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30章羊雜湯

  匆忙趕回去家裏,發現她爸已經過去玉花台了,她不敢耽誤,趕緊急步趕公交車。


  到了檔口兒,勉強沒遲到,她忙換上了白色的確良工作服,站過去灶台前。


  玉花台是五點半開始營業,後廚師傅五點到齊,頭十分鍾各檔口掌勺點名,列隊叮囑,之後檢查菜品原料灶台鍋鏟等需要五分鍾,最後十五分鍾,是廚師長陪著經理巡視檢查後廚檔口,並做最後的規整調度,接著五點半,客人進門點餐,灶台開火。


  顧全福在點名並稍對徒弟工作做了安排後,便問起大家夥還有什麽問題。


  徒弟寧順兒問起來:“師傅,前幾天我在灶上遇到一個挑剔的客人,說我蛋炒飯做得不好,正要請教下師傅,這蛋炒飯怎麽才能出彩?”


  顧全福聽這個,便笑了:“蛋炒飯在過去勤行裏可是要緊活兒,在早大戶人家要廚子,試廚子的火候,先做一個煨雞湯,這個試的是文火菜,再做一個青椒炒肉絲,這是考武火菜,最後一關才是蛋炒飯,蛋炒飯做好了,那才算手藝到家,才敢用。”


  顧全福看了眼寧順兒:“今兒個徒弟既然考師傅,我就給大家夥做一個。”


  他這一說,寧順兒頓時臉紅耳燥,趕緊解釋:“師父,咱不是那意思,就是想請教下,咱一直做不好。”


  顧全福笑嗬嗬地道:“這也沒什麽,咱們拜師是公司給指派的,總得慢慢磨合,你們既然入了我門下,我這當師傅的也得盡責。”


  這話倒是說得實誠,聽得大家心裏熨帖,畢竟一口氣收了八個徒弟,其中一個還是自己女兒,要是一般的師父,肯定藏著掖著,哪能真交底,他們也沒敢指望,無非就是借個名頭罷了,現在聽顧全福這意思,倒是一個做事地道的。


  當下大家夥站在那裏,畢恭畢敬的,等著看顧全福上手演練。


  就連旁邊兩個檔口兒的霍師傅和江師傅都探頭看過來。


  下午時候他們跑過去請教了別的掌勺,可沒一個人懂這個,大家都稀奇,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以至於兩個人下午都沒歇著,就在那裏琢磨這件事了。


  琢磨不明白啊,兩個人恨不得馬上去請教,可又拉不下這個臉,現在聽顧全福竟然要做蛋炒飯,自然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麽道行!

  也是趕巧了,正好牛得水背著手過來巡視各檔口,見到顧全福要做蛋炒飯,當下便笑了:“在早嚐過顧師傅的蛋炒飯,那才叫地道!”


  牛得水這一說,大家都來了興致,想看顧全福的蛋炒飯。


  顧全福讓徒弟取了飯來,當場演示:“要做蛋炒飯,要先看飯的身骨,炒飯須熱鍋涼飯,忌糯忌粘,須粒粒分明。”


  他邊演示炒飯邊說:“先炒蛋,再爆蔥花,蔥花務必爆焦,爆焦了才能入味,至於米飯,炒起來要透。”


  說話間,他把鐵鍋顛得鍋中米飯翻騰飛起,飛起老高後又穩穩地落在鐵鍋中,火苗子滋啦滋啦地竄起,陣陣米飯香味已經撲鼻而來,便是大家都吃飽了,也覺得食欲大振。


  片刻功夫,這米飯已經好了,他利索地將鐵鍋中炒米飯分入幾個瓷碟中,請大家來嚐。


  大家全都翹頭看過去,卻見那炒米飯粒粒分明,潤而不膩,米飯透亮,且不見浮油,當下已是暗中讚歎,對於上了道的廚子,山珍海味料理起來並不難,可把這蛋炒飯做到如此功夫,那才叫真道行!

  徒弟們各自嚐了一口,嚐了一口後,不由讚歎連連!

  “這炒雞蛋可真真是恰好到處,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


  “這蔥花滋味太地道了,一點生蔥味沒有,也不糊!”


  “米飯有嚼勁,有嚼勁,吃起來夠味兒,咱們玉花台的米飯以前真沒吃出來這個味兒!”


