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是親戚
年節正是最冷的時候,雀鳥在光禿禿的枝頭零星地計生鳴叫,聽到腳步聲盡了,四下飛走。
滿目寂寥,任是皇宮內院,也沒能逃過冬日的洗禮。
曹晉平拉著崔婉瑩在道上走,崔婉瑩低頭走得謹慎,曹晉平卻不顧這些,禮儀於她,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沒有那便也就沒有了,沒有人會苛責於她。
“好歹你也是個縣主,怎麽連走快一點也不敢。”曹晉平趕著去看她大哥,見崔婉瑩走得慢,已經拉拽了她好幾下,崔婉瑩雖然人小,但是個頭長得高啊,曹晉平拽拽聽聽,費了好大的力氣。
“公主,那都是皇家的恩賜,婉瑩不敢逾矩。”曹婉瑩恭恭敬敬道。
曹晉平是個倔脾氣,曹婉瑩日常一半的功夫都花在哄她開心上,所以功課馬馬虎虎。
夫子經常罵她不用心,曹晉平也時常說:看著平時挺機靈的呀,怎麽這麽簡易的都不會。
好在,她年紀小,蒙混一番也就過去了。
她的堂姐崔婉婷的功課在一眾女學生中,倒是很出眾,而且她時常會跑去隔壁的男子學堂裏請教,像曹晉平這樣耿直的,是看不上曹婉婷這樣諂媚的,所以她寧願跟年紀小的崔婉瑩走在一起,嫌棄她慢,嫌棄她謹慎,嫌棄她各種各樣。
用晉平公主的原話說:本公主就不明白,有什麽問題是夫子回答不了的,二皇子又恰巧回答得了的。
崔婉瑩在心裏想:想必還不少,不然婷姐姐也不用下了學還巴巴地堵著二皇子請教。
崔侯的新年訓話猶在耳畔,崔婉婷頂風作案的勇氣究竟是什麽給的呢?
崔婉瑩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恢弘的樓群,精致的亭台,以及曹晉平身上那些寸土寸金的綾羅首飾,如果那個人沒有失掉那個位置,今日的她就是曹晉平。
她無法去暢想那些遙遠不可祈及的東西,眼下的煩惱更令她心焦:
曹魏平的腿疾又重了。
李晏溪已經沒有冰淩花了,崔婉瑩打碎了她存錢的小陶罐,去和府裏被李晏溪賞過冰淩花的姨娘們換了一些,姨娘們不收她的銀子,她放下銀子撒腿就跑了。
姨娘們都不容易,尤其是雪英姨娘。
她受了很重的傷,住在外邊,崔安嶼對崔婉瑩說這個的時候,正是新年裏,他說:
“瑩瑩,你長大了一歲,我同你分享一個秘密,便抵了年前忘了給你的壓歲錢吧。”
這能不能抵崔婉瑩不知道,但是看著崔安嶼神神秘秘的樣子,崔婉瑩重重地點了點頭。
崔安嶼說雪英姨娘沒有死。
崔婉瑩都驚呆了,她記得府裏的家丁說,夫人動了殺念,拿了小銀弓射那個所謂的舅舅。
這些日子裏,她別的功課不長進,箭術倒是練的很好。
仇恨對於一個孩子是很神奇的東西,雪英是個半世飄搖的孤獨命,照顧了崔婉瑩幾個月,兩人生了感情,聽到她死了的消息時,崔婉瑩內心的抗拒甚至比,名義上的父親蒙難時,更強烈一些。
崔安嶼笑著摸了摸崔婉瑩的小腦袋:
“半夜裏,別在偷偷燒紙了,李媽說,窗簾子都被你燒缺了一個角,再這樣下去顧君閣都要被你燒了。”
崔婉瑩抹了一把鼻涕,回道:“哪裏就同您說的有這麽誇張,頂多就能燒掉一間廂房,父親就說自己小氣罷了。”
她如今都敢同崔安嶼頂嘴,越來越像這府裏明正言順的小姐。
李晏溪夫妻對她的好,比起做宮裏的公主,她甚至覺得,禦史中丞崔大人家裏的小姐也一點都不輸。
曹晉平與崔婉瑩一路拉拉扯扯到了大皇子曹魏平的居所。
路過窗欞前,聽到裏麵曹魏平的聲音飄出,他說:
“先生不必為我如此發愁,橫豎這毒伴隨了我多年,也算是老夥伴,若是治不好了,就互相做個伴吧。”
少年馳騁的腿,何其重要。
林析墨的聲音說,
“大皇子的腿,也不僅僅是大皇子一個人的腿。微臣身為朝官,所盡力的,是國事,是本分。大皇子不必為微臣開解。”
曹晉平衝了進去,
“皇兄說什麽呢,他當然要治好你,治好了黃金萬兩,治不好,殺了算了。”
曹晉平這話一開口,曹魏平和崔婉瑩齊齊看向了她。
曹魏平厲聲責罵道:
“晉平,不得無理,向林先生道歉。”
崔婉瑩也拉了拉曹晉平的衣角,他們都知道林析墨不是為權勢而來,也不會為權勢所屈服。
晉平公主這輩子哪裏向什麽人倒過歉,這個林析墨不過區區一個翰林院學士,憑著為皇兄懲治腿疾的幾分功勞,父皇母後乃至皇兄都對他十分客氣,但是這些在曹晉平看來都是應該的,這世上的人本就應該供皇家驅使,這才能彰顯皇族至高無上的權勢。
曹魏平在曹晉平心中的地位是很高的,這位長兄一直是正宮的驕傲,他出色而謙遜,他從容而內斂,他身上有著大雍王朝世家子弟最耀眼的光華。
曹晉平很想聽長兄的話,但是她開不了這個口啊。
這是她貴為大雍王朝唯一的正宮嫡出的公主的尊嚴。
是她誓死捍衛的尊嚴。
“晉平,不必道歉。林學士,楊家可以向你道謝,但是永遠不會向你們林家道歉的。”皇後楊氏更衣歸來,正好聽見兒女之間的爭執,她款步入內,如是說道。
在場諸人,隻有曹魏平是知曉林析墨與楊家的糾葛的,他聽了自己母親不帶感情的這一番回話,心知陳年的舊願沒有那麽容易過去。
曹魏平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看著林汐默,又瞥了一眼崔婉瑩,說到底,在場諸人,論起來都是骨血相連的親戚,隻是有的不見天日,有的不便相認。
林析墨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他甚至頭都沒有抬起來,回道:
“皇後所言,句句有理。”
大皇子的燒已經退了,但是腿上的形勢卻不容樂觀。林析墨那日說他腿上中了兩種毒,而且其中的另一種毒明顯加重了,皇後聽了並未多言,隻是深思了許久。
林析墨說,“娘娘,微臣隻是一名大夫,要找到病症的根源,至於其他,臣並不感興趣。如果可以,臣也並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