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2.如風如川，無情無定（二十一）
九風川邁著輕快的步子，所過之處病人們都為他讓開一條路，他宛如摩西的指令，隻要往前走，紅海就為他分開。
他熱情的抓起西野的手，不管她一臉迷惑與質疑，自我介紹道：
“相信你已經經受了那幾個二貨的洗禮，並被他們搞得弄不清楚狀況，自我介紹一下，我代表了敏智，暴戾那家夥用你方便理解的話說，下線了。”
這家夥好像有點自來熟，西野被這家夥抓著小手，撒都撒不開，隻好尷尬的聽他小嘴叭叭的說。
“喂！23號病人！放開11號病人！警告你不要亂來啊！”
從另一邊走廊裏過來的護士，擠開看熱鬧的人群，手裏還拿著一個拇指粗細的針管。
和護士一起的還有個保安，以防九風川忽然犯病暴起。
“我沒有惡意，看我的瞳孔，沒有擴散，看我的手，沒有新傷口。”
九風川慢慢轉過身，免得動作太大讓保安誤會他要動手。
護士確實盯著他的瞳孔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的手背，幹幹淨淨的，似乎連之前的傷疤都消失了。
可她說出來的話卻讓九風川的解釋白費口舌。
“這不是由我決定的，我又沒有行醫執照。”
“那現在的意思，是要給我打鎮定劑嗎？”九風川問，“我好像沒有破壞什麽東西吧？也沒有對任何人動手，按章程你不能給我打鎮定劑。”
護士讓保安抓住九風川的手，她準確的將針紮入九風川皮膚裏，鎮定劑被推進靜脈血管，藥效很快發作：“大家都會證明是你主動要打的。”
醫師曾經告訴過護士，電影和美劇裏也告訴護士，不要相信精神病的說辭，你很難分清他什麽時候犯病什麽時候沒犯病，如果他跟你說他現在沒毛病，那他肯定就有毛病。
眼皮向下耷拉，很快九風川就合上雙眼，在保安與護士的攙扶下，在更加一頭霧水的西野可憐兮兮的目光下，被攙回病房。
正在西野打算拋棄前麵那些經曆，認認真真、抽絲剝繭（隻留下能思考得過來的事）得完成目前這個【讓九風川在不打鎮靜劑的前提下睡著】的任務時，一道聲音不知道從哪裏飛進她的耳朵。
“等我睡一覺起來，再好好聊天啦，放心，你的任務快完成了。”
是九風川的聲音，隻有她聽見了。
…………
在任務世界，歸熵者們還是會餓的，大部分生理問題都需要自己解決，最典型的就是吃飯，以及屎尿屁……
所以“偷技”在很多次任務中，為九風川立下了汗馬功勞，讓他可以不用違背內心的道德底線去吃霸王餐。
你說吃霸王餐會羞愧，偷東西就不羞愧了？反正任務結束了都會被空間還回去，有什麽羞愧的。
不過，這階段的任務似乎沒有再讓他去活動手指的意思，這間單身公寓配備有小廚房，打開冰箱，裏麵也有蔬菜和冷凍肉。
各種調料也都找得到，也就是說，想做的話，八個菜一個湯都能做出來。
於是，九風川開始動手了，但做的並不複雜。
他隻是將肉塊洗幹淨，放在高壓鍋裏烀，之後悶一鍋米飯，調個蒜醬，這中間回複西野的來信。
肉熟之後，不用任何調料，手撕成小塊放到盤子裏，蘸著蒜醬就米飯吃，無需複雜的步驟，也不需要高超的廚藝，簡單又好吃。
拍照，發送。
【圖片】【圖片】
【這就是我的晚飯啦】
西野：【好單調呀，娜娜可以教你做菜哦】
九風川：【這些就夠吃了，每樣都做一點點，做很多樣的話，太麻煩了】
西野：【娜娜不嫌麻煩】
這算是什麽暗示嗎？
西野：【娜娜要泡澡啦~】
好像這才是暗示？
九風川：【嗯，那一會兒再聊吧】
西野暫時沒有回複，估計是去放洗澡水了。
散發著熱氣的肉條，沾上激發肉質本身嫩汁香氣的蒜醬，一口塞進嘴裏，再扒上一口米飯，可以說是，美味的簡單又粗暴，原始而美妙。