  霍江兩位師傅吃了後,也是麵麵相覷,不得不說,光這炒米飯就能看出,顧全福確實有兩把刷子。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服氣了,不過想起今天中午的鰣魚,還是納悶,霍師傅忍不住,厚著老臉,終於還是張口問了。


  牛得水聽這個,很有些得意地道:“顧師傅,你說下裏麵的門道兒,讓大家開開眼。”


  顧全福忙道:“不敢不敢,各位都是大拿,隻不過我家老爺子好歹是禦膳房做過的,見識就多一些,我才知道了這個偏門。”


  當下便把自己鰣魚鱗吊蒸這事兒說了,大家聽了後,驚歎不已,甚至拍案叫絕。


  “鰣魚帶鱗,終究不美,顧師傅用鰣魚鱗吊掛來蒸,既取了鰣魚鱗脂的鮮美脂膏,又沒了帶鱗的不雅,可真真是一舉兩得!”


  在場的,沒有一個不讚歎的,這果然就是皇家禦膳的傳人,到底是比他們這些外麵混的多了一些門道啊!


  牛得水見此,越發得意:“顧師傅的道行深著呢,這才哪到哪兒,不是我說,咱玉花台能請來顧師傅這尊佛,以後擎著等好兒吧,也希望各位好好跟著顧師傅學,精進廚藝,這學到手的本事,那是自個兒的!”


  牛得水說的話,正中了大家心思,底下那些徒弟,有一個算一個,別管過去存著什麽心思,現在算是踏實下來了,要跟著顧全福學藝。


  而接下來的幾天,顧全福在玉花台的日子就滋潤了,七八個徒弟捧著,就連顧舜華都跟著漲了行情。


  早上去上班,這裏剛換了工作服,那裏徒弟們已經把大把兒缸子裏的茶水沏好了,不涼不熱正正好喝。


  這倒也不是拿大,就是普通單位,新進去的伺候老師傅都是這麽伺候的,更別說勤行裏最講究論資排輩,這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顧舜華看父親能在玉花台站穩腳跟,自然是高興,不過高興之餘,也想著自己到底是要踏實學藝,就像廚師長說的,學了真本事那都是自己個兒的,那才是別人一輩子搶不走的。


  為了這個,她不敢懈怠,中午兩點到五點的時候,也不休息,就一直留在後廚練手,幾個徒弟本來就存著巴結她的意思,現在看她這麽下功夫,也高看幾眼,偶爾顧全福不在,也會手把手地指點,顧舜華自己刻苦,有天分,加上曾經在內蒙曆練,幹過不少體力活,手上力道也夠,倒也進步神速,連顧全福都頗為滿意,覺得女兒比自己當年還要出彩。


  這麽一來,他自然更加用心磨練教導。


  以至於顧舜華忙得團團轉,有時候下班已經很晚了,回來後,顧不上別的,洗洗漱漱,再陪著兩個孩子說說話,很快倒頭就睡了。


  太累了,沒有心思想太多別的。


  不過累極了的時候,蘇映紅的事還是浮在她腦子裏,按都按不下去。


  事情應該是發生在她下鄉的那年,已經過去八年了,證據什麽的也沒有了,況且蘇映紅到底還小,才二十歲出頭,站出來對簿公堂,在這個年代,幾乎是不可能了。


  舌頭底下壓死人,蘇映紅若說出來,隻怕蘇映紅自己先被喬秀雅打死了,誰還能幫她。


  再說,打官司這種事,真是有錢有閑才能幹,現在的蘇映紅幹不了,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蘇映紅先安分找個工作,過上自給自足的日子,然後靜待機會。


  覬覦她家的菜譜,騙走了他爸的絕活兒,又害了蘇映紅。


  這筆賬,都可以一起算了。


  顧舜華惦記著幫蘇映紅找工作這個事,不過一時半會哪有什麽好工作,自然是臨時工,她和王新瑞提起,最後到底是王新瑞幫忙,找了一個區副食幫著整理箱子的活。


  這活兒有點累,又要細心,男的嫌麻煩,女的嫌辛苦,再說工資也不高,才二十三塊一個月。


  顧舜華和蘇映紅提了提,蘇映紅二話不說答應了。


  於是辦手續,沒幾天,蘇映紅就去上班了。


  大雜院裏聽說蘇映紅去上班自然稀罕,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也有人說蘇映紅沒長性,肯定幹不了。


  誰知道這麽幹了幾天,蘇映紅竟然做得有滋有味,比誰都勤快,大家看這樣,才誇起來。


  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姑娘,以前是太瘋了,不幹正經事,現在能走正道了,大家當然喜歡。


