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筆糊塗帳
李晏溪這麽說,鄭元河有些不高興了,當著崔安嶼的麵,他還不想如此赤裸地暴露自己的立場。
但是他現在有幾分信了,李晏溪確實是成王的人。
當著天子親信的麵,這個反賊在把鄭家軍一步步地往謀逆的路子上逼。
這便有些棘手了!
“你這個反賊,休要胡說八道。”鄭寬站起來高聲叫停,李晏溪心裏舒了一口氣,廢了這麽多嘴皮子,她終於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反賊。
當然,證明自己是一個反賊還遠遠不夠,反賊要有反賊的價值,才可以達到反賊的目的。
李晏溪深知這一點,她本來也不指望鄭元河能夠完全信任她,她要的是鄭元河的人覺得她是有價值的。
李晏溪的價值,除了她是崔安嶼的妻子,是吳郡郡守李長啟的女兒,還有嶺南王族的後裔。
雖然她的財富已經揮灑在北境的熱土上,但是鄭元河並不知道她的底細,在半壁吳郡的虛名下,她李晏溪就依然是一顆金燦燦的搖錢樹。
“鄭將軍,其實你是誰的忠臣,我並不關心。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要回到吳郡去,隻要鄭將軍能夠放我回到吳郡,我會報答鄭將軍的。”
李晏溪說著,把方才扯落的發簪扔在地上:
那是一根樣式古老的金簪,是嶺南王族的舊物,打造的時候用的是十成十的金子,扔在青石地板上的鈍響能夠讓人切實感受到金子所散發的魅力。
“鄭將軍,我很有錢的。”李晏溪說。
她有錢,鄭元河聽說過,也切實感受到了。
“鄭將軍,你千萬不要受反賊的蠱惑,這個人,她絕不能留!”崔安嶼高聲道。
他的每一次掙紮除了加重脖頸上的傷口外,也加深著鄭元河對李晏溪身份的信任。
鄭元河越信她是一個反賊,越看重她的價值,她便越安全。
她選擇了用這樣危險的方式助自己一臂之力,他也用這樣疼痛的方式護衛她的安全。
滴在青石地板上的血很快就凝固了,而真正的血淚旁人是看不見的。
“崔大人,本將當然不會被反賊的利誘蒙蔽,本將擔心的是大人您的安危呀!”
鄭元河站了起來,他要妥協,妥協的理由冠冕又堂皇。
鄭元河給了李晏溪她所要的一切:快馬,幹糧,武器和藥品。
李晏溪押著崔安嶼緩慢地退出了鄭元河的房間,退出了鄭家軍的營地……
在他們快馬加鞭地逃離溫城,朝著京師的方向前行的時候,鄭元河和他的謀士們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們上當了!
這夫妻倆一唱一和,分明是一出再明顯不過的苦肉計!
可恨的,是這倆人太過狡詐,他們方才互相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樣子,完全蒙蔽住了鄭元河的眼睛。
鄭元河太過貪婪了,他既不想同崔安嶼翻臉,想留著欽差的人搶占與王師對抗的先機;又想留著李晏溪這個搖錢樹,維係著與成王合作的可能……
以至於到了最後,什麽也沒有留住。
還賠了馬匹和幹糧。
鄭元河一邊罵著這對夫妻,一邊親自帶人追擊。
可是當鄭家軍列隊出營的時候,有一小隊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蚍蜉撼大樹,有時候並不是愚蠢,而是忠烈。
李晏溪帶領這支隊伍走出京師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
最終,除了李晏溪,他們都死在了鄭家軍的刀下。
其實,他們和崔安嶼夫婦並沒有深交,他們用生命護衛崔安嶼夫婦,用血肉之軀為他們的一點生機爭取一星半點的時間,隻是因為職責所在,隻是因為身上穿著的這一身欽差護衛的衣服。
總有一些默默無聞的人,死於職責,成為更加默默無聞的人。
所謂的值得也從來不是因為會被表彰,會被銘記,而隻是因為問心無愧。
李晏溪撕下中衣上的一塊布帛,圍在崔安嶼的脖頸處,白色的布帛被浸染,崔安嶼的血水和李彥溪的淚水一起流淌。
“以後別做傻事了。”崔安嶼一邊策馬,一邊說。
風聲呼嘯,李晏溪沒有聽清楚,但是如果給她再選擇的機會,她應該還是會如此做吧。
一旦鄭元河不接受李晏溪的說辭,或者對她的存在沒有任何的期待,又或者鄭元河和他的謀士們的反應快那麽一星半點,欽差大人或許還有價值,但是李晏溪一定是一具屍體了。
她用自己百分之一的生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可能,換的是崔安嶼百分之九十九的生機和百分之一的自由可能。
這筆帳,李晏溪覺得值得。
但是這筆帳如果換做崔安嶼來算的話,卻是完全不值得的:
對於他們兩個人而言,這次逃脫之行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可能和百分之一的生機。
她以為她死了,他會獨活嗎?這個傻瓜!
兩匹馬越騎越快,這筆糊塗帳不管值不值得,當下,卻沒有退路了。
風聲呼嘯,崔安嶼落於馬背下的鮮血是鄭家軍最好的路引。
馬蹄奔波,血止不住。
李晏溪慢慢地放慢了騎行的速度,前麵是山地,進了山,奔馬的速度必然放慢,到時候鄭家軍的人馬沿著血跡追尋,他們跑不掉的。
崔安嶼回首,李晏溪已經落後了一截。
她,又要做傻事。
崔安嶼揚鞭勒馬,回身與她相對。
他催馬前行,一步步往回走,眯起了一雙桃花眼。
情況緊急,縱有千言,李晏溪也隻能用最簡單,最殘酷,最理性的語言勸他:
“崔安嶼,你比我重要。”
他是天子的欽差,國之重臣,在三方鼎力的戰局中,他所掌握的信息,他的奏報,他的決斷,可能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然而,崔安嶼馬步朝前,卻一點都沒有打住的意思,他對李晏溪說:
“李晏溪,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高尚,我有我的自私。”
李晏溪愣住了,她太明白崔安嶼了,她在北境州府衙門的條條框框裏看見了他心中的那個家國。
他的責任,他的擔當,他的忠誠與赤熱,他在她心中是天下為懷的白衣卿相,是監察百官的禦史中丞,是目有蒼生的州官首府。
他是她的夫君,也漸成她的一種信仰。
然而他卻告訴她:他有他的自私,她是他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