至少對九風川這個每天吃炒飯、清水煮麵、泡麵的人來說，已經很美味了。
他盡可能的想攢一點錢，但到現在也沒攢下多少，這邊的銀行利率假的離譜，他隻在銀行裏存了五萬，日元。
另外有以備不時之需的二十萬現金放在抽屜裏——有人偷最好，沒人偷省事。
其餘的錢，全都寄回國內，被醫院消化了……
能夠隨便吃東西，不用考慮金錢，這一點對九風川來說是優點，雖說代價有點大，但本就隻剩五年可活的他，勉強可以接受。
大一時買的兩把羽毛球拍，在高強度使用的情況下，已經好久沒換過了，保養整弦也都是自己做。
九風川一邊注意著那些個“自己”同步過來的事情進展、記憶修正，一邊神情享受的吃著晚飯。
一開始同步過來信息的焦點，就是“偏執”與“思慮”雙方，“敏智”的行動完全在“視野外”。
本來還在西野落入深淵的時候嚇了一跳，但後麵“物外”與“情外”的表現，立馬讓他反應過來，在那個“底層世界”的上層，有敏智在配合“物外”“情外”。
也就是說，他性格構成的九個要素，這九個平時可以在思維殿堂中，和他交流討論事件解決辦法的九風川們，在西野的任務中分成了三夥。
思慮、樂觀、感性一隊，偏執、暴力、孤鬱一隊，這兩對布局底層世界，目的各異，但都不符合九風川本我會做出的選擇。
而敏智與物外、情外合作，布局上層世界，將另兩夥耍了一遍，同時留在上層世界的敏智，還趁機占了更傾向與暴戾的“可行動體”。
這樣就簡單了，敏智這組，會盡量降低西野對他的影響，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任務結束後，他也就可以編織、覆蓋記憶，和女友複合，消除內心對西野七瀨的一見鍾情的好感。
現在嘛，還是任務為主，稍稍放縱這點好感，去和目前愛慕他的西野聊天。
手邊的手機亮了，九風川將肉塞進嘴裏，放下筷子，嘴裏嚼著的同時拿起手機，以自己沒怎麽注意到的速度，極快的點開了消息。
【25歲男子同時和八位富婆交往，月入八百萬日元！】
九風川差點把嘴裏東西吐出來，擰著眉頭，想了想，還是點了進去。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九風川不知不覺有點沉迷，發現這男的遠比不上自己帥，卻比自己會說話，好像還有高超的其他技巧。
如果是他自己，學會了這些，用顏值彌補技巧經驗上的不足，相信也能同時和八個富婆交往，八百萬，差不多就是五十萬軟妹幣，經濟壓力立馬就會解除……
咬著筷子尖，牙齒哢嚓哢嚓的磨著筷子，他開始思考可行性。
消息忽然彈出。
【風川哥哥吃完晚飯啦嘛~】
好像幹壞事時被發現了一樣，九風川手忙腳亂的關掉頁麵，臉上羞愧的發熱，點開了西野發來的信息。
【馬上吃完了，娜醬不是在洗澡嗎？】
【嗯，在泡澡呢】
泡澡的時候還玩兒手機？不怕手機掉水裏？
九風川想自己泡澡的時候就從來不玩兒手機，因為淋浴更省水，他十分鍾就能洗完。
【圖片】
西野忽然發來一張圖片，九風川下意識的點開……
潮濕的頭發披在光滑的肩頭上，可以養小金魚的鎖骨清晰的展現在浴缸沿上，露出一大片光潔皮膚，更隱私的就藏在浴缸下。
圖片裏的西野顯然正在泡澡……她眉目含情，柔弱的目光似乎透過手機，看到了九風川通紅的臉。
是在誘惑我吧？肯定是在誘惑我吧？九風川鼻頭一熱，手指抹到了滿腔熱血。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上的西野，心裏疑惑自己什麽時候這麽不中用了，隻是一個小姑娘的手段低端誘惑，他就流鼻血了呢？