  可偏偏有人看不過眼了,看不過眼的竟然是喬秀雅。


  她聽說這事,蹭蹭蹭地跑來找了,那話裏話外意思,倒是嫌棄顧舜華多管閑事。


  其實顧舜華早猜到了,這一家子都是矯情人,也就是蘇映紅正常,她要不是看在蘇映紅的份上,才不管這個閑事呢,當下也沒客氣,冷熱嘲諷地把喬秀雅給堵回去了。


  喬秀雅還是不甘心,再要說嘴,蘇映紅來了,直接哐當哐當拎著一個木頭箱子:“我的行李都在裏麵了,你們要我這個閨女,就給我閉嘴,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也別牽扯別人!你們要是不管我,我拎著東西走人,人家副食公司有宿舍,我住宿舍,以後你們就當沒生我!”


  蘇映紅也熬成了一個烈脾氣,她當了幾年圈子,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的。


  喬秀雅其實也就是說說嘴,女兒能去找一份正經工作,她心裏也高興,但高興之餘,她總不能在顧家落了麵子吧,當然得占個上風說說嘴,誰知道蘇映紅這性子這樣,當下氣得咬牙:“你走啊,你走了就別回來!”


  蘇映紅冷笑一聲,拖著箱子就走了,那是頭也不回。


  喬秀雅一瞧這個,也是傻眼了,竟然真走了?養了這麽多年,就養出這麽一個白眼狼來?

  周圍一群人看著她呢,要她把蘇映紅拉回來,她也氣不過,麵上掛不住,最後終於一跺腳:“走就走!留著這孩子在家也是禍害的,丟人現眼!”


  說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回家了。


  周圍人看著這個,難免有些唏噓,也都各自回屋了。


  唯獨顧舜華,沒什麽擔心的,蘇映紅之前就說過,說她想出去住,清淨清淨,說這些年,總是被人家指指點點,其實也受夠了。


  顧舜華是覺得住宿舍也挺好,雖然宿舍條件不好,一間房住六個人,但至少都是不認識的,處起來自在,這對蘇映紅來說,也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任競年寄來的東西到了,她現在太忙,沒時間打毛線了,就拿去給了王新瑞,讓她回頭隨便織個什麽毛衣,至於牛肉幹和奶酪,她給大院裏人家各自嚐了一點,剩下的就自家留著,奶酪給孩子補營養,牛肉幹留著平時餓了吃。


  任競年還寄來一些錢,大概有五六十塊,其實她現在不缺錢了,想著回頭和任競年提一下,讓他自己留著,他從內蒙過來廊坊,路費開銷要有,到了廊坊日常用品肯定也得買,都需要錢。


  而顧全福現在到底是掌勺,手底下幾個徒弟都是拚命巴結著,那是把他當老爺子伺候,他倒是不會裝什麽大個兒,但徒弟們的孝敬怎麽也少不了。那天馮保國聽說顧舜華想買棉猴買不到,便提起他媳婦在王府井當銷售員,幫著留意,後來果然說進了新貨,便讓顧舜華趕緊去。


  顧舜華過去後,見到了馮保國媳婦,馮保國媳婦早就給她留好了兩身棉猴。


  顧舜華一看,大喜,這兩件簇新,而且樣式也比一般的棉猴要洋氣一些,一件藍色一件紅色,正好適合自己兩個孩子穿。


  從大小看,估計能包住孩子的膝蓋,孩子穿稍微大一些,但今年穿一年,明年還能穿一年,後年稍微在下麵補一塊,就能再湊合一年了。


  畢竟是個大件,買起來不容易,肯定是大了後。


  她謝過馮保國媳婦,拎著兩件棉猴回來,給兩個孩子穿上,兩個孩子穿上棉猴,確實暖和多了,高興得在院子裏到處蹦躂,多多甚至還有些顯擺的意思,跑過去給小朋友說:“看我新棉猴!”


  說完還轉了一個圈,那小樣子美得啊!


  顧舜華看著這情景,自然是高興,她傾盡所能給孩子提供一些好的,讓他們的童年在物質和精神上都不要匱乏,她相信,這樣的孩子,哪怕自己條件不好,也隻會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嫉妒別人到歇斯底裏。


  正高興著,雷永泉過來找她了,給她信,說是當天下午磚廠的拖拉機會經過這裏,到時候送磚過來。


  這兩天太忙,她都沒惦記,突然聽說消息,倒是意外,當下謝過了雷永泉,又取了九十塊錢麻煩雷永泉幫著轉交,之後便急匆匆地回來找排子車。


  找排子車,當然找潘爺,他熟人多。


  潘爺當時正和幾個老爺子在屋裏下棋,聽到這個,納悶:“什麽磚?”


