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顧菁菁一愣,如實說道:“沒喝過……”
聽罷,元襄立時睜開眼,五指探入她發間輕輕一拽,迫使她抬起頭來,“為何不喝?”
那凜冽的眼神如同北風含刃,削在身上冷到骨髓。顧菁菁一霎繃緊身子,小臉顯得愈發蒼白,期期艾艾說:“陛下他……他沒有留在裏麵……”
“瞧你蠢的。”元襄沉臉嗬斥,“以後侍寢必須喝避子湯,若懷上龍嗣,本王即刻殺了你。”
對方凶戾的模樣絕不是在玩笑,顧菁菁忙不迭應下來,眸子泛著紅澤,盛滿盈盈水光,“是,菁菁知道了。”
元襄最喜她乖巧示弱的模樣,忍了忍壓下氣性,彎起指頭勾去她眼角的淚意,心裏遽然好奇,遂問:“床榻之上,本王跟陛下哪個更合你心意?”
恬不知恥的問題讓顧菁菁羞赧萬分。
腦海中不禁閃過元衡的身影,她口是心非的回道:“當然是王爺。”
元襄這廂滿意了,胸口的悶堵舒坦了幾分,直到寧斌送來新的衣裙,風逸的臉上俱是暢快況味。
“別著急穿,多陪我躺會。”
他有些留戀這片刻的安寧,然而顧菁菁卻如一條靈活的小魚,借他放鬆之時逃離禁錮,下榻套上帛紗長裙,這才獲得些許安全感。
她深深吸氣,彎腰撿起氈毯上遺落的信件,溫聲說道:“菁菁還得趕著回府,要給陛下回信的,若晚了,怕會耽誤王爺的大計。”
元襄聽著這話不順耳,朝她勾勾手指,“把信拿來,我看看。”
即便是逢場作戲也好,上麵寫的全都是私話,顧菁菁癟癟嘴,不想拿給他看。
元襄有些不耐煩,粗-暴的奪過信箋,打開一看,字裏行間充滿柔情蜜意,甜的能滴出水來,想念濃鬱,當真如同小別的夫妻一樣。
他嘴裏發出不屑的輕嗤,三兩下將灑金信紙撕的粉碎,隨意一拋,“這些時日你老實呆著,不必給他回信,亦不必見他。”
碎紙揚揚灑灑落滿氈毯,顧菁菁愣道:“為何?”
“你要學會欲擒故縱,男人都是一樣的,得到常生厭,觸手不及的才會格外貪戀,懂嗎?”
元襄再度闔上眼,避開她探究的眼神。
待開門聲響起時,他耐不住說道:“不過你也別閑著,從明個兒起,每日申時到王府給我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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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元襄難得睡的踏實,一夜無夢,起床時神清氣爽,心情亦舒暢許多。
寧斌隨他入宮時既喜又憂,主子萎靡多日,如今總算變得意氣風發,當真讓他欣慰。但這種變化又讓他莫名擔心,或許當局者迷,主子的情緒已經不知不覺被顧娘子牽著走了。
他想要提醒一番,卻又不忍毀了主子的好心情,隻得先行壓下,另尋時機。
這廂剛來到延英殿,元襄椅子還沒坐熱,西平侯薛遠清就火急火燎的衝進來,“仁弟,仁弟!”
元襄抬眸問道:“侯爺這時不去軍營,怎的跑我這邊來了?”
“哥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薛遠清自嘲笑笑,將想為兒子求娶顧二娘為妾之事如實告訴他。
元襄得知顧二娘能讓枯木開花,甚是意外,那日剛走就出了這檔子稀罕事?
他素來不信邪,托腮思量一會,覺得裏麵似有蹊蹺,好心說道:“這些十有八-九是小姑娘博人眼球的戲術,做不得數,侯爺莫要當真才是。”
“甭管別的,薛眴現在那個樣子,咱們就當圖個吉利吧。”
薛遠清吃了秤砣鐵了心,元襄見狀,心覺薛眴變成那個樣子也有他爹的原因,萬般溺愛,不分是非。
不過本著穩妥為主,元襄還是勸說了一番,不料卻惹怒了薛遠清,“仁弟,你這般推拒,可是看中那顧二娘吉祥,想納為己用?”