明明是個本子畫家，平時畫的東西比這個刺激幾千倍，怎麽看到西野這張照片，就激動的跟個雛似的呢？雖然他的確還未有那方麵的經驗。
難道喜歡一個人，不僅會智商降低，還會降低承受能力嗎？
現在要怎麽回複……泡得挺好？我也想泡澡？泡澡的時候不要玩兒手機？
九風川盯著聊天界麵，手指懸在屏幕上，反倒糾結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好。
這要是個其他人，他肯定反手自拍一張自己肌肉線條完美的上身，發回去後加一句“你還沒我大”的嘲諷。
或者假裝咬鉤，裝“肉食係”要求對方發更暴露的圖片，然後保存勒索一小筆“精神損失費”。
可這是西野，不說任務，他現在也是對西野抱有好感的，不可能會做出上述兩種選擇。
咬著手指想了半天，最終回了一句：
【泡澡不要太久，對皮膚不好】
另一頭，西野看著回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她的風川哥哥這麽可愛的，掀開說教式的語氣，她好像能看見一個害羞的純情男孩，明明很喜歡，卻裝作冷淡的回複。
這樣很好，最好是隻屬於她的純情男孩，隻對她害羞，會喜歡她發的誘惑照片，在遇到事情是會做她堅實的臂膀……可是。
……
九風川表情糾結，覺得自己的回複可能太直男了，那邊的西野肯定十分困擾。
對話框忽然集體上移，新的消息出現在下麵。
【風川哥哥還能陪娜娜說多久的話呢？】
嗯？
九風川暫時沒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
【隻要娜醬想的話，我隨時有時間聊天呀】
【不是的，我是說風川哥哥還能在我這裏待多久呢？】
【怎麽問這樣的問題？】九風川試著繼續裝傻。
【怎麽說也是娜娜自己的記憶呀，娜娜可不是笨蛋啊。】
……
放下手機，九風川表情凝重，雙手試圖摸到衣服口袋，一時間頭腦混亂，涉及到西野，他似乎沒辦法像平時那樣快速冷靜了。
冷靜，冷靜，她不一定是知道我的任務了，從說的話來看，應該隻是明白自己是在一個任務世界裏，可能也反應過來這裏發生的事情並非現實，甚至明白我隻是個短暫的過客……
然後呢？她會像那些我一樣，從上帝視角發現我的任務嗎？她是善意的還是抱著戲謔的玩弄態度？萬一西野的記憶裏埋著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沒有表現出來過的性格呢？
那目前為止她的表現豈不是都是表演給自己看的？
不，不對，如果是表演給自己看的，那也不至於表演到這種程度，隻要暗中做出影響，那自己會很難完成任務，掌控上帝視角的她，可以在一段任務裏把自己玩兒到死。
但萬一她是現在才“覺醒”了呢？如果從現在開始她就要戲弄自己了呢？
新的消息又來了。
【繼續和娜娜聊天吧，風川哥哥離開之後，娜娜就不知道和誰聊天了。】
……【聊什麽】
【就像之前那樣聊就好】
【……】
【娜娜是不是不應該說破的，這樣還可以和風川哥哥沒有隔閡的聊下去。】
【哪裏的話，和娜醬聊天很開心】
【真的嗎。】
【嗯，娜醬是和我聊天最多的女孩子了】
…………
西野七瀨眼睛通紅，光滑的肌背靠在浴缸上，身子蜷縮，嘴裏咕噥著“騙子”，心裏卻又願意相信，相信她是和九風川聊天最多的女孩子。
可是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吧？
自己也不是真實的，不管真實是怎樣，風川哥哥都會消失吧？