  顧舜華:“就是燒出來的板磚啊,這不是想蓋房子嘛,和一個朋友提了磚的事,朋友幫忙弄了三千塊。”


  潘爺聽這個,水煙袋都跟著一哆嗦:“什麽,三千塊磚?”


  要知道,磚可不是那麽好弄的,那都是磚廠按照國家計劃進行生產的,隨便一塊磚都是按照計劃進行分配的,哪能說一下子搞來三千塊磚呢!

  要不大家夥擴建房子為什麽都是用石灰和黃土,那不是沒磚嗎,隻能土辦法造房子!

  顧舜華解釋道:“是新都磚廠的試驗瑕疵品,插友幫著弄到的,正經來路,三千塊,我想著有這三千塊,房子就能蓋起來了!”


  三千塊!

  潘爺一拍大腿:“什麽都別說了,潘爺這就給你搬磚去!”


  潘爺這裏一吆喝,大家夥也不下棋了,在大院子裏叫人,顧躍華連忙跑出來了,一口氣叫了大雜院裏十幾個年輕人,又弄了兩輛排子車,過去搬磚。


  到了前門,拖拉機也才剛到,潘爺低聲叮囑了顧舜華兩聲,顧舜華心領神會,趕緊跑到了旁邊的合作社去買煙。


  香煙分好幾種,低檔的煙不要票,熟煙絲也不要票,但是好一點的比如牡丹和大前門就要香煙票了。


  可顧舜華沒香煙票啊。


  她正急著,就見旁邊售貨員說:“這個貴,不要票。”


  顧舜華看過去,竟然是帶過濾嘴的牡丹,這個比普通牡丹更高檔:“多錢啊?”


  售貨員:“九毛一包。”


  這實在是太貴了,一般的牡丹要票的話,也就是三毛多。


  可顧舜華想著,高級幹部抽牡丹,中級幹部抽香山,工農兵兩毛三,農村幹部大炮卷得歡,牡丹可是最最好的煙,再說怎麽也得給人家司機師傅一點好煙,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當下一狠心,到底是要了三包,三包就是兩塊七了。


  她付錢後,匆忙跑過去,過去的時候正好見一個挑擔兒賣大碗茶的,這在街麵上常見,兩分錢一碗,特便宜,當下忙叫了來,讓他挑著擔兒跟自己過去:“我們得要十幾碗。”


  那挑擔兒的一聽,當即挎起倆小板凳,將粗瓷藍邊碗放到籃子裏,挑著擔兒跟著顧舜華過去了。


  其實走幾步就到了,到了後,讓大家先歇一會兒,挑擔兒的取了短嘴兒綠釉大瓦壺,給每個人倒一碗茶,大家夥便搓搓手停下來,每個人一碗熱騰騰的茶,喝了後繼續幹。


  顧舜華又過去旁邊,拿了一包牡丹塞給司機師傅:“師傅,今兒個您受累了,這包煙您拿著,別嫌棄。”


  司機師傅到底見多識廣,一眼認出是過濾嘴的牡丹,臉上便掛了笑:“喲,瞧您,也太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


  嘴上說著,卻忙接過來了。


  牡丹就是好煙了,過濾嘴牡丹,抽煙的都知道這個貴。


  顧舜華又把另外兩包煙給了潘爺:“潘爺,我買了兩包煙,等會兒你給大家夥分分。”


  潘爺一看是過濾嘴牡丹,皺眉:“買那麽貴幹嘛,你看咱大院誰抽這個,這不是糟蹋嗎?”


  顧舜華:“大家夥為了我的事受累了,讓大家夥品品這煙。”


  潘爺倒是也沒多說:“行,這事你不用管,等會兒我給大家夥分分。”


  顧舜華總算放心了,當下又和大家一起去搬磚,旁邊勇子看著:“你搬這個幹嘛,歇著吧,一群大老爺兒們,能讓你動手?”


  顧舜華一口氣搬一摞磚:“沒事,我力氣大著呢,這算什麽!我能幹得了!”


