的人,不是那眼皮子淺的。
顧舜華聽著,便道:“雖然人家說不用,但咱們也不能不講禮數委屈了人家,能辦的還是盡量辦。”
顧全福:“舜華說得是這個理。”
說著,顧全福拿出來一個存折,裏麵是兩千塊錢:“我也是政策恢複了後,才好歹能攢點錢,這幾年過去培訓學校,工資也高起來了,攢了一點,這兩千,算是我給你結婚的禮,該買什麽,你們看著辦,萬一不想買,就留著以後用。”
顧全福又道:“當父母的,是希望你們日子都能過好,舜華結婚,還有振華以前在鄉下結婚,都不在眼跟前,加上當時窮,根本沒錢,也幫不上什麽忙,現在振華結婚,我們盡我們的力。”
一時又對旁邊的顧躍華和顧舜華道:“躍華回頭結婚,我一視同仁,按照這個標準,舜華已經結婚有孩子了,我也沒法幫襯了,不過舜華繼承了我的衣缽,這也算是我留給她的。”
顧舜華忙道:“爸,你把我帶出來,這是一輩子吃飯的飯碗,我現在能掙的錢,哪一個不是你手把手教的,我還能挑這個理兒不成!”
這點上確實是,父親的衣缽是傳給她了,哥哥和弟弟算是另外謀路子。
顧躍華喝下口湯,咕咚一聲,之後才慢悠悠地道:“爸,媽,我這都不一定呢,甭想我。咱家我姐我哥都下鄉受了苦,我在家裏混吃等死,後來還是我姐逼著,家裏供著,我家裏蹲了一年才考上大學,所以有什麽先緊著我哥我姐就行,我這裏不著急。”
說完,他揚眉,得意地說:“怎麽說咱畢業後也是國家幹部,還能缺了那個!”
他這麽一說,大家都笑起來,笑著間,還是討論,要把那兩千給顧振華。
顧振華到底是沒要:“爸媽,要是需要,再找你們要,我們現在也攢了一點錢,夠花。”
但顧振華說顧振華的,事情該怎麽辦還是得怎麽辦,那天顧家和章家見了麵,章兆雲早沒媽了,隻有她爸和一個老奶奶。
那老奶奶以前名分上是傭人,其實根據章兆雲的說法已經是親奶奶一樣了,說以前她爸下鄉,要不是這老奶奶,她早就餓死了。
那老奶奶姓金,就叫金奶奶,金奶奶是旗下人,旗下人的講究自然和一般人不一樣,什麽禮兒都格外周到。
至於章兆雲的父親,章爸爸帶著知識分子特有的文質彬彬,謙虛禮讓,當顧家拿出那兩千的時候,章爸爸堅決讓章兆雲拒絕,雙方推讓一邊,終於各讓一步,說是顧家負責置辦一些基本的家當和衣服,這才算完。
之後又說定了什麽時候辦宴的事,本來顧全福覺得,現在時代變了,幹脆在玉華台舉行宴席吧,大飯店,上檔次,但是章爸爸倒是覺得搭喜棚也不錯,說是文化傳統,章兆雲也有些興趣,於是說好了,還是搭喜棚。
說定了後,最基本的事還是該辦的,顧全福和陳翠月就忙著張羅起來,娶媳婦總是揚眉吐氣的事,這精氣神就格外好。
而顧舜華也抽了功夫,陪著章兆雲置辦點家用,章兆雲也正好想和顧舜華多說話,便痛快地一起去了。
兩個人過去了西單百貨商場,那裏各種商品琳琅滿目的,她們來的時候帶了各種票,好大一把,倒是可以放心買了。
這時候北京城的衣服風格和兩年前已經不太一樣了,雖然大部分還是穿綠藍色,但是已經有時髦的青年開始嚐試別的了,夏天女同誌穿紅裙子的也不在少數,冬天的毛衣更是顏色多了。
特別是最近,日本的電視劇《阿信》正在北京電視台播著,有電視的都在看,沒電視的也跑去別人家看,熱火朝天的,帶的大家對於衣服看法也變了,綠色藍色到底是過時了,女同誌打扮花哨一些也正常。
章兆雲買了一件大衣,一件毛衣,還買了兩條牛仔褲。
這麽隨意逛著,說話的時候,不知怎麽就提起過去的事了:“你哥和我提過,不過沒細說!”
顧舜華笑了,便大致和章兆雲提了提,章兆雲聽著連連歎息:“你哥真傻,傻得簡直了!”
顧舜華:“可不是麽!”
章兆雲:“那位馮同誌,咱就不說了,這種人都不值當提,至於那位苗同誌,其實也不容易,咱也不說人家不好,就盼著她以後日子能過好吧,要不然白搭這麽辛苦。”
顧舜華想了想:“我們百子灣那邊的房子也好久沒過去了,就是當地一位老爺子幫我們看著,所以也沒她的信了,回頭倒是可以去問問。”
誰知道呢,沒準苗秀梅也像陳璐一樣發財了。
章兆雲又問起顧舜華做菜的事,和她探討起來,不得不說,章兆雲對做菜還是很在行的,她說起她小時候的種種來,更是讓顧舜華咂舌。
“家裏當時有兩個大冰箱,就是自製的冰箱,不用電,四周圍隔層放著冰的那種,裏麵放好多東西,我們金奶奶什麽都會做,西餐也會做,做出來什麽都好吃,也就是後來我爸去幹校,我家就不行了,冰箱被人家砸了,以前家裏存著的老湯也沒了。”
顧舜華聽著好奇,又詳細地問,對那位金奶奶自然是敬佩,想著有時間可以多請教請教。
這麽說話,顧舜華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叔叔是不是對古董很了解啊?”
章兆雲:“那當然,我爸可是行家,行家中的行家,一看就懂。”
顧舜華便想起佟奶奶的事來。
其實她也勸過佟奶奶,勸她買房子置辦家業,但是老人家以前因為房子的事被趕過,是真怕了,並不願意。
而且她想繼續住大雜院,這裏有老街坊,熱鬧,就跟一家人一樣,搬出去後就覺得孤零零的。
顧舜華知道佟奶奶還惦記著那碗,但怎麽找回來呢,指不定去哪個國家了,而且現在買回來人家肯定漲不少錢。
當下便趁機和章兆雲說了這個事:“反正一直記掛著,要是能找到,我寧願自己多出錢買回來,到時候就說原價買的,哄她一個高興。”
章兆雲聽了,很感慨顧舜華對佟奶奶的用心:“那我回頭和我爸說說,讓他留意著,沒準哪天能掃聽到消息呢。”
顧舜華:“那就勞煩叔叔費心了,不過這事也就是個念想,也不敢太指望。”
章兆雲:“反正看緣分吧,緣分到了,沒準就直接碰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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