就像劃過夜空的彗星，拖著絢麗的尾巴，出現在她的世界，接著消失，奔向她永遠去不了的未知地方。
想到這裏，西野七瀨生出一種委屈的感覺，她本來就沒有什麽東西，為什麽選中她呢？
選中她，悄悄的在她心裏占住最大的地盤，然後再消失，不是很狡猾嗎？
蒸汽朦朧，淚珠滾燙，滴滴入水，她忽然覺得好殘忍，但不怪她的風川哥哥。
伸手抹開眼淚，趁著淚水再次將眼眶充盈前，趕緊在手機上打字。
【聊天之後，風川哥哥會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可能會繼續在娜醬的世界裏，可能會在外麵的世界與娜醬見麵】
【真的嗎？真的能在外麵的世界再見嗎？】
【嗯，我和未來的娜醬本來就認識哦~】
【可是，那跟娜娜沒關係吧？】
【不是的，娜醬就是娜醬，不管在裏麵的世界還是外麵的世界，等到了外麵的世界，娜醬就會明白的】
西野下巴抵在膝蓋上，不知怎地，已經哭得稀裏嘩啦，她悲觀的覺得，九風川是在騙她，這隻是善意的謊言，隻是不想讓她傷心而已。
可是她又覺得，不想讓她傷心，難道不是一種關心嗎？
已經得到風川哥哥的關心，如果想要更多，不是很貪心嗎？神明都討厭貪心的人吧。
但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隻得到對方的關心就滿足了啊！
恐懼開始在心中滋生，如果能把風川哥哥留在這個世界，哪怕並非真實，但隻要能在一起，也是很好的選擇吧？
念頭一起，她立馬又覺得自己真是卑鄙，竟然如此自私，如果真那麽做了，風川哥哥也一定不會高興的，或許會因此埋怨她、討厭她。
比起把風川哥哥留在這個世界，她更希望不被討厭。
【那……外麵的世界，娜娜和風川哥哥是】【是好朋友嗎？】
【當然是了，我和娜醬的友誼天長地久啊！】九風川鬆了口氣。
柔嫩的手指在鍵盤上按動，西野埋怨自己不夠勇敢。
【是嗎，那真好……】
【娜醬有什麽話想說出來吧？】九風川發現她這句又開始遮遮掩掩的，不免有些擔心。
該怎麽回答呢？西野抱著膝蓋，淚眼模糊。
風川哥哥都說了是友誼，那肯定不是那種關係吧……還要說出口嗎？
【是啊】
【我會好好聽進去的，說給我聽吧】
【說出來了，風川哥哥就不會理我了】
【不會的】
【那，娜娜要說了哦】
【嗯，說吧】九風川扣著手指，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會勇敢的說出告白的話。
不管怎麽樣，他自認為是他的錯，不管回不回應，他都會愧疚到死的。
【喜歡你，娜娜喜歡風川哥哥，西野七瀨喜歡九風川，好喜歡好喜歡……】
雖然做了心裏準備，可是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九風川還是心裏一沉，又帶點卑鄙的竊喜。
想要回應西野的心情忽然激蕩，腦子裏有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衝動壓過理智，手指在屏幕上點動。
【和西野七瀨聊天】被劃掉。
【組隊任務已完成，兩秒後傳送回準備空間】
發送鍵沒有點到，手機在他敲下最後一個字符時和周圍的場景一起崩碎了，不管是桌子上已經涼了的飯菜，還是屁股底下的椅子，原本鮮明的色彩全都漿糊一樣混雜在一起。
好像一盤被潑了水的顏料，沒辦法分清哪個顏色是哪個顏色，全都亂七八糟的、遠比馬列維奇和蒙德裏安的畫更抽象。
不……
有一個故事，叫做打掃房間，把重要的人掃進垃圾桶、抽進吸塵器，扔到外麵去，直到本就空蕩的房間更空蕩，打掃就完成了。很簡單。