  她其實有些累,不過別人幫忙,她不好意思幹瞪眼看,男人不在,她就得把自己當男人使。


  好不容易這磚卸下來了,司機師傅臨走前問了顧舜華的地址,低聲說:“這次的磚,其實都是好磚,您好好用吧,虧不了,回頭再有什麽好磚,我給您透個風聲。”


  顧舜華沒想到司機師傅人這麽好,笑道:“那可真是謝謝您了!”


  司機師傅開車離開了,大家夥就用排子車往家拉,一趟一趟的,周圍街坊鄰居難免翹頭過來看,一看是磚,都有些眼紅,好奇地打聽怎麽回事。


  甚至有人找上顧舜華,讓顧舜華幫忙弄點磚,可以給顧舜華吃好處,顧舜華當然是婉拒了。


  她怎麽好意思總麻煩雷永泉呢。


  這麽折騰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候,總算是都搬回來了,整齊地碼放在煤球旁邊。


  顧舜華檢查了磚,確實是好磚,就算個別的有點瑕疵,但真不影響使用,這次雷永泉算是讓她沾大便宜了。


  連潘爺看了磚後都暗地裏對顧舜華說:“你這朋友真仗義,回頭好好謝人家,這要不是磚廠的關係戶,哪能買這個,估計都是內部自己給自己留著的。”


  顧舜華:“他人是不錯,在兵團時候就仗義。”


  一時潘爺又把帶過濾嘴兒的牡丹分給了大家夥,差不多每人兩根,大家都挺高興的。


  平時就算大家抽煙,也是水煙袋子,或者自己用熟煙絲來卷煙,那個特別便宜,也不要票,哪裏抽過這麽高檔的,別說帶過濾嘴的,就是不帶過濾嘴的牡丹,也不是他們隨便抽的。


  這些年輕人,有些自己不抽煙,便夾耳朵上,或者拿回家,回頭可以單位裏給領導,也算是一個意思。


  這邊剛分完煙,大家夥正高興著,陳翠月走過來了:“今兒個大家夥給我閨女搬磚,你們受累了,我熬了一大鍋羊雜湯,大冷天的,大家喝一口,暖暖肚子吧。”


  她這一說,大院裏一群人都沒想到,自然是高興。


  顧舜華也是納悶,其實這幾天,她感覺到媽媽好像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隻是之前還不足夠確定,現在是肯定了。


  真得變了。


  陳翠月沒怎麽看顧舜華,反而熱情地招待大家夥:“來,一人一碗!”


  說著間,揭開了鍋蓋,頓時一股羊雜湯的鮮味兒飄滿了院子,所有的人都精神起來,瞧過去。


  就見台階上放了鐵鍋,鐵鍋裏冒著熱氣,鍋裏的水已經成了乳白色,羊雜在咕嘟咕嘟的湯中時隱時現。


  自打顧全福和顧舜華過去了玉花台上班,家裏三不五時有些洋落兒,中午灶上剩下一些羊雜,大家分了分,顧全福也拿過來一嘟嚕的羊雜,陳翠月便結結實實燉了一鍋羊雜湯。


  大家夥忙活了這半天,大冬天的磚頭冷硬冷硬的,搬起來就跟冰塊子一樣,就算戴著手套也白搭,手都要凍僵了,現在突然看到這麽一鍋熱湯,聞著那味兒,可真讓人流口水。


  陳翠月給鍋裏灑了一把綠瑩瑩的香菜,香菜漂在打著滾的熱湯裏,那味兒就更地道了。


  顧舜華見此,便拿了一摞碗,每隻碗裏放了一點豆腐乳汁,一點墨綠的韭菜花,再澆上紅油油的辣椒油。


  等到羊雜湯盛到了碗裏,往熱湯上一澆,這滋味就妙了,喝一口,從喉嚨眼到胃便是暖和,這暖和慢慢浸潤了整個身子,好像渾身的汗毛眼兒都給打開了,舒暢起來,甚至額頭隱隱冒出汗,這個時候,什麽寒冷,什麽疲憊,全都不見了。


  這時候霍嬸還有佟奶奶也都過來幫忙,給各碗裏都放了調料,一碗一碗地盛,分給大家夥。


  大家夥也不講究,站在台階上,或者屋簷底下,撿一個擋風的地兒,蹲著就喝起來。


  外麵雪花飄起來了,如果是早些年,看到雪花飄,難免有些擔心,擔心家裏的蜂窩煤夠不夠用,可今年有了顧舜華添補的蜂窩煤,到底是能過個富裕冬天了,蜂窩煤燒得屋子暖烘烘,再咂摸著羊雜湯的味兒,這可是過去地主老兒都沒有的舒坦。


  “這羊雜湯可真夠味兒,鮮哪!還是你們家手藝好,我們可做不出這麽地道的味兒。”


  “舜華媽做事就是局器!”


