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 冷宮適合你
晨輝破曉,伴隨著陽光一起喚醒京都城萬籟寂靜的冬夜的是,京府衙門口沉睡已久的鳴冤鼓。
聲如洪鍾,穿透著京城的大街小巷,驚擾了半城的安寧。
擊鼓的人是一個垂暮的老人,這沉重的鳴冤鼓他已經敲了十日。
第一日,京府衙門上下官員聞風而動,林立在老人兩側,府尹不時上前勸慰。
第二日,便隻有衙役在旁邊勸了。
到了第三日,連衙役也不出現了。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京府衙門的官吏懶政,隻是這個老人的冤案是由當今聖上親自定性的,大理寺都不敢管,禦史台也沒有插手,這案子捅破了天,京府衙門哪裏敢問津呢?
這老人並非尋常人家,乃是出仕入閣的朝官:任閣老。
他所述的冤情是,明遠將軍任宇禾之死。
聖上親自定的基調,是刺客。
聖上閉門謝客,不見任家的任何人,逼得任閣老垂暮之齡,隻能天天在這裏擊鼓鳴冤。
這冤屈京都城皆知,隻是敢怒不敢言。
任閣老敲了十天的鳴冤鼓,晨昏不斷,一隻胳膊抬不起來了就換另一隻,終於,他眼前一個恍惚,鼓槌掉落在青石板地上,滾出老遠,任閣老腰背早已僵硬,步履蹣跚地去撿,吃力地彎腰在地上摸索,摸了半天,人已經失了重心,半跪在地上,鼓槌很近,他卻夠不到了。
鼓槌滾到了一雙黑靴子麵前,那雙黑靴子的主人伸手把它撿了起來,任閣老正要道謝,那人卻並沒有要將鼓槌遞給他的意思。
他上前幾步,替任閣老敲響了那鳴冤鼓,每一錘都用了十成的力道,每一錘都透著滔天的怒火,這怒火他忍了許久,到今天已然極限。
明哲保身,從來不是承平侯府的作風,崔侯爺站在京府衙門口,敲響了鳴冤鼓,聲聲如虹述說著滿心的悲憤,國失英才的悲憤,身為人臣的悲憤,家國塗炭的悲憤。
任閣老的眼圈紅了,他說:
“親家,承平侯府的清明,不要了嗎?”
崔侯爺擊鼓的動作絲毫未停,鼓點密如雨下,說道:
“為人臣子,不正是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明曉是非嗎?”
他說的警醒而克製,喚起了街上很多人的共識。
承平侯府的門楣,百年如一日,清貴無雙。
這麵鼓,至此再沒有停過,承平侯爺之後,監察禦史傅明清接過了鼓槌,然後是儲君和他的親信,王師留守京城的將士,以及那些終於被喚醒的不願意隨波逐流的朝官們。
他們嘴裏的訴求是,請天子徹查此案。
心裏的訴求是,國失棟梁,王子與庶民理應同罪。
京都城外,戰火硝煙;京都城內,百官納諫。
天子在金鑾殿前踱步,宮人們都退守在殿外,禦史台的薑大人和傅大人每天都來,懲凶的奏折和外麵的鼓聲一樣,煩透了天子的心。
有一回,天子甚至拿劍抵了薑大人的咽喉,但薑大人高聲背誦奏折的聲音絲毫沒有停頓,抑揚頓挫,如喪考妣。
薑大人說:“禦史中丞大人不在,但禦史台的氣節一直都在。”
曹琮瑞即位以來,頭一次被群臣逼到了這樣的地步,頭一次深切體會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
醒掌殺人權,罪臥美人膝的君主。
也是眾鳥高飛盡,高處不勝寒的君主。
這一切他本該知道,這一切如他所料。
寧王不是不懲,隻是時機未到。
鳴冤鼓不停,京都城人心慌慌。
就在他長歎一口氣,命人傳話寧王殿下,準備大開金鑾殿的大門,迎接那些擊鼓鳴冤的官員的時候,一份血書由雲妃呈到了天子的禦案前。
所述之事,是積香寺的命案。
說來巧合,積香寺的命案也被定性為刺客,而其背後的隱晦,由一個當事人一五一十地說予天子聽。
趙雲霄今日把一切都交代了,為了把中宮從“母儀天下”的聖壇上拖下來,她不惜暴露了自己是中宮的爪牙和利劍,她們一起扳倒了鄭貴妃,如今卻要冒性命的危險,幫鄭貴妃正名。
鄭貴妃和寧王毀了雲妃,如今她卻跪在天子駕前為他們正名,這其中的苦澀也隻有趙雲霄自己才懂。
她這一生,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她的命運,就仿佛被綁架了一般,小的時候被父親當作魅惑權貴的工具,一生中唯一一次出於自己內心意願的抉擇便是聖上,可惜最後也並不能如願。
她被剝削得實在太多,幾乎養成了一種本能的自我犧牲的性格。以至於她根本不能在父親身陷囹圄和妹妹生死未卜的時候一個人坐享太平,她還是選擇了犧牲,以自己的安危為代價交換了鄭貴妃和寧王的承諾。
趙氏的命運都在這一句承諾裏了。
在群臣激憤明遠將軍之死,天子不得已要拿寧王殿下平息眾怒的當下,雲妃娘娘對中宮的控告,對鄭貴妃和寧王殿下而言,就如同一棵救命的稻草。
其實,中宮對鄭氏的打壓已成既定的事實,再翻案也改變不了鄭貴妃如今的結局。
而且在當時的局麵下,這件事是符合天子打壓鄭氏一脈的大趨勢的,不然也不會在一時之間激起滔天的風浪,如今抖露出來照常理天子縱然吃驚於中宮的毒辣與狠絕,也會給予太子一脈容忍與體麵。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中宮和鄭貴妃的鬥爭裏,沒有第三者。
可是據雲妃自爆,這裏麵偏偏有廢王逆黨的影子。
這是天子的逆鱗,鄭氏一脈之所以為天子所厭棄,歸根究底也是和廢王逆黨的無限牽連。
曹琮瑞問趙雲霄,
“你為什麽從前不說,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動機未明,頗多可疑。
趙雲霄淒慘一笑:
“從前鄭南禾害了妾身,妾身以為我對她做任何的事都是正義的複仇,便稀裏糊塗充當了別人的棋子。如今妾身隻是想做回曾經的自己,錯了就是錯了,妾身錯了,皇後也錯了。”
她這話真真假假,天子聽了一時也辨不清,他轉身背對趙雲霄,趙氏的餘孽丟盡了皇族的顏麵,他如今一個也不想再見了:
“朕覺得,還是冷宮最適合你。”
也許從前趙雲霄就不該出來,不該經曆這些,兜兜轉轉回到原點,反而是髒了自己的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