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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四章 和我一樣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如果京都護衛營已經成了寧王殿下的府兵,那麽任宇禾做一回儲君的私兵又有何不可呢?”


  明遠將軍沒有領儲君的開脫之情,他今日偏要站出來,站在儲君的身前,他不想再回避自己內心的選擇。


  少年將軍的血,沸熱無比,這一刻他是儲君身前的城池和堡壘,寧王想取儲君的性命並沒有那麽容易!

  寧王殿下唇邊的笑也消失了,錯過了今時今夜,未必會再有誅殺儲君的機會。寧王殿下要殺儲君,連借口也不找了。


  寧王指尖的扳指墜落在地,千金的碧玉碎成晶晶點點的碧綠。


  將軍閉了眼,聽四下寂靜中護衛們拔刀的聲音,他就這麽安然立於馬上,等著劍鋒逼近他的感官,兵來將擋。


  一時之間,竟無護衛敢上前。


  少年將軍的英武是京都護衛營從未領教過的傳奇。


  寧王以眼刀催促,一個護衛呼出一口寒氣,飛奔上前,其他的人則立在原地觀望。


  三招之內,護衛倒地,護衛的血尚且不配替將軍溫刀!


  再來,是四個護衛,從四麵一起圍攻。


  將軍一手護著儲君,一手刀麵翻飛,以一敵四,並不落下風。


  這一下,眾人都看清了:


  以弱冠之齡,將數十萬王師的少年將軍,盛名之下,不僅僅是貴匱人家的公子。


  可惜了,一代將才,終將成為京都護衛營百騎亂刀下的亡魂。


  四人難敵一手,壓陣的百騎再不遲疑,蜂擁而上。


  將軍血洗五步之內,脊背之後,儲君喝問:

  “曹楚平,誅殺儲君的罪名,你當不起!”


  寧王反唇相譏:“當得起,當不起,要試過才知道,不試,是沒有機會的。”


  這世上,嚐試的勇氣固然可嘉,可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嚐試。


  寧王曹楚平親自拔劍,劍光相向的,是兄長,是至親,也是擋在他麵前的攔路石。


  將軍以一敵百,餘光所及,是寧王的劍,直穿月光,逼近儲君的咽喉。


  將軍困戰中吃力地轉身,隻將將來得及,用胸膛擋住寧王的劍。


  噴薄的血濺了迎麵趕上的護衛們一頭一臉,護衛們被血迷了眼,隨之而來是將軍的刀,沒有半點的猶豫,仿佛胸口的劍、溢出的血隻是他燃血的徽章,絲毫沒有損傷他半分的戰力。


  任宇禾未倒,儲君便是安全的。


  這是將軍誓死的信念。


  將軍一個飛躍,一路殺伐,一路橫屍,一路流血,數度以肉軀相抗護衛的刀劍,硬生生地殺出一條血路,然後他扶著儲君上馬,猝不及防一刀紮在儲君的馬背上。


  寶馬呼嘯,一躍而出,護衛們縱馬欲追。


  將軍回身,染血的人和染血的刀,擋在了大路的中央。


  月光映照下,他五官堅毅而俊逸,神色清明而銳利。


  儲君在馬背上淒厲地回身,一聲悲愴的“任宇禾”響徹黑夜!

  黎明就在眼前,但是少年將軍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光輝了。


  他眼裏最後的光芒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她頭上有兩個圓乎乎的白球,她笑著喚他:

  “宇禾哥哥。”


  任宇禾的熱血永遠地留在了京都城的黑夜,少年將軍平生的報複止於最好的年華。


  但他最大的遺憾,並不是刀劍相向的戰場,而是來不及等那個女孩長大。


  他想看看她長大的樣子,他想知道誰是她最後的良人與歸屬,他想看她紅衣加身,再叫他一聲“宇禾哥哥。”


  任宇禾留給儲君的最後一個身影,是他的熱血如珠簾一般灑向天空,而他的身軀則重重地倒向大地,有護衛的劍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卻沒有聽到一絲絲的哀嚎,唯有時間,記住了英雄落幕的悲愴。


  儲君哀痛,無數人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了他的。


  他縱馬的韁繩一刻也不敢鬆懈,耳邊是追兵的馬蹄軋過了籠罩著薄霧的青石板地,如暗夜裏遊走的修羅戰士,手持滴血的刀劍,忙著索命奪魂。


  坊市兩邊的屋簷裏,有被噩夢驚醒的人。聽到外麵刀劍的聲響,又生生地把自己逼回到噩夢中去,因為外麵的聲響遠比噩夢可怕百倍、千倍。


  窮途陌路,還有誰能守護大雍王朝的儲君?

  是天之驕子,還是刀下亡魂,這答案,除了蒼天還有誰知曉?

  那一定是大雍王朝的真龍天子。


  禁軍出宮牆,擋住了京都護衛營的去路,放了儲君一條生路。皇城裏發生的一切,說到底都不能逃出天子的眼目。


  天子忌憚儲君不假,但是並不想他死。


  天子縱容寧王也不假,但是並不想他弑兄奪位。


  這兩個兒子年輕而氣盛,一個有威望,一個有野心,不搓一搓他們的銳氣,很容易就忘記了這泱泱大雍,究竟是操控在誰的手裏。


  但是也不能傷及性命,天平若是缺了一邊也就立不起來了。


  這場堂而皇之的殺戮最後化解在寧王殿下關於刺客的辯解裏,任由儲君以明遠將軍的英魂起誓,天子也不相信寧王,會真的對他的親哥哥,趕盡殺絕。


  儲君撐直了傷重的身體,步步染血攀上那令兄弟紛爭、父子失信的金鑾寶座,持劍的禁軍以手中兵刃相逼,護衛天子的安全。


  儲君最終停在距離父親一步之遙的地方,直視著帝王的眼,他說:

  “今日是兒臣,明日便是父王。父王是從逆王之亂中曆經生死挺過來的人,父皇比兒臣更明白,天家的手足,絕非刺客可比。父王以寧王掣肘兒臣,指鹿為馬,兒臣認了。”


  “父王以天下為棋子,兒臣不會謝父王的救命之恩。從此,兒臣的這條命,是自己的,是林析墨的,是明遠將軍的,是那些為了守護兒臣英勇赴死的人的。”


  “希望兒臣下次誅殺曹楚平的時候,父王不要偏心,可以依舊將罪責歸結於刺客。”


  溫文而守禮的儲君,何時用這樣的語氣同天子說過話,天子摔了茶盅,也沒有能擋住儲君的聲聲質問:


  “父皇,你何時竟變成了和皇爺爺一樣的人。”


  天子終是歎了一口氣:


  “曹魏平,當你坐上朕的這個位置,你也會變成和朕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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