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一章 舊事重來
景召六年的時候，吳郡一帶又發生了一次水災。
晏溪湖和越吳江大壩的修建絕了內陸的水患，但卻防不住沿海一帶的海潮洶湧。
越吳江奔流到海，吳郡的東南麵靠海，日常吳郡和周邊郡縣的海路往來，都是由此開始，商船往來，絡繹不絕。
吳郡的海潮一直都有，潮漲潮退，對吳郡百姓而言，如同日升月落般習以為常。
從前越吳江每每泛濫，都會導致吳郡百姓死傷慘重，所以偶有的海潮傷亡在吳郡百姓的心中，並不算什麽。
況且越吳江口築著海塘，又立著一尊潮神的尊像，震懾四方，護佑著沿海百姓的安危。
隻是這一回，海潮來得格外地洶湧。
風狂海嘯，浪拍礁石，潮頭有數丈之高,一湧而至，往來的商船一下子被卷進去十幾隻。
洶湧的潮水一下下地拍打在古老的海塘上，一下聲浪越過一下，伴隨著狂風卷浪的周而往複，一聲滔天的巨響，終於古老的海塘再無法肩負起守護一方的使命，它倒了，露出一個缺口，給海潮讓了路，一時海水倒灌，東南沿海一帶樹倒牆散，有不少百姓都被卷入了海潮中。
主管水利的吳郡督事，嚇得不輕，隻能按照從前一貫的做法，請了巫師祭拜潮神，卻並不靈驗，大片的潮水湧入，大群的百姓麵臨著潮水的吞噬，形勢一下子岌岌可危。
這個時候，命人修補海塘本該是最緊要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以肉身抵抗大海的風暴的危險，督事扶了把烏紗，猶疑不定。
自打崔安嶼主事吳郡，吳郡的大小官員早已換過一波，隻是難免也還有他沒有顧及的地方。
底下的人給督事出主意，舊事重提稱光以蔬果肉食祭神明顯得沒有誠意,要向當年嶺南聖女晏昀端那般以聖女之身相殉越吳江，才能換來長久的平靜。
彼時的崔安嶼正在吳郡下麵的縣府巡查，並不在吳郡城內。
就有一群受了蠱惑的沿海百姓在巫師的帶領下，堵了郡守府宅，聲稱要郡守夫人李晏溪救一救東南沿海的百姓。
李晏溪正在教崔婉儀識字，四五歲崔婉儀年紀尚小，又常年被他爹寵慣著，這個年歲正是淘氣的時候。李晏溪教了許多遍，她並不用心。
耗得李晏溪都快沒有耐性了，罰她把今天新學的字念上一百遍。
粉玉般的崔婉儀仰天一聲歎：“娘親，拔苗助長啊！”
李晏溪被懟得咬口無言，又氣又笑道：
“晚晚，你倒真的是你爹親生的。”
這嘴皮上的功夫可謂一脈相承。
元霖帶人將鬧事的百姓擋在郡守府的門口，差他媳婦給內院的郡守夫人報信。桃兒原本一鞭子就要招呼在那領頭的巫師身上了，聽他夫君差遣她，憤憤地去了。
她火急火燎地進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兩邊腮幫子氣得鼓鼓囊囊的，好像隨時都要出去跟人拚命似的。
李晏溪笑道：
“多大的事，也值當你這樣。也是當娘的人，合該穩當一點。”
一旁的碧兒也笑：“還不是元霖慣的。”
崔婉儀正描著她爹寫的字帖呢，聽了這話回過頭道：
“我爹說了，慣著點好，慣著點不會跟人跑了！就是跟人跑了，人家也耐不住她被慣壞的性子。”
郡守大人自己就是把這番肺腑演繹到極致的人。
崔婉儀長得酷似她爹，可以說和李晏溪全無丁點的聯係，她出生的時候李晏溪盯著她仔仔細細看了三天，也沒發現她有什麽像自己的地方。
拚命生下來的，說實話李晏溪是有些沮喪的，旁邊服侍著的雪英就勸她：
“女大十八變，養著養著就像夫人了。”
崔安嶼當初的那些鶯鶯燕燕很多都過慣了京都城下的熱鬧日子，天下太平了，日子也好過，並沒有長途追隨他們來到吳郡。
隻有雪英，因為始終惦念著崔婉瑩，所以千裏迢迢來到了吳郡。
李晏溪自從有了崔婉儀，每天的日子過得熱鬧的很，能分給崔婉瑩的時間就很有限了，就把崔婉瑩的起居全全托付給了雪英。
好在崔婉瑩已經長成，紅衣烈馬穿梭在吳郡的大街小巷裏，一把小銀弓別在腰間，銀光鋥亮，威風凜凜，活脫脫是十五歲李晏溪的樣子。
命運的齒輪滾滾，總有少年鋒芒，藏也藏不住。
桃兒喝了幾口水，終於把氣息理順了，霹靂啪啦一通講，把外麵發生的事情轉述給了李晏溪。
李晏溪一聽，眉頭皺了起來。
工事無小事，她記得年前崔安嶼已經命人修補過海塘，卻不知道哪裏出了紕漏，還是發生了這樣的禍端。
“夫人，百姓們要硬闖郡守府，刀兵無眼，元霖帶人擋在門口，因為都是百姓所以也不能硬擋，眼看著他們就要闖進來了！咱們府裏都是女眷，衝撞了可如何是好！”
李媽媽也來了，她年歲大了，腿腳不便，得了消息沒有桃兒跑得快。
這個場麵似曾相識，很多年前，晏昀端就是這樣被無知的吳郡百姓逼上了絕路。
如今輪到李晏溪麵對這一切了，她看看一臉懵懂的女兒，又看看滿院子的女眷，終於能夠同生母共鳴，感受到從前那個壞境下，晏昀端內心的無盡悲涼。
那是她半生都沒有走出的陰影，到了今天，輪到她，背負母親從前的背負。
李晏溪命郡守府的護衛看守府裏的女眷，她在女兒額頭上落下一個清淺的吻，同她說：
“晚晚，娘去去就回，你要乖乖聽姨娘的話。”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又點點頭，學著她爹的樣子道：
“娘盡管放心去吧，有我呢！”
啼笑皆非！
李晏溪在兩隊護衛的帶領下，來到了被百姓圍堵得水泄不通的郡守府門口。
人聲嘈雜處，巫師帶著百姓，終於喊來了期盼已久的女主人。
李晏溪一襲青煙羅裙從兩側執劍的護衛中走出，氣度清貴，形容清麗，一雙淡然的眸子輕輕地掃過堵在門口的一眾鬧事的百姓，眉宇間聚攏起的英氣讓人不禁心生畏懼。
巫師說：“夫人，潮神受了衝撞，海潮衝了海塘，民不聊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