  “今天可真是沾光了,大家夥一塊兒喝羊雜湯!”


  陳翠月看著大家夥喝得熱火朝天,她心裏也喜歡起來。


  最近沒人的時候,她慢慢地想了一些事,過去的一些事,有些記得,有些卻模模糊糊的,那些記得的,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可偏偏當時她做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覺得自己就應該那麽做。


  這事說起來也挺邪乎的,可事情都辦了,已經鬧到了這一步,現在閨女兒子對自己有提防,男人對自己也嫌棄,她還能怎麽著,隻能慢慢地來了。


  今天看閨女讓人家搬磚,她就想著趕緊給大家燉湯。


  要說以前,真沒這麽大方,也是現在丈夫和女兒去了玉花台,家裏不缺嘴了,手底下自然大方了。


  看著大家夥喝得高興,人人都誇,她想起了她年輕時候,那時候也是麻利爽快的姑娘啊,後來就算嫁人了,什麽事怎麽做,心裏也有數,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怎麽自打孩子長大了,她做事就越來越糊塗。


  她又想起陳璐那張臉,那張仿佛掛了一層皮的臉,她就後背發涼。


  這都是什麽人哪,她怎麽稀裏糊塗對陳璐那麽好?這到底是中了什麽邪啊!

  正想著,就見顧躍華回來了,手裏拎著一個尼龍網兜,網兜裏是用油紙包著的吊爐燒餅,在冬天裏還往外冒著熱氣。


  顧躍華笑著嚷嚷:“大家夥吃燒餅,吃燒餅!”


  說著,在大雜院裏見人就分,幫忙幹活的,沒幫忙幹活的,都給人分了,分到最後,每個小孩一人半個,幾乎是見者有份。


  這倒不是他窮大方,主要也是考慮到,他姐一下子弄了三千塊磚,磚是什麽,那都是國家計劃的,哪是隨便買的,你能弄到,但沒法給大家夥弄,就怕萬一有人眼饞,暗地裏使絆子。


  現在大方一點,畢竟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街坊們心裏也好受。


  熱騰騰的燒餅分到了大家夥手裏,那燒餅剛出鍋的,外麵酥脆,帶了芝麻,一咬就掉渣。


  最後還有倆,顧躍華給自家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捧著吃,吃得香噴噴。


  陳翠月又拿了碗給兩個孩子盛湯,不過澆頭裏不放辣椒油了:“這個好喝著呢,羊雜湯,喝了胃裏暖和!”


  顧舜華從旁看著,也有些欣慰:“媽,這次多虧了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朋友突然就過來和我說,我光想著磚的事了,這些人情世故都沒顧上。”


  陳翠月最近其實一直想著給孩子做點什麽,不過感覺自己做了好像也沒用,便覺得訕訕的,抹不開臉,現在聽到顧舜華這麽說,一下子眼眶發熱,喉頭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顧舜華歎了口氣:“媽,過去的事就過去,以後我日子總是能越來越好過,我學廚,以後努力轉正,年後房子蓋起來,我置辦了日用,估計家裏光景就更好了,隻是咱們一家人,心得往一處使,別總被人家當槍使。”


  陳翠月聽著,連忙點頭,一個勁地道:“媽明白,媽明白,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媽也是糊塗,現在媽知道自己糊塗了,以後可不能辦那種事了。”


  顧舜華這才放心,心裏也有些感慨。


  打小兒,就她記憶裏,她媽就更疼陳璐,她不知道這一切怎麽回事,現在她也會想,這一切是不是因為書中這麽設定了,所以她就這麽做?不過在她的觀念裏,幫扶娘家,這是她合該做的,所以本身上,她就是這性子了。


  隻不過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一家人越來越脫離了劇情,還是因為別的緣由媽媽覺悟了,倒是改了不少。


  可不管怎麽樣,她應該放心一些,身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在慢慢改變,她距離那個“拋夫棄子改嫁教授”的結局越來越遠了,不管這本書的劇情力多麽強大,一家子齊心協力,怎麽就不能逆天改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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