元襄聽罷,一臉不可理喻。
這姓薛的當真老糊塗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不過是娶個妾室,他自是無心再攔,冷聲道:“行,既然侯爺心意已決,我待會就讓陛下賜婚。”
賜婚的聖旨隔日就下到顧府,據說是攝政王親自到禦前牽線,立時成了長安城街坊上的談資。有人說顧二娘當真有麵兒,亦有人隔岸觀火,說她著了邪風,好好的姑娘嫁給那薛廢人做妾。
什麽神力,不如說是倒黴催的。
二房院中死氣沉沉,顧霆曜和夫人愁眉苦臉的坐著,聽女兒撒潑似的嚎叫:“爹,娘,我沒有起死回生之術!你看看,你們看看!”
顧盈像瘋了似的衝到廊下,自鎏金鳥籠裏抓出一隻畫眉鳥,使勁挪死在手心裏。
死鳥被扔在地上,喙部出血,半點生機都沒有。
“爹,你給女兒想想辦法啊!”她跑進屋,噗通一聲跪在二老身前,哭的肝腸寸斷,“聽說那薛眴雙腿殘廢,整日臥床不起,性子亦變得暴躁瘋癲,女兒嫁過去怕是要守活寡,沒得幸福了!”
“聖旨都下了,想辦法還有用嗎?”顧霆曜恨的咬牙,長歎一聲道:“咱們八成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了,好閨女,你到底得罪誰了啊——”
與此同時,顧菁菁在自己的院中駐足,清晰聽到到了妹妹的嚎哭聲。
那薛眴活蹦亂跳時都是個禍害,更別提身患重疾了,別人家成婚都是喜笑顏開,如今顧盈卻落得這般淒慘的光景,免不得讓人憐憫。
水桃被她的哭聲瘮起一身雞皮疙瘩,連忙攙住顧菁菁,“娘子……”
顧菁菁隔牆一望,無奈歎口氣。從春宴到賜婚,看似水到渠成,可從頭到尾都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別管她了,咱們趕緊去王府吧。晚了時辰,那位怕是又要嘮叨了。”
“是。”水桃斂正神色,“馬車已經在外麵侯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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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一晃到了二月中旬,顧菁菁的日子簡單枯燥,除了回家就是去王府研磨,別處哪兒也沒去過。
午夜夢回時,她總會不自主地惦念大明宮的那位,然而很快就被她強製遺忘。
前途茫然,她不能入戲太深。
這天清晨,天邊剛巧泛起魚肚白,元衡渾渾噩噩的起身,隻著中衣坐在太和殿的香榻上,手拿一隻金累絲鳳翹發怔。
自那日春宴一別,他的信一封封送往顧府,然而卻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分回應,到如今,整整有十天了。
好端端的,顧菁菁竟突然杳無音信,兩人約定的一月之期已過,難道……
難道她後悔了?
難以抑製的疼痛自心口處散開,惹得元衡氣堵不暢,連連咳嗽。
用早膳時,福祿見他依然沒有食欲,忍不住勸道:“陛下,這膳還是用的。您要是擔心的緊,不妨去顧府看看吧,興許娘子被什麽絆住手腳,方便不得。”
之前元衡不敢貿然叨擾,生怕給顧菁菁帶來不便,可事到如今有些隱忍不住,滿身躁鬱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要去找她,不管她後悔與否,橫豎都要說個清楚……
這個念頭一冒,元衡衝動的將象牙箸撂在桌上,更衣後坐著馬車自左銀台門離開了大明宮。
先前顧菁菁曾送給他一個荷包定情,他一直未敢回禮,這次則帶上了親手為她製作的鳳翹。
天上月已成懷中玉,相思難耐,夜夜煎熬。
倘若她不悔,他便讓她入主大明宮,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
因著沒有合適的理由進入顧府,元衡便讓馬車停在顧府外,尋了處隱蔽之地守株待兔,看看是否能夠僥幸碰到她外出。
在忐忑和期待的雙重折磨下,終於在傍晚時分等到了顧菁菁的馬車,自街口出來,向北駛去。
元衡撩簾遙望,急切的拍拍篷壁,“快!快跟上!”
怕耽誤時辰,路上範七郎將馬車趕的飛快,衣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穿梭過熱鬧的朱雀大街時引來眾人紛紛側目。
馬車內顧菁菁扶好篷壁簷手,不免有些緊張。
今日元襄不知發什麽瘋病,非要帶她去逛南康夜市,兩人約定酉時相見,而她因為教訓不做功業的顧瑾玄,現下已經晚了半個時辰。
元襄最討厭旁人遲到,她已然想象到他怒不可遏的神情,或許能吃了她。
水桃跟著揪心,抬聲問:“七郎,快到了嗎?”
“快了快了!還有三個街口!”範七郎在幔簾外如實回道,手頭馬鞭抽的更狠,“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